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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歸卻并無回避道:“你該明白三人成虎的道理,誰也不想死,誰都在找替身,而這個替身是誰呢?必然是一個讓所有人都想除之而後快的人。這幾日男院和女院都在暗暗投票的事情你可知道嗎?”

莫朝雲搖搖頭,她這些日子有些神不守舍。明明知道應該抓緊練功,可就是提不起精神,多半的時間都用來發呆,有時候一日也沒做什麽,就直接荒廢過去了。

沈歸皺眉:“莫熏也沒和你說?”

莫朝雲搖搖頭。這幾日莫熏似乎是有事要說的樣子,無奈她總是回避莫熏的話題,所以這幾日其實她倆幾乎沒怎麽說話。其實,是她自己心虛,總覺得莫熏已經猜透了她的心思,所以很怕莫熏會主動問她那天的事情。

“十九院有暗賭,在押誰會抽中死簽,你知道現在是一賠幾嗎?”說這話的時候,沈歸的神色有些不好。

莫朝雲聽他這麽說,也忽然有了一股不祥的預感。她有些幹巴巴問道:“多少?”

沈歸比了一個三的手勢,莫朝雲才松了一口氣,可卻聽沈歸直言道:“所有人都買了一賠三十,買你抽中死簽啊。”

什麽?

莫朝雲瞬間臉色蒼白,她失神半晌,忽然急問道:“你剛說所有人,那也包括莫熏嗎?”

沈歸搖搖頭:“莫熏沒有買。”

莫朝雲總算有了一絲安慰,至少還有人沒有放棄她。

“莫姑娘,我之前與你素不相識,所以對你的為人有些微詞,不過相處下來,覺得你這人還算光明磊落,所以我才來提醒你一句,你抽中死簽是所有人的期望,你若是不中死簽,他們損失的除了運氣,還有一大把的銀子,你明白其中利害關系嗎?如今你是衆望所歸,在這種形勢下,恐怕十九院中各個環節的掌事也都參與了賭局,沒人希望自己輸,你可明白自己眼下真正的處境嗎?”

怎麽會不明白?所有人都希望她死,她是不死也要死了。這個猶如陰暗沼澤的十九院,處處都是伏兵,就等着将她一舉消滅,好去慶功。

莫朝雲灰心的同時,又想到沈歸剛剛所說的話中之意,感激道:“我明白沈兄的意思,只是我若抽中死簽,與你相換,豈不是連累沈兄涉險?這種害人來求己生的事情,我莫朝雲不能做。”

沈歸卻豪氣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并非施恩于你,而是與人有君子協定,我若和你換簽,他便讓我見到瑩庾,僅此而已。你不必謝我,我也并非只講付出不求回報的君子,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

聽沈歸說完,莫朝雲心頭便是一動。說不上心底是種什麽感覺,她試探道:“是千葉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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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歸點頭道:“你告訴我等千葉大人消息的轉日,院主叫我去了一趟,說有一封信給我。具體內容我就不與你詳說了,總之千葉大人說了,以事易事最是公平,銀貨兩訖兩不相欠,我只要與你換簽,他便幫我見到瑩庾,我也覺得這樣甚好,便答應了他。”

說實話,千葉這般做,她若是不動心真是假話。可是想到千葉的行事原則和眼前沈歸的耿直豪爽,總覺得千葉是在害沈歸一樣,雖然明知道這些話說出來會破壞千葉的計劃,但她還是忍不住道:“你怎知千葉大人不是在诓你?依你所言,你在魔窟這麽久,都沒有找到你的妻子,或許她根本就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絕無可能!”沈歸忽然怒道:“瑩庾一定還活着,我知道她還活着!”

“對不起,沈兄,我不是有意讓你擔心……”

莫朝雲的話沒有說完,就被沈歸截住:“你不明白,那封信啊,就是院主給我的那封信,那是瑩庾的筆跡,千真萬确。我的妻子,我的瑩庾,她還活着,她還活着!我一定要見到她!哪怕付出天大的代價,我也要見到她!”

聽沈歸這麽說,莫朝雲才終于放了心,“如此,我先祝沈兄早日見到沈夫人了。”

沈歸點點頭,又不放心地囑咐道:“記住,千萬留心你抽到的簽,簽上的內容不要讓任何人知道。”

“我記下了。”

“還有,這是千葉大人特意囑咐我的,讓我告訴你,換簽一事你誰都不要說,包括莫熏。”

莫朝雲黯然,随後點點頭。生與死之間的距離如此窄小,似乎只有一條路,只能通過一個人,那個人只能是自己。她曾經天真地去猜測和分析千葉對她所說的必勝之法,卻從頭到尾都沒想過,什麽搶奪首簽,什麽避開死簽,這種毫無把握的努力遠遠不如肯定有一人代替自己奔赴險境要來得萬全。

她與千葉間,何止棋差一招,如今真相揭曉,竟是差了十萬八千裏。

莫朝雲暗暗自嘲,千葉說的沒錯,像她這種級別的算計和博弈,不按照他所說的去做,果然是不可能活着離開十九院的。

還有一日便是月底比試。葉竹依然沒有找到,莫熏也顯得心事重重。

“院主不是說要找咱們和沈歸當面對質嗎?怎麽一直也不提此事了呢?莫熏,院主可有找過你?”午時,莫朝雲和莫熏一起去飯堂的路上,她忽然想起來問道。

莫熏道:“院主估計顧不上了。我剛剛去浣衣房取衣服,聽他們說今日十九院有大事,似乎和一院也有關系,據他們說是聽院主身邊伺候的辛浣娘所說,還讓咱們趕緊吃飯,可能院主很快就會召集整個十九院的人宣布此事。”

莫朝雲聽到一院兩個字,忽然右眼皮跳了跳,她想到了洛羽裳,以及千葉要求洛羽裳來十九院的事情……莫非真的和她有關?

吃飯時,莫朝雲有些心不在焉。想來莫熏所言的消息不假,不過是剛剛過了午飯的時辰,衆人還沒各自回房,就見院主身邊的思樂姑娘過來傳話。

“院主有令,命所有十九院衆人立刻去前武場集合,有要事宣布。”

莫熏道:“來得倒是好快。”

莫朝雲覺得右眼越發跳得厲害,連帶右邊半張臉都顯得很木。

午後日頭正高,前武場中央很空,并無遮擋,所以烏壓壓的一片人潮中,莫朝雲感覺頭有些暈。

場中央的西側有高臺,臺上有坐席。此刻十九院主式九微已然端坐在主位。但衆人關注點顯然并不在此,而是和西側高臺遙對而設的東邊高臺主座上那位。

那位好大的排場。只見她雲鬓高聳,膚白眉細,一雙妙目藏在鵝毛羽扇之後,顯得百無聊賴。她的身側有兩位使女為她打扇揚風,在她身後還有類似皇帝出行華蓋一般的桃粉色遮日垂簾,上面的流蘇随風擺蕩,看得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亂。

但莫朝雲在意的可不是她,而是跪在距離這位“娘娘”七八步之遠的那名女子。只是一個背影,可那一個背影就已經美出了花。從墨染的烏發到優美的脖頸,從秀致的雙肩到擺柳的細腰,即使她不曾回眸一笑百媚生,卻也足可憑那一副天生的好身骨判斷出,那人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

可惜美人蒙難。跪在烈日當空之下不說,還被五花大綁反縛着雙手,前鬓散亂低垂遮住了她的嬌容,看起來格外令人憐惜。

美人卑微地跪着,可惜之前那位“娘娘”好似還不解氣,時不時就用那雙桃花眼狠狠剜她一眼,顯然對她已是恨之入骨。

莫朝雲有些驚疑不定,難以判斷。那夜的記憶亂糟糟的,而且在那之前,她也和洛羽裳并不相熟,所以此刻離着遠些,又是背影,她一時間還真是無法判斷這人是不是她。

身後有人低語道:“又一個叛出一院的,這回可把宮娘娘氣壞了。”

“不止,聽說這位還是一院的這個,你想想吧。”

莫朝雲沒有回頭也知道他們說的想必是翹楚的意思。若真是如此,那眼前這人必是洛羽裳無疑。她忽然有些擔心,千葉要洛羽裳自己想辦法離開一院,轉入十九院,可她一介弱質女流,能有什麽好法子呢?

此時此刻将自己搞得如此狼狽,似乎有将事情鬧大了的趨勢。莫朝雲無法不替她擔心,她們雖然萍水相逢,可那夜洛羽裳行事談吐卻是一派風雅喜人,雖然千葉對她說要提防洛羽裳,但洛羽裳畢竟也沒有害過她不是嗎,她又如何希望洛羽裳因為她而出事呢。

見十九院中人到得差不多了,式九微終于從座位上站起來。莫朝雲覺得式九微身上有一種氣度,仿佛這裏不是異人館中小小的十九院,而是千軍萬馬雲集的練兵場,她帶着赫赫威儀,靜靜站在那裏,就有一種雄壓百萬大軍的氣勢,也是怪了,是因為她臉上那半張面具的關系嗎?莫朝雲也是想不明白。

“今日召集大家前來,是因為一院的宮院主有一件院中事要在咱們十九院中處置,只因此事和十九院也有關系,于是将大家齊召宣布,這是我一向的規矩,只是累得宮院主頂着日頭,在此辛苦等候,九微先告個罪。”

原來那個嬌氣十足的“娘娘”竟然就是一院的院主!莫朝雲心中有些意外,但顯然意外的人不止她一個,聽身邊那些叽叽喳喳的聲音,想來很多人也是頭一回見到這位一院的院主。

見式九微這麽說,宮院主終于搖曳起身,放下了她那把鵝毛羽扇,對式九微隔臺微微福身,算是還禮。只聽她随後道:“一院洛羽裳今日想要叛出一院,轉投十九院,這事說來倒是丢盡了我宮九的臉,不過這丫頭去意已決,我也是留她不住,此刻來十九院是按照規矩登門,也請式院主不要怪罪。”

這話一出,整個武場都沸然了。叛出原來院落,轉投其他院落的事情,倒是偶有發生,但從一院叛出,想入十九院的,這倒是第一回聽說,所以衆人聽後也是甚感驚奇。

式九微聽宮九這麽說,也是皺了皺眉。有關這個洛羽裳,她也是有所耳聞的,畢竟幾位院主因為公事或是私事,也是時常聚在一起。聽其他院的院主提起過,宮九對這個洛羽裳十分滿意,已經上禀了紅焱大人,準備提出一院,送到紅焱大人的*殿去的。如今又橫生這般枝節,偏偏還扯上了十九院,這令式九微也是有些摸不着頭腦。

她想到這,望向了那個孤身跪着的女子,問道:“洛姑娘,你可知十九院裏都是些什麽人?而我要的又是些什麽樣的人呢?”

洛羽裳聞言,跪行轉了方向,改為了直面式九微。她鬓發散亂,形容狼狽,可是聲音卻不卑不亢,甚是溫文道:“十九院裏的多是一些執行突擊和暗殺任務的死士,我知道。”

她這話出口,旁人沒覺得什麽,倒是莫朝雲吃了一驚。原來十九院的存在意義竟是如此。

洛羽裳繼續道:“身為死士,自是為主人賣命,所以對武技的要求,要遠遠高于其他院落。”

式九微聞言點點頭,剛要說什麽,卻聽洛羽裳繼續道:“可依我看來,死士所擁有的最可貴的品質并非武功多麽卓絕,而是對于死的信念和覺悟是不是夠堅定。”

她說到這裏,終于擡起頭。風過額前,揚起她的發絲,露出她的臉龐,“一名死士最重要的難道不是不懼生死也要達成主人期望的決心嗎?還是十九院主覺得能力會比擁有這種決心更重要呢?”

她此言一出,場下一片嘩然。

洛羽裳的話固然讓人意外,但此時此刻場中人的震驚皆源于她的容貌。這位號稱一院翹楚的洛羽裳,這個靠着天生美貌才能活下去的一院女子,怎會是這樣一張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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