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暧昧不明
吃過晚飯沒多久,一位醫生推着小車進來替程越擦藥換紗布。
沈競掀開被子站在一邊幫忙,“先擦後背的傷口嗎?還是手上。”
“後背吧。”醫生拿出繃帶剪等各種器械消了消毒。
程越一聽見那叮叮咣咣的聲音渾身就起雞皮疙瘩,身上開始冒虛汗,他雖然看不見身上的傷口,但神經被刺激之後所引起的疼痛,讓他能想象出自己的後背是一副多糟糕的場景。
醫生彎腰剪開繃帶,去掉了外層的紗布,接着小心翼翼地去除內層輔料。
程越後腰有三掌大的區域屬于深二度燒傷,滲出的粘液粘住了紗布,導致敷料與創面粘連得相當緊密,稍稍往後一揭,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他從小到大都沒受過這麽嚴重的傷,醫生手上的剪刀像是要撕裂他的皮肉。
腦門上不一會就因為疼痛和緊張滲出了細密的汗。
一分一秒,都像是淩遲。
他雙目通紅,生理性的淚水奪眶而出,卻還是咬緊牙關将頭埋進枕頭裏,盡量不發出痛苦的聲音。
他怕沈競擔心,怕他自責。
“能不能慢點兒。”沈競心疼得不行,他看到有些燒傷的皮膚都被紗布帶着脫落,自己的膝蓋都有些發軟。
醫生稍稍放慢了一些手速,但也無濟于事,創面分泌物較多,紗布與皮肉分離時自然是要受點苦的。
他用多層幹紗布吸附掉了一些粘液,再用消毒棉球對創面進行消毒。
“忍着點啊。”
醫生将浸濕的棉球抵向傷口,沈競側着腦袋都不敢看了。
程越閉着眼睛,死死地揪緊了床單,喉間一下發出極其壓抑又痛苦的低吼。
沈競的胸口仿佛像是被一雙大手給揪緊了。
換好藥以後,醫生交代了幾句便起身離開,沈競發現程越腦袋底下潔白的枕巾濕了一大片。
汗水與淚水相交雜的痛,看得他心裏跟着難受。
“你現在是不是挺後悔的,”沈競靠坐在床頭,垂眸看他,“要是當時跑快點兒就不用受這罪了。”
程越忽然将蒙在眼睛上的紗布向上推起,擡眸看他,“你認為我會後悔嗎?”
他說這話時,聲音還因為後背傳來的刺痛而有些發顫。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受了一番罪,整個人都變得脆弱不堪。
心髒承受力本就處于一個瀕臨破碎的境地,再聽見沈競說出這樣的話,他的心情簡直郁悶到了極點。
沈競根本就感受不到他的心意,到現在大概還認為他就是随随便便搭手相救,換了任何人都一樣。
是,如果換成一個陌生人,他或許現在會感到頭疼,甚至有些後悔,但如果是沈競那絕對不會。
總之他的感情還是不被理解。
他認為自己的努力付出傳遞到沈競心裏的應該是感動,溫暖,至少不應該是像這樣的揣測。
這種懷疑就好像是變相地在拒絕他一樣。
在沈競心裏,他程越就不可能為他付出那麽多,救他就跟瞎貓碰上死耗子一樣湊巧。
他覺得沈競肯定是這麽想的。
“我現在很明确地告訴你,就算它再炸一百次,一千次,一萬次,哪怕知道結果是死路一條,我也還是會做同樣的決定。”程越看着他,眼神幾乎可以說是深情款款。
疼痛和憋屈讓眼淚不停地在眼眶裏打轉,他的聲音低沉微啞,眼睛在橙黃色的燈光下泛着灼灼亮光。
這是他能想到的,距離“我喜歡你”這句話,最接近而又最隐晦的話語,他不敢那麽直白地說出那四個字,怕是死路一條。
繞一點路沒關系,他相信沈競是個聰明人,但凡對他有那麽點感覺,肯定能聽出話裏的意思。
沈競的大腦空了兩秒,唇瓣微啓卻說不出一句話。
面對程越那雙漆黑的眼瞳,他完全不知道自己該給出個什麽回應,
他看到了程越的緊張,焦灼,期待和深情,他看得太清楚了。
就好像是看到了一條坐在地上的小狗,它搖晃着小尾巴,張着小嘴,圓圓的眼睛裏流露出期待的神色,就好像是在說:“我很乖的,你要不要把我抱回家?”
程越所有的情緒都已經寫在了臉上。
他也很清楚地感覺到這個話題再聊下去會出問題,下意識地說了聲謝謝,随即掏出手機說:“我打電話問問看肖肖他們什麽時候回來。”
他局促又慌亂地站起身,走向客廳的落地窗,絲毫沒有猶豫地逃離了現場,生怕晚了半拍程越就又會繼續剛才那個敏感的話題。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緊張,這比拍爆破戲還要令他忐忑不安。
程越盯着客廳裏那道修長挺拔的背影,半響都沒回過神來。
客廳的燈光通亮耀眼,而他卻被令人神志不清的陰暗所籠罩,他有那麽一瞬間甚至覺得周圍的空氣都被什麽東西抽幹了。
他就像是一條不小心蹦出了魚缸的金魚,呼吸都難以維持。
心髒跳得厲害,疼得也厲害,像是被人扔在地上狠狠踩了一腳。
他失望透頂,清透的眼淚滑過眼角,順着太陽穴,一路滲進了潔白的紗布裏。
整個人就好像是一個被解開了繩結的氣球,所有的元氣,動力,自信都如電光石火般跑得一幹二淨,随之一起消耗殆盡的還有積攢了八百輩子的勇氣。
他嘆了口氣,同時感到了從未有過的疲憊與頹喪。
他聽見客廳裏的腳步聲從落地窗方轉移到大門方向,接着是開門關門的聲音。
沈競出門了。
連一個招呼都沒有打。
程越猛地抓起被子蓋過腦袋,團在被窩裏暗暗啜泣,身上蝕骨的疼痛都不及他胸口疼痛的萬分之一。
從沈競的反應來看,自己的告白失敗了。
沈競還是沒辦法接受他,所以幹脆選擇逃避,連一點暧昧的回應都不給。
冷靜下來之後,他又開始懊惱,後悔自己剛才那麽沖動地說出那句話。
不應該用質問的口吻去逼迫他,做出某個決定,這更像是在趕鴨子上架,沈競剛才一定覺得很不自在,或許還有惶恐,覺得這份堅定的友情搖搖欲墜。
他并不想給沈競造成任何精神壓力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變成這樣,最初也只不過希望能靜靜地看着他陪着他。
沈競坐在他身旁學吉他的模樣還歷歷在目。
那會的自己覺得愉悅又滿足,想跟沈競永遠都保持那樣的交往狀态。
可現在的自己不知怎麽的就病入了膏肓,随着時間的不斷推移,欲望也越發的膨脹,渴望得到回應,甚至想要獨自占有。
看到沈競對着別人笑都不舒服,更別提什麽前女友了。
只想要把人圈在懷裏肆意親吻,野蠻地掠奪他的全部。
他投入了全部的精力去栽培這株小樹苗,卻忘記了感情的事情本來就是不公平的。
人的感情并不會因為感情的累積和時間的澆灌而破土發芽。
所以沒有哪條雞湯說你付出了全部就一定會有回報,哪怕只是那麽一丁點兒。
沈競就算是直白地拒絕了他,也沒有任何過錯。
這世界上哪那麽多兩情相悅的愛情。
要怪只能是怪自己太貪心,太自作多情了。
要是時間能回到十分鐘之前那該多好,他們還是親密無間,無話不談。
他現在很害怕,害怕跟沈競再也回不到從前,怕沈競會有意無意地躲着他。
那簡直比一刀子捅在胸口還讓人揪心難受。
沒過多久,外頭響起了開門聲。
“真的,河源路那邊就是一條清吧一條街,走過能看見窗臺裏邊兒坐着好多大胸美女,晚上一個人過去指不定還能有豔遇呢。”
“我怎麽沒看到大胸美女,我只看到有只小貓團在窗臺外頭舔腳丫子,超級可愛!”
“哎你成天就知道小貓小狗小耗子,野雞野鴨野兔子,你就适合進動物園溜達!”
“我無所謂啊,只要你給我買票,我在動物園呆一天都樂意。”
“我來搜搜看兒童票是不是半價啊。”
“你滾!你過去人家售票員肯定直接讓你出示老人卡!”
“那敢情好啊,老人卡說不定還能免票。我就說我帶着小孫子出來見見世面……”
客廳傳來了闫明昊和肖勵嬉笑打鬧的聲音。
要是換成平常,程越肯定也會加入進去拿沈競退休老幹部風格的娛樂精神打趣,可這會卻将自己蒙在被子裏,什麽話都不想說。
卧室與客廳只有半牆之隔,一半是打通的,他沒有聽見沈競的聲音,只看見一個匆匆掠過的身影,不知道是去幹嘛。
闫明昊和肖勵走進病房時還在吵鬧,看到程越蒙着被子便立刻閉上嘴放輕了腳步。
“好像睡着了。”闫明昊小聲說着,走上前去掀開了一個被角。
程越的眼睛完完全全被紗布遮着,發出細微均勻的呼吸聲。
“睡着啦,我們別打擾他了,”肖勵拍了拍闫明昊的肩膀,“走吧。”
闫明昊“嗯”了一聲,将桌上的水壺順手帶了出去。
“他睡着了嗎?”
程越聽見沈競的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的波瀾不驚,溫柔平和。
“嗯,”闫明昊坐在沙發上,想要倒點水,卻發現水壺已經見底了,“哎,我渴死了,為什麽這麽豪華的套房會沒有飲水機這種東西!”
“誰讓你喝那麽多雞湯的,我就說他們家雞湯味精放太多了,鮮得不行,越喝越渴。”肖勵說。
“嘿嘿,麻煩幫我去接點水。”闫明昊大手一伸。
“煩死了,你只會使喚我。”肖勵接過了水壺。
程越豎起耳朵想聽聽他們會不會接着談論自己,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沈競是否還在關心他,哪怕是只言片語,也能讓他這顆跳動不安的心,得到安慰。
腳步聲朝房間走了過來。
程越心頭一驚,闫明昊和肖勵的聲音還在客廳回響,那就是沈競!
房間的電燈被闫明昊順手關掉了,沈競走到床頭,碰了碰牆上的小夜燈。
圓圓的感應燈散發着暖黃色的亮光。
程越的腦袋蒙在被子裏,一動不動。
沈競放輕了呼吸,拉開一個被角看了一眼。
說實在的,他還挺怕看到程越剛才那種眼神,會讓他不知所措。
看到雙眼被遮着瞬間松了口氣。
他不知道程越睡覺是本來就有這個習慣還是什麽,怕他被憋死,就将被子拉到了脖子下邊,壓了壓。
程越艱難地保持着呼吸,他的心如擂鼓,雙手緊緊地揪住了被單,掌心全是汗。
他好希望沈競可以多坐一會。
陪陪他。
哪怕不說話也行,這樣身上的傷口或許就沒那麽疼了。
作者有話說:心酸就是暗戀的代名詞,一顆心永遠在惴惴不安裏跳動。
可以因為對方一個小小的動作,一句回複歡欣雀躍,又可能因為對方一個眼神而失望透頂。
其實就是把希望放得太大,渴望得到對方的回應。
像越越這種深陷到底的感情,一旦得到一點暗示一點回應,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越越的占有欲極強,現在有多隐忍克制将來爆發的時候就有多肆意放縱。
競競,現在媽媽以一個作者的身份提醒你,越越他根本不是搖着尾巴的小狗狗,他是一頭大野狼!你不要不聽媽媽勸!你這樣遲早有天會被他吃幹抹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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