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婚宴

禮官話畢，全場靜默後爆發新一波的熱烈哄鬧。觀禮飲宴，賓客們翹首期待的拜堂禮正式開始。

高堂雙雙就位，趙氏宗親齊集，朱門貴客獻賀。一對新人在親朋明媒的見證下，完成百年之約最重要的一步。

……

“禮——成——”

拜堂儀式宣告結束，廳內廳外恢複喧鬧。涼州當地的婚慶習俗，是不興鬧洞房的，往往是新郎新娘同在婚宴席間一桌一桌向賓客敬酒招待。這也正合了不少江湖兒女的豪氣作風。

故此，新人禮成的下一步并非“送入洞房”，而是随婚宴開席，率先向高堂致敬。趙總镖頭與夫人喜笑歡顏，受下女兒女婿的敬意，四人具是利落幹了杯，相視間是成為一家人的親慈有愛。

随後，趙夫人攜二人走向客席，為新郎與宗族長輩及密客好友們逐一介紹。今日的新郎官兒足夠驚豔，初現之際全全将客人們吸引，大都感嘆其與趙雪娥形神般配，當得起這個姑爺。

任何人任何事物，有人喜就有人不喜。在座有豪氣幹雲的江湖人士，也有門第清高的鄉紳貴仕，免不得有人将男子入贅視為辱沒門庭的不恥行徑，礙于趙府面子勉強前來觀禮，實則對新郎暗起不屑之心。

幸而因有趙總镖頭在場，又是趙夫人親自引薦，心有二意的人自不敢當衆對這入贅姑爺表露過多的輕視，只當玩笑般，趁機作難一二。

“趙小姐可是趙大當家與趙夫人的獨生千金，賈姑爺既做了趙家的乘龍快婿，新婚大喜哪能不多喝幾杯！”

一名約莫三十來歲的富态男子，在與新郎碰杯飲盡後，端起自己桌上的酒壺，為新郎續上。衆目睽睽，新郎不好推拒，笑呵呵再行飲下。續了一杯不夠，對方立馬續上下一杯，新郎只好再喝，惹得身旁的岳母與新娘微微蹙了眉。

第三杯酒水下肚，新郎唇邊的笑已漾了苦，然這男子還不打算作罷，眼看還要繼續，趙夫人忍不住開了口：“孟員外，今日小女大喜，感謝您賞臉前來，要吃得盡興呀。”

可不能由這些人胡鬧，賓客桌席上的都是純酒，三杯兩杯可抵得上十杯八杯專門為新人準備的果酒，宴席才開始，近二十桌客人呢，這麽灌法，即便中途換成白水，也難保不把這酒力不勝的新郎官放倒的！

趙夫人意思已到，孟員外怎會聽不懂，哈哈笑着說兩句吉祥話，坐回去專心與同桌賓客對飲談笑起來。

只是趙夫人顯然低估了客人們作弄她女婿的趣味，一個孟員外收手，接連還有雷掌門、李莊主、劉當家、曹幫主……他們都是趙家故交或生意夥伴，沒有機會與趙家成為兒女姻親，自然對趙家千金的新婚夫婿有些別樣心思的考量，當下不能試文不能試武，也就退一步試試酒量了……

這些可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趙夫人身為當家主母，勸阻之言不好過于激烈，而當着精明趙洪威的面，曾淩峰這一回無論如何不敢貿然去解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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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場面如何只看新郎官兒的應對本領了。而這也正是，趙洪威不動不言不相阻的原因。

“新郎酒量不行，上回才飲了幾杯就醉了，這下可慘了。峰哥哥，你倒是去幫幫忙呀！”

廳側，董依芸暗下悄悄扯着自家丈夫的衣袖，催促其挺身而出救一救她雪姐姐的可憐的新婚丈夫，想想她與曾淩峰成親時，做新郎的何曾受過如此刁難。

曾淩峰苦笑，他怎生好出手相幫？

“好了好了芸兒，這麽多人看着不會有事的，你快回席吧，多陪陪岳母。”

“嗯。”董依芸踮着腳遠遠瞧熱鬧也累了，雪姐姐的夫君她緊張個啥，她該着緊自己的夫君才是：“你也記得少喝點兒吧，我去陪娘親了。”叮咛話語說畢，收回看熱鬧的心思，轉身回了內堂，那裏頭是獨屬于女眷賓客的席位。

此時大廳內的宴席氣氛不知為何忽然變得有些奇怪，幾位身份不低的當家人似是已偃旗息鼓，方才勸酒一個比一個狠的勁頭可分毫不見了。

原因嘛，是曾淩峰夫婦說話間錯過了新郎官的那一句……

“承蒙諸位長輩擡愛！諸位莅臨必定是為趙氏一門歡慶，晚輩不過是入贅趙家的半子，今日的主人公理應是新娘雪娥而非晚輩天海。在此，晚輩鬥膽建議，我等一同向新婚大喜的趙氏千金，敬上一杯。”

表面謙辭，實則反抗兼施壓。邱婉兒為免醉酒之苦暴露之險，算是豁出去這張臉皮了。左右丢的是賈天海的名聲，她不在乎。

衆人聽得新郎官朗朗數語，将有意為難他的矛頭引向了無辜的新娘子，頓覺此人……有些小聰明，可這樣一來他往後的日子恐不好過了……

真沒出息！

可不，新娘子原本還在為新婚夫婿擔憂，誰想下一刻自己竟被這人拿來當了擋箭靶子，實在是……

新郎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幾位長輩自然不能當趙雪娥不存在，而當他們轉眼一看趙夫人的臉色，立時息了所有意圖。只因這趙夫人出了名的護犢，此刻她那臉上仿佛大大挂了一串字：灌我女婿不夠，還想灌我女兒？

氣場全開的趙家主母，誰敢觸逆鱗？

于是，如新郎所提議那般，一幹賓客齊齊向趙雪娥及趙氏夫婦舉了杯：“賀趙千金大喜！恭喜趙小姐覓得如意郎君，恭喜趙總镖頭趙夫人喜得佳婿！”

“同喜同喜！”

……

新婚夫婦于男賓席間的應酬就此結束，趙夫人恢複歡欣笑意，領着女兒女婿向內廳走去。

眼看着那對新人轉身之際，新娘對新郎抛去的一記怒瞪，衆賓客不禁暗暗對新郎官兒生出點點同情，眼神交換好似在說：贅婿果然沒地位，長得再好也無用……

趙家在涼州甚有名望，幾大幫派與富商的當家人與趙洪威有交情，那麽不意外，明面或私下，幾位當家主母多少也是有來往的。

就如此時趙府內廳中，合桌而坐的幾名貴婦，在整個涼州都是聲名顯赫的大家閨秀出身，其中唯有一人，氣質淡靜溫和，言語極少，顯得與其餘幾位貴夫人格格不入。

這，便是董依芸的娘親，曾淩峰的岳母，董記商鋪的東家夫人。

“許久未參加這等熱鬧的宴席了，趙家迎贅婿這場面可不亞于董家嫁女那會兒呢，是不是呀芸兒？你出嫁那日可把你娘親眼淚都招出來了，嗬嗬嗬……”

“要我說，咱們幾家還數趙家這丫頭福氣最大，事事稱心如意呀！我家這丫頭将來出嫁也不知是個甚麽光景……”

“可不是，若這俊俏新郎官兒也如董夫人家女婿那般會疼人又孝順，趙夫人一大把清福等着享呢！”

“瞧，人這不來了！”

衆人正說着，趙夫人領着女兒及那位俊俏女婿施施然過來了。

“諸位，酒菜可還合口味？”趙夫人目光逐一向衆貴婦及幾位小姐所去，幾十年當家主母的派頭尤為熟稔，招待同為女性的賓客們也親切開朗許多。

“合口合口，趙夫人，新娘子新郎官，可叫我們好等喲！”

“讓衆位久等，失禮了。來雪兒天兒，見過幾位夫人與小姐。天兒，這位是張家米莊的夫人，這位是雷掌門的夫人，右側這二位是劉夫人與劉小姐……左側這位是董夫人，芸兒的母親……旁桌的幾位伯娘嬸嬸你都已認識過了，就不多說了……”

新郎順着岳母的介紹，視線跟着轉了一圈，在落到董夫人身上，與對方目光相撞時，猛然聚焦，随後快速收斂，大大方方拜下一揖，

“天海見過諸位伯母夫人。”

“好，好個俊後生！咱們雪娥丫頭可算是挑上人了，不容易呀！”趙氏親眷，趙雪娥的堂叔母感嘆道。

“新郎官兒，聽說你是京城人士，看這氣度果真是大地方來的，今後要慢慢适應涼州生活習俗咯！”劉家商鋪當家夫人感嘆道。

“你這小子，能入咱們趙大小姐的眼，的确不簡單呀！”雷夫人最是爽朗，毫不客氣打着趣道。

……

女賓們還叽叽喳喳說了甚麽，心緒萬千的邱婉兒已不在意，強自集中精神，勉強應付了過去，才與趙雪娥雙雙離開。

方才在廳中，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趙洪威身上，周圍一幹人等不曾定睛瞧過，驀然在女賓席中見得那位三分熟悉七分陌生的董夫人，驚得她險些失态。

那個人……

“夫君可是酒勁上來了？臉色怎的有些難看？”

身旁，端了一日新娘架子的趙雪娥溫柔發問，她本還記惱着适才外廳席間她的夫婿是如何化解危難的，這會兒見他面色不霁，連忙關懷起來。

邱婉兒心境強大，眨眼間恢複常态順着身旁人的關懷回道：“是啊，是有一些。雪兒，現下應酬已差不多了，你先回房用些飯菜吧，當心餓着了。”

雪兒心頭一暖：“嗯，為妻稍後便回房，那夫君呢？你喝了不少，也該吃點東西稍事歇息。”

邱婉兒點點頭，笑道：“你我總歸有一人留在宴席上才不顯失禮。聽我的，你先去吧，我在此與岳父和曾兄他們用些就是……還有，雪兒不必喚我夫君，我喜歡你稱呼我……海哥哥。”

燦若繁星的笑意再現，大紅喜袍的映襯下，眼前人更顯英挺魅惑，說的話愈加撩人心湖。

趙雪娥面頰緋紅，良久才按下今日第不知幾次亂竄的心跳，吶吶一聲輕喚：“海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