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訓話
娘親的勸說令趙雪娥十分難受, 紛亂的思緒更難理清,回到自己院裏着底下人備水沐浴,希望清洗身體的同時, 也能重整心情。
琴兒整半日都郁悶着自己總是跟不上自家主子的節奏,尤其那人行事緊急的時候,自己是連發生了甚麽也不得知。就如今日午後這一遭,小姐原本好端端歇在屋裏, 突來一道急報, 前一刻還惺忪滿眼的人下一刻長出翅膀, 飛身出府。
如今人回來,竟又是心力交瘁的模樣。
“小姐, 您這一趟一趟的,還是關于姑爺的事嗎?”
趙雪娥由着貼身婢女伺候寬衣沐浴,進了浴桶舒适坐好了才悠悠回答:“嗯, 我留了人看着別院, 今日芸兒過來知道了那事, 她回去後不久就傳來消息,師兄氣沖沖往別院去了。”
琴兒點點頭,心道:原來是姑爺有難,怪不得您急成那樣。
“所以小姐是趕着去……”救人?
“是啊, 我真傻。可若我不出手,那個人半條命就沒了,師兄下手沒留情。”雪娥靠上桶壁, 合了眼,對琴兒無所隐瞞。
是想罵一句“活該”的, 可瞧着自家主子對那個人複雜難言的在意,琴兒在心裏無言輕嘆。
“芸小姐和淩峰少爺自然是站在小姐這邊的, 去教訓姑爺也是為了給小姐讨個公道吧。”
雪娥“嗯”一聲,在心裏答:是,下手忒狠的讨公道。
……
次日一早,琴兒應自家主子吩咐,前往別院送去頂好的補藥。彼時她的可惡姑爺正靠坐在床頭由小六子一口一口喂着喝粥。邊上,縮小版姑爺模樣的娃娃也由一名陌生的婆子喂着一口一口喝粥。
這是頭一次見到這傳說中的賈天海之子,乍一見這父子二人如出一轍的模樣姿态,很令琴兒驚奇。
“琴兒怎麽來了,你家小姐呢?”
邱婉兒氣色比昨日好了些,眼睛往進門的琴兒身後掃,沒見其他人,撥開小六子的粥碗,擦擦嘴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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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兒也把悄然偷瞄的目光迅速收回,言語态度比往常要淡些:“回姑爺,小姐差奴婢送些補品來。”
“奧,好。那……她可有交代你帶甚麽話?”
“有的,小姐關照奴婢問問姑爺傷勢可好些了。”
琴兒如實回答。她是不明白了,既然關心為何不親自來瞧,既心裏有怨為何又要噓寒問暖,還非得她代勞,需得讓這人知道,有人關心他。
以為這被關心的人會客套回應的,誰知這人竟搖着頭說:“不好。雪兒不來看我,我怕是難好。”
“……”
“爹爹,你哪裏不舒服,木兒給呼呼!”
木兒聽他這爹莫名又聲氣具弱說這些話,難免心疼起來。昨兒夜裏他被李婆婆帶着睡,都沒在至親身邊呆着,唯恐她又給哪個惡人欺負了。
小家夥說着就要往婉兒這邊撲來,婉兒正正臉色阻住他:“木兒,乖乖喝粥,爹沒事。”
“嗯”木兒忸怩着又坐回去,轉頭盯着站在床前的琴兒,小眼撲閃撲閃,探究好奇的模樣分外可愛。
琴兒受着這目光,也打眼看回去,半晌才道:“那姑爺……奴婢就先回去複命了,您安心養傷。”
婉兒點點頭:“嗯,回去吧,代我向雪兒道謝。”
“是。”
從屋裏出來,琴兒一邊感嘆着這父子倆爹可惡娃可愛,一邊邁腿要離開,穿過前庭還未出院子,迎面碰見來勢洶洶的董家千金。
“琴兒?你怎會在這兒?”
“芸小姐,奴婢代我家小姐來看看姑爺的傷勢,您這是?”
倆人也算熟,琴兒在董依芸跟前沒那麽多拘謹的,福個禮回話順道八卦一句,她覺着這位祖宗八成是來找茬的……不過那位欠收拾的昨兒才被收拾一通,眼下也不知經不經得起折騰……
董依芸不理眼前這丫頭兀自神游,柳眉一揚,神武果斷的道,
“正巧你在,先別走随我一塊兒進去吧,一會兒仔細瞧着我怎麽教訓賈天海,回去好告訴雪姐姐,妹妹給她出惡氣了。”
狠話丢下,董依芸不搭理別院下人的問候,徑自向正房走去。身後琴兒趕緊跟上,心下大呼:您不是昨日才派了您夫君來,是還要雙重打擊咋的?
外頭動靜被邱婉兒聽見了,疑惑浮上臉,小六子見了,難得機靈一回,擱下碗溜到房門口,看見董依芸已朝這邊過來,忙站出門口去迎接,
“芸小姐,您怎的來了!”
屋裏婉兒聽得,眼珠一轉,身子一動躺回床上,幾個呼吸,來人已到了跟前。
“喲,姐夫是在歇着呢,做妹妹的來得不是時候。”
甫一進屋,董依芸的眼睛就往裏直瞧,小小的娃娃入眼後,就沒移開目光,無視禮節踏入內屋,幾步到了床前,說話還帶些怪調。
婉兒側目看過去,瞅了瞅董依芸,再瞥一眼她身後去而複返一臉不知名神色的琴兒,心下有了數。
“芸妹妹怎的來了?真是……有客到也沒個人來通傳一聲。”
董依芸盯着木兒打量了半天,暗暗驚嘆這孩子好面相,随後才看向床上的傷者,半張測臉看不出甚麽來,不知其傷勢輕重,只是開口不鹹不淡回一句,
“是啊,專程來瞧瞧姐夫你傷得如何,若是大損了身子,可就是我家峰哥哥的罪過了。”
婉兒哪聽不出這人話裏的諷刺,然而臉皮甚厚的她怎會在意,還是客客氣氣提醒道,
“多謝芸妹妹關心。只是你一個姑娘家,直勾勾就這麽到我房裏來……不合适吧。”
董依芸蹙起眉心:“甚麽姑娘家不姑娘家的,大白天的人來人往誰能說得甚麽,姐夫當真古板。還是說,姐夫不歡迎?”
邱婉兒無奈,服了這丫頭:“哪兒的話,自然是歡迎的。木兒,這是你娘的好妹妹,你就喚她作……芸姨吧,還不快快問候。”
木兒睜着滴溜溜的小眼,哪個大人說話他就往哪裏看,突然被婉兒點名,愣了愣才“嗯”,自個兒下了椅子來站好,揚聲喊人。
“芸姨好。”
這孩子,倒是挺有教養。董依芸心內再嘆,也愣了愣才說:“甚麽芸姨?不敢當。雪姐姐還未生子,我哪裏來這麽大個姨甥。”
“呵呵,可不就是你姨甥麽。”婉兒勾了無名的笑,補充一句:“我的孩子,不也是雪兒的孩子了。”
董依芸憤而不恥:“賈天海,你可真不拿自己當外人!你這麽對雪姐姐,以為她還會待你如初?你是認為她會心甘情願接受你與別人的孩子,視他如己出,再與你夫妻恩愛雙宿雙栖?你未免太小瞧了她!”
“……”
“不許欺負我爹爹!”
邱婉兒未及接話,屋裏其餘人也大氣不敢出,安靜聽着這兩人對話,倒是小木兒敢于站出來維護自己至親,蹬蹬蹬跑到董依芸跟前,張開雙臂作勢攔人。
董依芸被唬得柳眉豎起,抽抽眼角與他講道理:“小屁孩兒,沒人欺負你爹,是他對不住別人!”
可小人兒怎會與她講道理,他看到的就是這位姨姨兇他爹。
“你就是欺負我爹爹!你們都是壞人!”
“嘿,我還成壞人了!”
“小少爺!”
李嬸上前拉人,奈何孩子虎起來可不是那麽好勸的,瞪起小眼保護親人的決心無可動搖。李嬸無奈,回頭向邱婉兒讨指示,只得來一記眼色,默然退開。
婉兒不知怎的,還挺樂意看這一大一小倆人互怼的,木兒自是純真可愛,那董依芸叉了腰有氣無處撒的模樣也十分的逗。
“吶,你一個小娃娃我不跟你計較,你讓開,我還沒教訓完你爹呢。”
木兒仰起小臉,毫不畏縮:“不讓開,不準教訓我爹爹!”
……
邱婉兒瞧熱鬧般木木躺在床上,也不參與這二人的對峙,傷處鈍痛襲來,不禁輕咳出聲,倒是提醒了在場衆人,她還是個傷患者。
一旁切切實實瞧熱鬧瞧夠的琴兒覺得自己有必要說句話了,鬥膽湊近董依芸勸言道:“芸小姐,姑爺的傷還需靜養,依奴婢看……”
琴兒這一說,董依芸也反應過來,自己來這趟目的貌似不是來與小孩子互飚的。當下這情況,和賈天海吵架也不現實,可就這麽回去了,她不能甘心。
于是,理順思路恢複稍顯激動跑偏的情緒,董依芸端起千金小姐的架勢,又站在趙雪娥一方的角度,抛下自認有理的一句,
“賈天海,你若心裏有雪姐姐,等你傷好了,好好向她認錯,向她說明心意,她如何選擇是她的事……你哪怕心裏沒有雪姐姐,也更應該鄭重向她道歉賠罪。”
警告。或是建議。或是勸說。
邱婉兒定定望向床前那小女子,似是出了神,似是斟酌這段話,在對方等待回複的眼神中,重重點頭:“定不負芸妹妹所言。”
這态度令董依芸稍稍滿意,也懶得多廢話,告了辭,
“好了,該說的我都說了,要去陪雪姐姐,你安心養傷吧。”
語畢,再掃一眼立在跟前倔強可愛的小家夥,眸中染笑柔了心腸,卻是要最後怼他一句:“小屁孩兒,我走了,下回你爹要再敢犯錯,我叫人打斷他的腿!你攔着也沒用,哼!”
話說完了,大小人也都被自己教訓過了,董依芸心滿意足舒一口氣,擡步離開。琴兒全程目睹董氏千金忽而幼稚忽而理智,忽而激動忽而沉着的姿态,回憶着這人為她家小姐說的那番話,心底裏五味雜陳,向姑爺福身,也退出裏屋,緊随而去。
還未踏出外房門,走在前頭的董依芸毫無預兆軟了身子攤下來,好在身後她的貼身侍女并着琴兒眼疾手快,一人一邊扶了,急聲驚呼,
“芸小姐!”
“小姐!你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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