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兒子

時辰越接近正午， 天幹氣躁四下無止境的悶熱，熾烈的日光灑下地面，趙府別院庭中的圓形花圃開滿一片百合， 純白明淨煞是可觀。

別院的現住主人卻是沒福分賞看花景，躺在房中憋悶半日，身體不舒服心裏也不舍，只因她的寶貝兒子， 馬上要給人接走了。

琴兒辦事極有效率， 她家小姐吩咐來接人， 她是即刻備了馬車出發，別院這頭邱婉兒雖有些把握， 倒也未料到趙雪娥主意改得如此之快，竟不需她二次施計。

“爹爹，木兒不想去嘛， 木兒想陪着爹爹！”

木兒巴着床沿， 努力勸說自家這狠心的爹， 他們二人才團聚了一日，又得分開，還是去完全陌生的地方與陌生人一同生活，他該多不樂意。

婉兒哪裏不心疼， 可眼下情勢不樂觀，誰知道涼山閉關那位哪天會派人來收拾他們，打不過逃不過只能設法尋求庇護了， 趙雪娥的身邊，就是最安全的去處。而眼下她有傷在身多有不便， 去趙家人眼皮底下難免艱辛，稍有不慎漏了陷可就不是賠一頓傷這般簡單， 那是要命的……

所以，她只能勸只能哄：“木兒，你都答應過爹了，不能反悔的。去了趙府大宅，聽李婆婆的話，更要對你娘和姥姥恭敬禮貌，不能耍小性子，知道嗎？”

沒法了，這狠心的爹狠心的娘，怎麽也勸不聽，小木兒愁着臉，乖乖點頭，随着收拾好行裝的李婆婆，跟在琴兒後頭，一步一回頭，出門上馬車，奔向另一位娘親……

目送孩子的身影消失，邱婉兒靠在床頭一瞬恍惚與惆悵。好在她鐵打的意志，傷春悲秋從不是她人生中的色調，失落不過一瞬，心機恢複又是她打起精神思考下一步行動的時刻……

寶貝，娘很快會來與你團圓。

去往趙府大宅的馬車內，兩大一小相對而坐。李嬸需對趙府的規矩有個底，不時提問，琴兒則十分好心地解答李嬸的問題，時不時拿餘光瞟她邊上的孩子。

近處細看才更覺震撼，這娃娃生得當真精致，小小年紀已能看出日後非凡的神、韻。不說非得像極他爹，就是往別處長了，也不能差的那種。

她不禁在心底嘆開：這要是她家小姐的親生娃，那該有多好！

可惜這個設想已不能成真，倘若換個想法：以她家小姐的資質，與那天人般的姑爺，兩人生出來的娃，說不準能比這個更養眼！

恩，越想越是期待。

“李嬸，你雖是姑爺這邊的人，到了趙府還是得按趙府的規矩，姑爺是贅婿，你在趙府得管他喊姑爺，夫人小姐就不說了，這孩子嘛，以後就是小少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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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我記下了，往後還得琴兒姑娘多指教。”

李嬸畢竟有些年紀，更是大戶人家裏呆過的，禮貌規矩不需過多提點，神态言語也不顯小氣，琴兒對她這方面很是放心，關照起來也挺熱心，

“李嬸你呀只管悉心照料小少爺，姑爺怎麽說我不知，但趙家絕對是好人家，夫人小姐從來不虧待咱們底下人的。”

李嬸聽了直點頭：“好好！我在涼州也有年頭了，振威镖局的趙家名聲多響亮，有聽說的，沒想到這個歲數了還能到趙府做事，該感謝姑爺感謝小姐呀！”

“……”

兩個大人熱熱鬧鬧就聊開了，木兒聽得無聊，蔫兒蔫兒的垂着腦袋，忍不住想念自家親娘，想來想去又感委屈，扁嘴掰起手指來。

好歹回趙府的路不長，木兒無聊不多一會兒，馬車漸停，大人前後下馬車，也把他抱下去。再次仰看這座宅第，想到今後恐還是有爹沒爹有娘沒娘的日子，木兒忍不住直往李嬸腿邊挨。

“小少爺接回來啦，快請，大小姐吩咐下來，屋子都收拾好了！”

門房小厮顯然被交代過了，對木兒這莫名冒出來的小少爺很是熱情，幫着提了包袱，領着他們進門先去安頓。

趙雪娥給木兒安排的房間挨着他爹住的那間偏房，是她思慮再三後的決定。此外，她給府中下人放了話，誰都不許怠慢新來的小少爺，更是不能叫她聽見有人說閑話。

于此，熊熊八卦念頭更是燃在府中衆人心間，對那粉雕玉琢的小少爺無限好奇，小人兒一路走過來，明裏暗裏圍觀之人不在少數。

無故來了個小少爺，且是一副長住的架勢，往後府裏可有得熱鬧咯！

趙府大廳，趙夫人母女已等候許久，對話間除了不滿趙洪威撒手不管的做法，更多是商讨如何對待賈天海的孩子，她們默認的趙家小少爺。

“木兒那孩子呀，昨日一番接觸，規矩禮數倒是能看出些來，這方面咱們也無需操心太多，且看看能不能好好帶吧。”

趙雪娥望望娘親，問道：“娘是挺喜歡那孩子的？”

“招人喜歡的孩子誰不喜歡。”

趙夫人也不否認，想起木兒給她的印象，那性子及外貌，她都極滿意的。只是再滿意再喜歡，那也不是親外孫，總歸心裏不是滋味。于是她得提醒，

“雪兒呀，雖說你已決定好與天兒繼續過下去，他的孩子也就算是咱家的孩子了……可畢竟，你親生的孩子才是咱趙家的血脈……這一層，不用娘多說吧！”

雪娥聞言耳根一燙，臉上一時燥得慌，她哪裏不明白這個道理。她爹執意招贅婿的意思，誰能不知？

“娘請安心，雪兒都記着。”

……

母女倆聊着聊着，發現木兒已被帶入視線。只見那小人兒牽着身邊大人的手不緊不慢朝大廳走來，小小的身影粉嫩的臉蛋分外可人。廳內母女二人直直望着小家夥走近，到了跟前向她們施禮問候，錯愕一瞬才反應過來，沖孩子揚眉。

“木兒，你爹都教過你了，我是姥姥，她是娘？”趙夫人唇角噙笑，比劃着自己與雪娥，她這姥姥當得太突然。

木兒昨日來有邱婉兒帶着，自然底氣足膽氣也夠。而今日至親不在身邊，面對的還是昨日沖他至親發怒的這兩位，心裏不發怵是假的，不管眼下這兩人待他多麽溫和。

“唔……是姥姥和娘親。”

小娃娃奶聲奶氣帶嬌帶怯的，趙夫人心裏眼裏都跟融了水似的，上前拉住他，終于有機會捏捏這小嫩腮幫，笑着應，

“好好，我是姥姥，木兒是我的乖孫！陪姥姥和娘親用午飯怎麽樣？來人，上菜。”

趙夫人喜歡木兒得緊，不理雪娥兀自在發愣，牽起孩子就往飯廳走，她可是早早吩咐廚房備了一桌好菜。

木兒還是不怎麽好意思，頻頻回頭想挨着李婆婆。趙雪娥看他那樣兒，又想起他在他爹跟前的活潑勁兒，睫毛一閃也起了身，一同去偏廳用飯。

李嬸自是不能與他們同桌的，如今邱婉兒也不在，木兒只能孤零零奮戰在趙府飯桌，小口小口吃飯間隙，需得應付趙夫人時不時的一筷子佳肴。

一頓飯下來，小小年紀的木兒表現依舊規矩得體，惹得趙家主子到下人一個個對其贊賞有加。

趙夫人對他更是憐愛，自掏了手帕為他擦嘴抹汗，與自家女兒商量，

“雪兒，回頭差人去董記要點好料子，給孩子多做幾身衣裳，你瞧他身上這套，是店裏現買的罷，都不合身。”說着給木兒捋下折起的袖口，低聲嘀咕，“他爹雖然疼他，到底是個大男人，哪兒懂這些細致的……”

趙雪娥順着娘親所說也去注意了，木兒穿的一身淺藍外衫，面料看着是不差，而那尺寸顯然是大了些。她對自己上了心的人事物總有獨到的角度與見解 ，此刻亦是比她娘想得多一些。

為何木兒會穿看似上乘實則并不合身的衣物，無非就是省。由此可見，他們父子從前的日子艱苦不會有假。

想到這裏，向來心性寡淡的趙雪娥也按不下為那可惡的冤家與這年幼的孩子可能經歷的種種而泛起的絲絲心疼。

是有必要，好好疼疼這孩子。

“娘，我想了想，過陣子等孩子适應了府裏的生活，就給他請一個夫子，教習書文，至于武藝這一塊，由我親自教授，您看是否可行？”

趙夫人擡首瞅瞅一臉嚴肅的女兒，略一沉吟覺得有理，還是說：“我是沒意見，只這事該問問孩子願不願意，還有他爹那邊，也得同意吧。”

“孩子爹都口口聲聲說了，他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我怎麽培養兒子，他能有多大意見？”雪娥想到那人說此話時的神情，止不住嘴角上揚，頭一次伸手觸碰自己的便宜兒子，捏捏他的小手，

“木兒，你願不願意随我習武？”

兇巴巴的新娘親突然溫和靠近，木兒先是懵了懵，随即縮着胳膊眨巴眨巴小眼睛，以此表明态度：習武是個啥？可不可以不要？

趙雪娥初初當娘，倒像是很懂，拉着孩子循循善誘：“木兒是不是不明白習武的意思？其實就是學習防身健體之術。你也看見了，你爹武藝不精，和誰切磋都沒讨到便宜，別人随便一掌就打到卧床療傷……你說，你是不是不能像他那樣？”

此番言語是有些道理的，奈何孩子聽下來明白的不太多，只知道這個娘親忒可惡，竟敢瞧不起他至愛的至親，

“不要！爹爹是最好的爹爹，木兒要像爹爹那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