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問詢
振威镖局如今大當家不在, 二當家失蹤,此般局勢,雖不致全體恐慌, 氣氛微妙是不可免的。趙夫人忙得分身乏術,早交代三當家鄭镖頭費心看顧。
趙雪娥帶着滿腔憤然與矛盾不堪的疑問,抵達镖局。時下無客,鄭镖頭與郝掌櫃在內廳商讨要事, 其餘衆镖師出镖的出镖, 尋人的尋人, 大都不在,餘下三兩名雜役也是個個臉色凝重忙活自己的, 空蕩壓抑的周遭有別于往日的忙碌生機。
趙雪娥無暇關心這些,匆匆穿過前庭,幾乎不及對問候的下人颔首回應, 繞過影壁直奔後院。
她要找的曹大夫正埋首侍弄自己的藥草, 趙家與镖局的境況他亦已知悉, 也感嘆事件蹊跷,奈何自己一個大夫,為此分憂的能力有限,只能做好自己的分內事。
當趙大千金鐵青着臉色霍然出現在跟前, 曹大夫很是吃了一驚。
“大小姐?”
趙雪娥不耽一句廢話,張口直入主題:“曹大夫,我有件事要問你, 前陣子賈天海負傷,你可曾真真确确為他探過脈?”
“這……”
曹大夫被這突如其來的問句打了一記懵, 倒也快速回憶起當日情形,如實交代,
“回小姐,當日姑爺雖負傷卧床,氣色卻不差,他也一再表示并無大礙,恰好又遇上些別的事,曹某就沒來得及為他看脈。”
此一句下來,趙雪娥的臉色如同她的心口,已沉得不像話,追問:“是不是他一再推拒,堅決不配合?”
“倒也不是堅決不配合,是不巧合吧,曹某為他看脈的時候,先是鄭镖頭被灑了熱茶,而後又是石田小老弟來催請,曹某就先去處理那些了,後來也未再去過別院給姑爺瞧瞧,實在慚愧。”
一句話,趙雪娥抓了兩處重點,銳利的目光落到曹大夫臉上,疑問再起,
“不巧……是誰灑了熱茶?石田催你催得很急?他是怎麽說的?”
……
問話極為簡潔,然直指關鍵,曹大夫便将自己所聞所知悉數盡言,趙雪娥每聽一句,臉上寒意愈深幾分,心裏的疑團,逐漸有了頭緒,随後再陷入另一團迷惑當中。
問話結束後,趙雪娥辭了曹大夫,回到前院,在廊前四顧一圈,好容易瞧見個雜役,忙招過來問話,瘸腿的小厮馬有才何在?
此時,亂糟糟的曾府因為石田的歸來出現短暫的氣氛變化,都以為他們主子的随身侍衛,心腹之人,對他們主子的行蹤總該有些線索吧。
董依雲依舊愁眉深鎖,即便董夫人親身看顧時時開導,依舊無法令這苦命的孩子展顏分毫。如今外出數日的石田終于現身回府,娘兒倆仿佛看到一線希望。
卻是遺憾,石田并未帶回令她們振奮的消息。甚至,他還是回府至此,才知曉曾淩峰失蹤一事。
震驚過後,石田很快恢複冷靜,細細詢問之下,大致了解了事件經過。作為心腹,心知曾淩峰行事秘密的他,自然有所己見。可這想法,不能告知于人。
“夫人,老夫人請放心,屬下必定竭力尋出公子的下落。”
言罷,石田辭了董氏母女,匆匆忙又離開曾府,徑直向趙府策馬而去。
如今趙家也丢了大活人,境況恐還不比曾府,石田到時,趙二正帶了一隊人回府複命。
兩人目光交彙,心間已有了幾個來回。一前一後避開行人視線,趙二将趙府的情況與自己的猜測,一一道出,說話間狠厲情态毫不掩飾,
“沒想到,我們還是小瞧了那個女人了!石護衛,你要盡早把那賤人捉回來,問清公子的下落啊!”
“……”
“他們孤兒寡母,半日下來也跑不了多遠,依你石護衛的功夫,相信一日之內定能将其捉拿……”趙二目光漸冷,出口的話一句比一句絕:“那女人狡猾,若她不肯松口,我們可以那孩子的性命相挾……也不能與人聲張,只消她吐出公子的下落,即可将他們母子——”
一道抹脖子的動作,趙二做得利落而陰森。
石田擰了眉,沒有表情的臉上恍然浮現一絲淩厲,強壓下心頭不耐,丢下一句話,轉身揚長而去,
“人我會找到,該如何處置,我亦自有分寸。”
此刻另一邊,石田與趙二口中談論的那對母子,正全力逃亡。
自出了涼州城,邱婉兒即被濃烈的危機感包圍,警惕心一刻不曾放松。正如趙二所言,他們雖馬不停蹄一路疾馳,到底是普通的馬,拉着半舊的車,趕了半日的路,她自己都已疲乏不堪,更遑論烈日下沒命狂奔的馬兒。
馬兒的速度以可感知的幅度逐漸減緩,而此時已近暮色,距離前方最近一處可歇腳的地方,還有一座山頭……
邱婉兒奈何不得,拉馬偏離主路,駛入叢林,冒險停車。
“木兒,咱們下車,馬兒已經很累了,讓它歇一歇。”
“嗯!”
木兒窩在馬車裏周身不舒服,難得娘親拉馬停車,他是巴不得早早離開那鬼車廂。
馬兒着實累得不輕,婉兒給它卸了馱子,綁到松樹杆上,由得它自行吃草解乏,才去車上取了水袋和幹糧,帶着兒子席地坐到樹蔭下,稍事休整。
“兒子,累不累,枕在我腿上眯一會兒吧。”
小家夥灌下一口水,吧嗒吧嗒回味着解渴舒爽的滋味,搖頭,
“不累,娘累。”把水袋遞回去。
婉兒牽起笑:“乖兒子。”接過水袋痛飲一大口,喉間的幹澀燥熱一掃而空,整個人也随着輕撫而過的林間微風放松許多。
“木兒,等到了落腳點,咱們就好好洗洗,換身幹淨衣裳,再換匹馬,有可能的話,再換一輛更舒适的馬車。”
木兒聽了又是搖頭,今日的奔逃喚起小小的他往昔的記憶,令他深覺那跋涉流離的日子不曾遠去。而比起那些時候,今次的這輛馬車,已算頂好的了。
又見兒子乖巧懂事的模樣,邱婉兒只嘆不知怎麽疼他才好。今日這局面,可說全由自己一手造成,苦了她的孩兒,當真叫她心懷愧疚。
“兒子——”
一陣異動,婉兒的話音戛然而止,警覺地直起身,側耳靜聽,忙把兒子摟進懷裏,躲到灌木叢中去。
片刻,此起彼伏的踏地聲由遠及近,經驗豐富的邱婉兒即刻分辨出,是一隊人馬,一邊思索着對策,一邊圈緊木兒,後者沉默待在娘親懷裏,屏氣不敢出聲。
幾個呼吸的功夫,人馬來去的方向已辨別出來,是往涼州城而去的。如此便排除了城內追兵的可能,邱婉兒輕輕舒了舒臉色。
只是當塵土飛揚中,主道上那隊規整有序踏路而過的人馬進入視線之後,婉兒的瞳孔倏然收緊……
一時間,面如土色,心跳大增。
振威镖局大廳,趙雪娥神情肅然,眼前站着兩人,一是郝掌櫃,二是瘸腿雜役馬有才。
趙千金難得的端起嚴厲,少主人的威勢将郝掌櫃二人鎮得心生忐忑。一個是不明狀況恐再遇事端,另一個則是強作泰然,恐行事敗露。
“郝掌櫃,我想問問,這馬有才在镖局都做些甚麽?”
郝掌櫃答:“小姐,小馬腿腳不便,做不得太多粗重活,也幹不大來精細活,主要還是安排他掃掃院子,清理庫房這些雜事。”
趙雪娥點點頭,側目望向臉色泛着些微不安的瘸腿雜役,
“馬有才,我問你,那日你随三當家與曹大夫前去別院,可見着姑爺了?那時他的情況如何?”
馬有才心頭一咯噔,垂眉低應:“回小姐,那日小的只去幫着端茶倒水,不曾細看過姑爺,不知姑爺的傷勢如何。”
雪娥眸光冷凝,直視着他:“別院自有人手看顧,端茶遞水的沒有旁人還有小六子,依你不便的腿腳,怎就偏搶着去做一些不該由你來做的……端那一壺熱茶,灑了人還燙了自己滿手的傷?”
“這……”馬有才想了想不敢亂接話,只顧擡頭讨罰,
“是小的不對,請小姐責罰!”
倒是有些小聰明,知道躲話不答。趙雪娥再把眼光掃他一圈,繼續,
“馬有才,你可是同其他雜役一樣,食住都在镖局?”
“是。”
“近日可曾告假回過家中?”
“是,小的前幾日家中有事,回去過半日,已與郝掌櫃讨過假的。”
郝掌櫃從旁點頭,以示無誤。趙雪娥抓住這一點,關鍵的問句尚未出來,三當家鄭镖頭不巧過來了。礙于此人情面,趙雪娥不好對他的內侄威壓過甚,有些事更不好當着過多人去說,便于此作罷。
雖有懷疑,卻無證據,問詢這幾句實屬半猜半探。
與鄭镖頭互相寬慰幾句,趙雪娥滿懷心事回了趙府。
才踏入府門,前往城門測探消息的小六子喪着臉出現,雪娥蹙眉叫住他,
“小六子,怎麽這麽早回來,探得姑爺的消息了?”
“小姐!”
小六子驚了一跳,臉色又轉尴尬:“小的無能,沒能找到姑爺的蹤跡。”
早知會是這番情況,趙雪娥失望并不多,可也尤不甘心,
“就沒探到一絲有用的線索?”
“小的慚愧,南門北門都沒有發現姑爺和小少爺離開的線索。而且聽說近日有大人物要來,這兩日出入城查得嚴,小的特地去和守衛們套近乎問了問,年輕男子帶娃出城的,好像只有一個,不過那娃娃是個女娃,父女倆一輛馬車……依小的看,姑爺和小少爺還有城中……”
趙雪娥如刀劍般鋒利的眼神刺向說話的小六子,沉聲問:“你說近日查得嚴,是否有出入城登記?”
小六子懵:“有……有!”
“即刻去查!那對駕馬車出城的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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