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審問
“小馬, 怎麽回事?”
郝掌櫃算是給趙雪娥的一通問話整懵了,他想不通,眼前這毫不起眼的瘸腿夥計是怎麽惹了趙大千金, 那一句一句氣勢淩厲的詢問,實則可稱為“盤問”。
馬有才心內打鼓,深覺事有不妙,或也是懾于趙千金的聰敏, 那人可是幾句話, 字字切中要點。他想, 或許該趁行事敗露之前,躲上一躲,
“郝掌櫃,您說我一個打雜的,能知道些啥, 大小姐是太擔心姑爺了吧。可惜我也幫不上甚麽忙, 家中還有事, 您看能不能……”
“又想告假?”郝掌櫃也是個心思通透的,哪裏願意摻和這些,只板着臉說:“這我做不了主,你去找鄭镖頭吧。”
“是是。”
馬有才就怕他矢口回絕, 得了這句便連聲應是,當即邁開瘸腿溜走。郝掌櫃見狀,嘆口氣, 搖搖頭忙自己的去了。
另一端,趙雪娥為追查自己那落跑夫君作了下一步安排, 尚未得空理一理混亂的思緒,有下人來請, 才驚覺已到了用飯時辰。雪娥眉心突突,懷着滿腔心事前去飯廳。
這個時辰,外出尋人的都已陸續回府,沉寂冷清了半日的趙府,恢複些許人氣,卻也不似往日熱鬧,底下人因着近日許多事,更因今日大小姐的雷霆之怒,不敢多嘴,不敢多動作,個個表現得比失去夫君孩子的正主兒更為失意和沮喪。
不說別的,那樣一個妙人物,那樣一個讨人喜愛的小娃娃,說不見就不見,他們怎會毫無感覺。而他們下人尚且如此,作為與之日日共處,打心間疼愛那娃娃的趙夫人,悵然之意不必言說。
趙雪娥步入飯廳時,見了自己娘親那無甚精神的模樣,心頭直直泛酸。
“娘。”
“雪兒,這些都是你愛吃的,娘特地吩咐廚房做的,來。”
趙夫人看女兒來了,提起精神招她入座,不動聲色觀察她臉色。
雪娥何嘗不在乎自己娘親的心情,她們這對可憐的母女,怎就都攤上那般不靠譜的夫君!
不,她爹許是不靠譜,而她那夫婿,卻是個十足的混蛋!
一個大騙子!
“雪兒。”趙夫人見女兒臉色忽而變得難看,嘆口氣安慰起來:“我已差人向你爹報信,派出去的人也不少,定是能将人尋回來的,你……”
“人若是能捉回來,娘打算如何處置?”
趙夫人錯愕:“捉回來?雪兒,你當真恨上了天海?或許他有甚麽苦衷呢?”
雪娥抿唇,揮退廳中下人,斟酌半晌,只咬了牙,幽幽說道:“娘,倘若那賈天海,不是我們想象的賈天海,不是女兒的良人,而是個……是個十惡不赦的騙子,娘會如何?女兒又該如何?”
此言含義深厚,趙夫人卻聽得稀裏糊塗,向雪娥探問:“女兒呀,你這話是何意思?”
暮色四合,熙攘熱烈的整座城進入夜幕時分的平寂,待晚飯時辰過去,街巷歸複喧鬧,或是比白日更甚。值此時分,人流終于舒緩的涼州城南門,有幾波特別的人,帶着各自特別的目的,行動往來。
城門護衛自是煩不勝煩,因為今日事多,前來問詢的人也多。眼前這個家丁打扮的小夥子午後就來過一趟,他們有些印象,
“喂!你小子有完沒完,到底想幹啥?我們還得輪值回去吃飯!”
小六子帶了另兩名小厮,當了頭頭的他正起臉色,詢問的語氣真切,
“官爺請息怒,沒別的事,就是想向官爺幾個打聽,今日說到的那對兒父女,那是我等主子的親戚,沒打招呼就離府出城了,我們急着尋人呢……”
話說着,人湊近,借着暮色掩護悄悄塞了一枚碎銀子出去,這才把煩躁臉的官爺哄好些,絮絮叨叨帶他去翻了出城登記名冊。
“今兒明明問的是對父子……怎麽又變父女了……”
小六子聽見只是尴尬笑笑,正想着回一句甚麽,又聽另一名不耐煩的門衛多嘴牢騷:“今兒甚麽日子,可真多人找甚麽父子母子的!你也問,剛剛出城的人也問……”
收受銀子的門衛顯然是個領隊,手下人閑不住嘴,被他瞪了一眼,小六子專注于自家姑爺與小少爺的行蹤,倒沒那閑工夫八卦一二。
可是當他翻遍了出城名冊,未能找到任何關于“賈天海”的字眼。前後翻過三遍,依然無果,只在其間見到兩個熟悉的名字,末了搖着頭,與官爺們道謝,帶着兩名小厮離去,嘴上忍不住直犯嘀咕,
“姑爺想是沒有出城,咱們還有機會在城裏找着人嘛!話說石護衛這大晚上的出城幹啥?還有那個誰……”
不錯,石田正是門衛口中打聽出城父子的另一人,他前腳才出城門,後腳趙小六便領着人到了。
夜色越加濃郁,月色漸已鋪灑。城外官道上,一人一馬借着月光,飛馳而去。涼州地帶廣闊,而南門城郊卻是只得一條大道,那對母子既由此出逃,必定仍在此道,或許已踏入某一沿途村鎮,或許藏匿于山間林海,但總歸,還跑不遠。如趙二總管所說,他若疾速追查,有極大機會能把人找回。
即便如此,尋人之舉實在艱辛,而此次石田單獨行動,并未帶其他人,只因他心中已有計較,那對母子……
一個時辰過去,入夜已深,難以在途中發現有用的線索,石田一路并未停歇,只管打馬向南尋去。
此時,沿着官道前方,忽現異動,石田放眼望去,火把星點由遠及近,火光下,一隊人馬朝着官道這頭快速逼近,與石田迎面錯身。
是一支規整有序的先鋒小隊。
那支隊伍徑直往涼州城方向去的,石田一面拍馬一面細想,那些人以那樣的速度,在這個時辰趕路,要麽就是特殊任務在身,要麽就是他們的主帥跟在後頭,也即将入城……
他近日往返于京城與涼州,憑借曾淩峰從廖掌櫃處得來的線索,奔走于那對母子的身份密探,終于有所收獲的他揣着複雜的心情返程,卻突聞自己主子失蹤,那個人帶着孩子同樣下落不明的消息,心中可謂是驚濤駭浪。
好個手段高明,舉止驚人的女子!奇女子!
只是啊,這支部隊若正是那邊的人,是為你們母子而來,你……
想到此處,石田肅然的臉色驟變,馬鞭揚起,重重揮下,
“駕——”
那頭馬有才與鄭镖頭告假,少不了又挨一頓訓,且最終也未得準允,對方只說镖局事多,他拿着工錢不可只想着偷懶,不該三天兩頭往家跑雲雲。
如此,馬有才不好明目張膽地躲了,暗地裏合計,自己該如何隐蔽。好在他的心上人計劃周全,待她安全離開後,他小心行事,若是順利,倒也不會暴露自己。
可他卻不知,邱婉兒規劃的一切,只為了她和木兒順利出逃,其餘的後顧,均不在她的考慮範圍。是以,她看似謹密的計策,在聰明過人的趙雪娥那裏,并不牢固。
當夜,趙千金命人前來镖局,強制将他馬有才帶回了趙府……
“馬有才,你好大的膽子!”
“……”
夜近亥時,趙府前院側廳燈火通明,在場人數卻是寥寥,只得趙氏母女與那镖局雜役馬有才。
院中有數名護衛把守,廳外如意和琴兒一左一右候命,廳內趙夫人母女又都是趙總镖頭的家眷,是振威镖局的東家夫人與少主子,且這位少主子還是個練家子,其武藝據說還不比镖師們差……
馬有才思量來回,對自己時下所處的插翅難逃的境況很是認命。幸在他自覺還有幾分骨氣,頂着滿頭大汗,與氣勢洶洶的趙家母女周旋對峙,抵死不松口。
“夫人小姐,小的不知犯了何事!”
“我已派人詳查,今日你人在镖局,整日不曾離開,可今日出城的登記名冊上,竟有你的名字。”
“小姐冤枉啊,小的的确在镖局忙了整日哪兒也沒去,不曾偷懶,怎會跑到城門去呢……興許是碰巧有同名的人出城罷!”
這個時候,馬有才生就的一副尖細嗓音,配上他那身自帶的無賴氣質,頗有些與人耍爛挑釁的錯覺,氣得趙雪娥柳眉倒豎,氣得趙夫人眉頭微皺。
“好個牙尖嘴利的混賬!若那只是同名也就罷了,偏偏是賈天海做的登記,是他的字跡!”
“怎麽可能!”馬有才激動起來,他不相信那人會傻到在出城登記上留下字跡。同時又慶幸,自己為助她逃亡順利,堅持把戶契給了她,卻不想還真在今日就派上用場。
“怎麽不可能?馬有才,你與賈天海勾結,助他出城逃走,是也不是?”
“冤枉!小的冤枉!姑爺是啥樣的人,小的不敢高攀,怎會與她勾結!她出城不出城,小的壓根兒就不知道!”
對方還在抵賴,雪娥氣煞,臉色陰沉得可怕,也理智得可怕,一字一句,一步一步,剝開馬有才的真面目,戳穿他不堪一擊的謊言,
“那麽你的戶契何在?何不現在拿出來以證清白?”
無賴樣的馬有才也不好對付:“小姐,那麽重要的東西,小的怎麽會帶在身上到處跑,自然是留在家中的……”
“住口!你還敢扯謊狡辯!馬有才,在将你捉拿審問之前,我已派人查探得清清楚楚,你近日行跡可疑,與賈天海有過接觸,且專程回家取了戶契,而這東西,如今不在你身,也不在镖局,卻被賈天海用以通關出城……你還不坦白招來!”
小女子也有大氣勢,馬有才被喝得冷汗直流,依然堅守信念,誓為自己的心上人強築起護城壁壘。而事到如今,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口如瓶,為那人拖延時間。
“小姐,夫人,我馬有才對天發誓,和姑爺只見過匆匆幾面,與她毫無關系,怎會犧牲這麽多去助她逃跑呢!小的那戶契……定是哪日不當心丢了,給她撿去用了,我自己都不知……”
他的意思,就是吃定趙雪娥手上無憑無據,一切線索都只是推斷。
其實不然,趙雪娥所言至此,除去那句“字跡出自賈天海”是為诓騙,其餘的都有相當把握。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如意。”
未發一言的趙夫人聽到這裏,開始配合女兒進入下一步,證據确鑿的審問。
片刻,如意領着一名陌生男子進來,馬有才原本那一臉的不服頃刻變了幾變,咬緊牙偏開頭,假裝不認識。
“馬有才,此人你可認識?”
“……”
被問的人不吭聲,趙夫人嗤笑一聲,看向那名男子:“你說。把你知道的,再說一遍。”
那男子得話,望了望身旁喪氣不已的馬有才,扯開嗓門如實道來:“趙夫人,我叫王廣,認識馬瘸子好幾年了,經常與他混在一塊兒。”
趙夫人有些頭疼,與女兒交換眼神,示意那人:“說重點。”
“是是!前幾日,這馬瘸子突然找到我,說給我一兩銀子,讓我幫他帶一包袱的東西去典當。我瞅着那包袱裏頭全是好貨色,沒多想就答應了……誰知這瘸子出爾反爾,事成之後只給我丢了二錢碎銀子……”
馬有才臉色開始轉黑,趙夫人母女聽着也是無語:“夠了,繼續說重點。”
“我就氣啊!就想這小子平白無故哪兒來那麽多貴重物什去換錢,說不定是他偷來的。你們不知,我倆以前常常一塊兒去郊外偷果子的……這次他幹了票大的不帶我,還坑騙我!知道他最近在振威镖局找了差事,我就想那些贓物八成就是出自镖局,要麽就是趙府的,所以就自己過來問,沒想到還真是趙府遭賊丢了東西……嘿嘿!趙夫人,像我王廣這麽正氣的人,還輕易幫助您捉到了竊賊,您可得好好謝我!”
此人話畢,廳內幾人都已是陰沉臉色,尤其馬有才,那樣子仿佛要把供述他罪行的王廣大卸八塊。
至于王廣最後那句,趙夫人雖十分不爽,還是吩咐如意,後者領會主子的意思,帶了人下去。
于此,趙夫人也不想再說甚麽了,坐上首座去,由自己女兒安排。
趙雪娥長長嘆氣,飲了口茶,繞在心間的疑問終于有出口的機會,她盯住神色灰敗的人,厲聲質問,
“馬有才,盜取我趙府財物一案,你已無可抵賴。而以你的行動身手及對我府上的熟悉,斷不可能一己成功,除非是有內應。說,你與賈天海到底是甚麽關系?你為何與他勾結,助他竊取趙府財物,助他逃離涼州?他入贅我趙家的目的,他身負的秘密,你可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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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