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試探

“甚麽?!”

董夫人雖有心理準備, 卻怎麽也不曾料到是會如此意外的真相,乍聞此言,震驚在所難免, 欣喜在所難免,疑惑在所難免。

“你!你究竟是甚麽人?你與婉兒……”

“我是誰就不說了,如今你需要知道的,就是照我說的去做。”婉兒似乎樂見眼前之人惶惑不安的模樣, 說話語态竟帶了滿足意味。

那亂了神思的董夫人好容易理了理思路, 看過來的目光終于帶上毫不含蓄的審視與辨認, 越辨越心驚:“不!你告訴我,你是誰?木兒是婉兒的孩子, 也是你的孩子沒錯,難道你……”

“啊是呀,你總算認出我了?我的抛夫棄女離家出走的好娘親!”

質問抛出的一瞬, 董夫人已驚得倒吸冷氣, 眼光發直, 望着滿臉憤恨的年輕人,細細回想她年幼時的模樣,紅了眼眶,顫聲相認,

“你……婉兒!”

“哼!”

婉兒別開臉,克制自己壓抑多年的恨意,怒容卻未消減, 惡狠狠的言語落下,

“我沒工夫與你回憶往昔閑扯當年, 也本不打算與你相認,若非因為木兒, 你這輩子都別想再知道我的消息。若你今次救不出人,我有的是法子清算你欠下的舊賬!”

“婉兒!”

董夫人喊了一聲,不知該說甚麽,感受到女兒對自己的惱恨不耐,感嘆自己多年來的愧疚煎熬,種種複雜情緒湧上心頭,再回神,已落了滿臉淚。

婉兒依舊不看她,面無表情将自己的計劃道出,不管對方是何種反應,她必迫使她配合,順利救出木兒為止。

多年不見的女兒對自己是如此冷漠強硬的态度,董夫人心裏縱有千般的痛,也說不出一個“不”字。她不知被自己狠心丢下的女兒是怎樣過的這些年,不知她的成長都經歷了甚麽,不知她竟已成親生子,不知她為何不在京城,還扮成男子,來到涼州入贅趙家……

她有太多的疑問,太多想要了解的種種,可是眼下,顯然問不出來甚麽,唯有依其計劃行事。

“好,你放心,我這就去辦。”

抹去眼淚,董夫人站起身來,臨走時又深深看了看婉兒,說,

“孩子,娘對不起你,不求你原諒,如今能為你做的就是這些。關于你和趙家,我不知究竟發生了甚麽,但不論如何,我不希望你們任何人受到傷害。”

聰敏如婉兒,又怎會聽不出言外之意。

冷笑,不語。

心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趙府前院,聽聞趙總镖頭回府而到訪的客人來了好幾撥,遞上來的帖子堆了小堆,委實推不掉的,趙洪威才去見了見。這一來,趙夫人也跟着忙碌開。于是,趙雪娥領着木兒回自己院子,便專心帶起了娃。

跟在這位娘親身邊,木兒心裏多少有些別扭,尤其此次被帶回趙府,這人看他的眼神,怪吓人的。

琴兒應吩咐,把小六子和李嬸安排去了別的院子做事,這東院裏便只得她一個大丫鬟,帶着兩個小丫頭伺候一大一小。趙夫人恐她們應付不來,打算從自己身邊再調一名婆子,被雪娥婉拒。

她說:“我若連個小娃娃尚且應付不了,也休想再對付他那個狡猾可惡的娘了。”

趙夫人先是無言以對,片刻後竟深以為然,點頭允了。

“琴兒,天氣熱,去吩咐後廚備些清涼敗火的果點來。”

甫一進屋,趙千金便有意将人支開,獨留自己與木兒,她有話要問。

偌大的房間被清了場,更要單獨面對吓人的新娘親,木兒稍顯膽怯,也不說話,繞過大人自去攀了把板凳,乖乖坐着不敢亂動。

雪娥睨他,自認還算溫和地開口:“木兒,事到如今,你再不與我說實話,就不是個乖孩子了。告訴我,你娘究竟是甚麽人,你的爹又是甚麽人?你娘帶你來到涼州,目的是甚麽?”

這話到了木兒這裏,哪裏還有半分的溫和,小小的他心知撒謊不對,多次面對此人的問話,他是十分的艱難,可他能怎麽辦,與自己娘親的約定不能不遵守的。

見他垂頭不說話,雪娥耐着性子再問:“你娘可曾告訴過你,來我趙家與我成親,究竟意欲何為?”

木兒搖搖頭。

“你不肯說,是你娘交代過,不讓你說,對不對?”

木兒依舊保持不吭聲。

雪娥無奈,又不好同個孩子置氣,望着這張酷似那個人的臉,咬咬唇:“我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娘親的真實姓名。你告訴我,我也好尋到她,讓你們母子相聚。”

末尾一句誘惑十足,木兒終于擡起小臉,瞅了瞅滿臉真誠與期待的大人,同樣回以真誠與期待:“娘叫邱婉兒,你一定要找到她。”

雪娥笑了,摸摸小家夥的腦袋,将他摟入懷:“放心,自然是會找到的。”

心說:邱婉兒,哼!外表與姓名如此不相稱,人也是相當的表裏不一。

當真是不明白,自己看人走眼這一回,竟走得如此徹底。

尋找曾淩峰的人馬仍在四處奔波,曾府連日來未得雲開天晴,女主人董依芸尚在胎兒未穩時期,不敢勞碌過甚,卻怎麽也避免不了,傷神幾許。

董夫人自見了自己離散多年的大女兒,心裏除了突來的喜悅,剩下就是惶惶不安。這不安,伴随着小女兒那失蹤夫婿帶來的驚慌,令得她神思混雜,頭疼不已。

在做好準備去趙家之前,她先去了兵荒馬亂的曾府,帶着從大女兒那裏受到的刺痛與打擊,帶着她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去找小女兒,安撫她,也安撫自己。

此時的小女兒董依芸苦着臉,等不來想聽的消息,也知曉趙府那頭也出了狀況,雪姐姐也如她一般,丢了丈夫。見了娘親,不免着急相問,

“娘,還是沒有峰哥哥的下落,趙府那邊甚麽情況您有聽說嗎?”

董夫人搖着頭,看女兒臉色不好,一嘆:“你有了身子,不可操心費神,還是多歇歇的好。”

“我哪裏睡得着。雪姐姐也不知怎麽樣了,都怪我烏鴉嘴,還說甚麽叫她也看好夫君,這下真的跑沒影了……”

董夫人閃着眼,到底不會将今日之事告訴小女兒,順着她的話勸了幾句,

“安心吧,人總是會找到的,不管是雪兒的夫君,還是你的夫君。晚些我去一趟趙府,看看你雪姐姐,聽說你師父也回來了,正着手找人呢。來,坐下吃些點心,瞧你這臉色。”

“真的?”董依芸神色大悅,“師父回來了,那就好那就好,找着那兩人也大有希望了!”

“嗯。”

……

想來,趙總镖頭在衆人心中,是多麽可靠的形象。

同女兒閑話寬慰幾句,趙夫人即離開曾府前往趙家。那裏同樣有一個丢了夫君的可憐女孩,不,雪兒她……是徹底失去了夫君。

從前也有想過,若自己有兒子,定是要将雪兒讨過來做兒媳婦的。只是誰能想到,竟是自己的女兒,入贅趙家與雪兒成為了夫妻。

說起來,自己竟然已有了外孫,那招人疼的木兒,竟真是自己的小孫孫!可是這小孫孫,還未好好疼過,便要送走了麽……

胡思亂想着,不多時也到了趙府,董夫人比往常心急,略作打聽,知曉是雪娥帶着小少爺,趙氏夫婦在前廳會客,遂叮囑門房不作打攪,自行入府,徑直向東院而去。

此時趙雪娥正牽着木兒出來閑逛。她想,左右套不出再多話了,消遣時間放松心情也好,讓孩子也不再緊張兮兮的。

巧的,幾人便在院中遇上了。

“董伯母?”

“雪兒,木兒!”

董夫人見了木兒,抑制不住的興奮,快步走到他們跟前,捏了捏木兒的小臉,才道,

“聽說你爹回來了,過來瞧瞧,沒想到木兒也找回來了,謝天謝地!”

話是對着雪娥說,眼光是全數去了木兒臉上。這娃怎麽看怎麽喜愛。也難怪當初一見他,就覺得有股熟悉之感,太像年幼的婉兒了。

明明這小臉也很像現在的婉兒呀,自己怎就沒能認出婉兒來!不過轉念一想,婉兒從頭到腳男子裝扮,通身潇灑倜傥的模樣與氣質,又是雪兒的夫婿,任是誰都不會往別處去想。

想到這裏,趙夫人望着木兒心間感慨,不知婉兒這些年都經歷了甚麽,高挑俊俏也就罷了,連氣質都那般迷人,扮成男子能做到幾乎毫無破綻,她到底……

趙雪娥有些奇怪。這董伯母柔柔望着木兒神思游走的樣子,她沒來由覺得有股不好的預感。平時的董伯母何曾有過這樣……可以說失禮的姿态。

清咳一聲,雪娥啓唇:“董伯母,芸兒現下如何?可有師兄的消息了?”

“沒有。”董夫人收回神,覺出自己的失态,起了一絲尴尬,再引入接下來的話題,更顯不自在:“芸兒眼下也沒個伴,我怕她胡思亂想,你不如去看看她,多陪她說說話,也帶着木兒去。”

聽她這般說,雪娥也打消了疑慮,卻猶豫着答道:“芸兒那兒是該有人看着,只是眼下我……”

“是在尋木兒他爹吧?唉!這些年輕人真的是……”

董夫人說話間,明顯看見雪娥臉色一黯,心下生出不忍,暗道:婉兒,你瞧你做的混賬事!

想了想,董夫人試探一句:“雪兒,伯母知你心系天海,可若她心思不在你這裏,怕是找回來也無用,你……”

雪娥的眸光倏然轉亮,沉聲說道:“找她回來,不是為了将她的人綁在我身邊,而是要她為自己的所作所為做個交代。不論如何,她傷害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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