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救子

董夫人點點頭， 無法反駁。

誠然，這許多事，受傷害最大的無疑就是她趙雪娥。一場人人稱羨的大好姻緣， 轉眼成了荒唐的鬧劇，或者說，詭秘的陰謀。從始至終，雪娥她并未做錯過甚麽， 卻落得這般尴尬的境地。如今橫看豎看， 她都在為那個人傷神着惱， 不得安寧。

“苦了你了。”董夫人心疼她，能說的也只簡單一句：“你也不用想太多， 事事總有解決之法。”

“多謝董伯母關心。”

“你這孩子，與我客氣甚麽的！”

她們還說着話，木兒覺得無聊， 拉一拉姥姥的衣擺， 奶奶氣道：“董姥姥， 芸姨生小寶寶沒有哇，木兒想去看！”

“嗯？”董夫人一陣恍惚，默然感慨孩子似是與她心靈相通，她未出口的話倒叫這娃自行說了， 省了她不好開口。

“木兒這般關心芸姨和寶寶呀，是個乖孩子。”說着摸摸他粉撲撲的小臉，望向雪娥。

雪娥則是搖頭：“不可， 近日你都要留在府中。”一日未抓到你娘，一日不能松懈。

木兒嘟起小嘴， 可憐巴巴的眼光投來，瞅瞅雪娥， 再瞅瞅董夫人，意思是：去嘛去嘛，人家真的很想去！

這水汪汪的小模樣換了誰都頂不住吧，董夫人是這麽想的，然趙雪娥一概不予反應，立場堅定：“乖，你要呆在府中哪兒也不去。”

雪娥謹慎，不肯放人。一切盡在婉兒預料之中，董夫人一面為自己女兒的機智所嘆，一面懷着愧疚去做試探與引導，把雪娥拉向一邊，輕聲問道，

“對于木兒，雪兒有何打算？”

“自是要等那人捉回來後，再做決斷。”

雪娥說話的表情淡淡的，語氣卻不平淡，提到那個人，不免帶了股咬牙切齒的意味。董夫人也就順勢往下接，

“那人捉回來了，也是處置那人，萬事不該孩子受。我是說，倘若那人償下罪責，木兒必會怨怪于你……你如此疼他，甘心為了此事讓孩子讓你自己受此苦楚麽？”

雪娥微怔，複又回神：“木兒該學會明辨是非，不管是誰，做錯了事就該承擔責任，他總會懂的。”

董夫人搖頭：“理是這個理，我們都懂。但于木兒呢？在他眼裏，只是疼愛他的人傷害了他最親的人……”

“您的意思是？”勸我不再追究？

看出她眼中的疑問，董夫人繼續引導：“自然是不能叫孩子眼巴巴看着，你們施懲讨伐也好，相互責難也罷，總歸對孩子不好。”

話說得在情也在理，雪娥回頭望了眼腦袋耷拉的小家夥，再望了望一腔熱切為孩子着想的董夫人，心頭閃過一絲異樣，略作反思狀，随後道：“伯母說的是，是雪兒欠考慮了，讓木兒親眼目睹至親落網受罰的确殘忍，我這就安排，把木兒安置到別處。”

話畢，轉身去向後方的大丫鬟吩咐：“琴兒，去請娘親，我有事和她商量。另外調幾名府中身手最好的護衛……”

趁雪娥忙着，其餘人也不注意這頭，董夫人悄悄拉過木兒，躬身在他耳邊叽叽咕咕說了一句甚麽，在小家夥徒然閃亮的眸光中，站回身去恢複常色，全程利落而迅速。

……

目的達成，董夫人又同雪娥唠了幾句，再去前廳向終于得空的趙氏夫婦傷懷感嘆并誠心相托，貌似一心只為了下落不明的女婿……這之後，才與趙家人一一告辭，滿心複雜地出了趙府。

董夫人離開後，趙雪娥與父母禀明想法，欲将木兒悄悄安置到趙府外頭去。爹娘聽了她的理由，反對的言語和态度都明顯。

趙洪威的意思：孩子不在府裏，如何引得他那個狡猾的娘親現身？

趙夫人的意思：孩子那樣小，把他送到哪裏我都心疼。

而這一回，趙雪娥異常堅定，父母的勸說不湊效，反被她一句一句給勸下來，默許她的安排……

二老已首肯，接下來便是勸說小人兒了。雪娥将孩子拉到跟前，直截了當毫不委婉：“木兒，我想送你出府，安排你去趙府別院住一陣子。”

木兒眨巴眨巴小眼，還聽不大明白似的：“別院是哪裏，姥姥去不去？”

“不去，只有你去。”

木兒仰起小臉，不敢相信這個人如此狠心，竟要将他送走。這時候，突然想起今日董姥姥湊到自己耳邊說的話，他想了想，大概現在就是時候了……

“不要去別院，木兒不去別院！姥姥，姥姥！”

委屈噠噠的小人兒，鬧起來了，撲到趙夫人跟前，抱住大腿不肯依。後者心疼極了，嗔怪地瞧了眼自己女兒，像是不滿她把話說得這般唬人，吓得孩子以為他們要将他丢棄。

“木兒乖，不是要把你送走，是府裏近來事多，不便陪着你。去了別院，也有人照看你，姥姥也會常去看你。”

趙夫人耐心哄勸着，木兒倒不蠻纏，把董姥姥的交代以他自己的語言，說出來：“那木兒可不可以不去別院，木兒想去芸姨那兒！”

趙家幾人都感意外，趙氏夫婦還在猶豫，還是雪娥最快反應：“想去便去罷，你芸姨也喜歡你陪着。”

見女兒如此爽快應承了小家夥突如其來的要求，趙洪威捋捋胡子，眼神在女兒和小家夥間來回，不作聲。而趙夫人這個最為疼愛他的人，對此頗為樂見。

“也好，如此，木兒可得個親近之人照料，芸兒也好有個伴兒，雪兒得閑，多往曾府去，待尋到峰兒和……的下落，再做安排。”

……

木兒被安排暫住曾府與董依芸作伴的決定，同樣得到了正主兒董千金的認可，同時，消息傳到了董夫人處。

邱婉兒的救子大計又進一步，且比想象中順利，多疑的她為董夫人的辦事能力暗暗贊許時，免不得想道：該不是趙府的人在耍花招吧，趙雪娥父女不是那麽容易忽悠的……

思來想去一轉念，好容易走到這一步，為了木兒，她都向自己恨極的生母表露身份以求相助了，還有甚麽可怕的？況且，自己手中仍握有一張王牌尚未使出，該愁的是他們！

次日一早，趙府與安排妥當，木兒被趙雪娥親自送往曾府，随行的有一名嬷嬷，一名丫鬟，兩名武功高強的護衛。

董依芸當然不知自己最親的人安排的這檔事，揣着怎樣的目的，她只管敞開心懷，歡迎那個與自己頗為投緣的可愛小娃娃。直到見了木兒一行人，董依芸才覺事情遠非自己想象的輕松平常，

“雪姐姐，木兒過來小住幾日罷了，你怎還安排了護衛？”

趙雪娥倒是不大嚴肅，向董依芸淡淡交代：“孩子先暫留你府上，你只好吃好喝招待着，其餘的別管，自有我處理。”

她不明說，董依芸也就不多嘴問，在心裏隐隐有了猜測：這內裏定有文章，左右不過是與那個人相關。

“放心吧雪姐姐，木兒在我這兒呆着，短不了他甚麽的，你只管安心做你的事。”眨眨眼，暗暗表示自己已然心領神會。

雪娥勾勾唇角，眼中染了笑意：甚好。

今回若各方配合得當，把人捉拿歸案，相信師兄的下落也能順利獲知了……

是夜，木兒在董依芸的關切下，安頓在曾府客院的廂房，由趙府過來的那名丫鬟及兩名護衛守夜。

白日裏滿心期待着娘親來接自己的木兒，到了夜裏念頭更甚。他是不明白董姥姥為何知道他娘，亦想不通娘親為何會來芸姨的府裏接他……既然董姥姥傳了話，那他乖乖過來就是，更遵照叮囑不與任何人聲張。

三更，正是人們睡夢香甜的時候，院外月色清亮，守夜的護衛眼神也亮，只那名候在廂房的丫鬟早已歇在了外間涼榻，留得裏屋的小少爺自己睡。

這寂靜的周遭，稍有聲息都會驚動外頭的人，木兒自是不會有大動作。可他左等右等，夜深了困極了，依舊不見娘親來，他心裏開始悶悶，在床上滾了沒幾下，睡了過去。

似是才睡着，身邊有異樣動靜，朦胧中，木兒感覺自己被托了脖子和腰間，騰身抱起。睜眼去瞧，烏漆漆一道黑影，看不清臉，可這胸懷臂膀，皆是寬闊有力……而且陌生。

不是娘親！

木兒猛然驚醒，撲騰一下張口就要呼叫，懷抱的主人豈能容許這等意外，低淺的聲線在他耳邊安撫：“別出聲，你娘婉兒在外頭等着，我來帶你出去。”

小家夥聽見娘親的名字當即不再掙紮，乖乖禁了聲。石田為此暗暗慶幸，聽從了邱婉兒的意思，不必點穴，這孩子機靈得很。

石田武藝高強，潛入熟悉的曾府客院救個孩子可以說毫不費力，這是邱婉兒選擇在曾府救人的原因之一。而石田的确不辱使命，抱着孩子閃身跳出廂房的側窗，屋裏留下的動靜，只剩窗口灌進來的徐徐夜風，外間的小丫鬟無半點察覺，而院中守夜的兩名護衛，在木兒掙紮的那一瞬，就已豎起雙耳警惕對視……

曾府客院的外牆連接一道漆暗的窄巷，好藏人卻不好藏車，邱婉兒的馬車就等在巷口，石田抱着孩子疾步穿過這條巷子，在距離馬車一丈遠的地方，被從天而降的趙府護衛們攔下。

情況不妙，邱婉兒迅速感知出來。然而她感知的不妙，幾乎全部來自于自己的眼前……

馬車正前方，同樣攔了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