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招認

眼前人勁裝束發， 手執佩劍，月色下的倩影靜默而攝人，看不清晰的臉， 猜不到的表情，單是那身肅然的氣勢，已使邱婉兒後背一涼，不自覺打了一記寒噤。

“雪兒……”

“住口！”

厲喝伴着抽劍出鞘的锵聲， 随後更是恨極的一句惡言：“你我已不是夫妻， 你這個騙子， 不配喊我的名字！”

月光下，劍影如芒， 眼看利刃直指自己劃空而來，邱婉兒拍板而起，閃身躲過一擊， 足下輕點， 落在雪娥身後， 委屈并着遺憾，

“雪兒當真要殺我？”

雪娥哪裏還會吃她這一套，頰間繃緊，怒目而視：“不殺你， 難解我心頭之恨。”

“雪兒可否聽我解釋，對你的傷害我很抱歉，但這一切并非我所願， 我是有苦衷的。”

“看招！”

趙雪娥劍勢如虹，全然不想與其廢話， 原本她還能冷靜自持，偏這混賬又拿那樣無辜的眼神與言辭， 激怒她。

你無辜？你有苦衷？那我呢？我就活該被欺騙、活該被戲耍玩弄？！

越想越氣，雪娥下手越發的狠了。

來往招式間，邱婉兒心口悶出一股涼意，只因趙雪娥非但劍術了得，還且接連數招手下不留情，大有奪她性命的決絕之意。

再看此時的石田，手中護着木兒，疲于應對兩名趙府護衛，此二人均是趙洪威親自挑選培養的好手，一人敵不過石田，兩人合擊即可将束手束腳的石田纏個不休……

也難怪，趙雪娥會爽快放木兒離開趙府，想來是做好部署，确保萬無一失了。

夜裏安靜，打鬥的動靜格外突顯，周邊的人家有的亮起燭火，有的吠起犬聲，有的已悄悄打開門縫想要一看究竟……幾人忙着見招拆招，無暇顧及其他，這時，巡夜的更夫路過恰巧見了，也瞧不清是何人在動手，只遠遠瞥見了被石田夾在腋下甩來甩去的娃娃，像是頓悟了甚麽，連敲幾鑼，頗具膽氣地呼叫開來，

“抓賊啦！有人偷孩子！”

頓時，四下泛起哄鬧，雜亂的人聲腳步聲交錯傳來。邱婉兒大驚，想起日前探來的消息，近日城中頻繁巡邏的官兵，想到在此纏鬥下去保不準會引來些甚麽人，心下生出駭意，當機立斷做出決定，

“雪兒，停手吧，我随你回去！”

話音落，劍招止，雪娥的劍鋒抵上婉兒的頸間，稍近一分，即可取她性命。

勝者趙雪娥，似是不滿于此，更逼近一分，惡狠狠對上身前人的目光，質問她，嘲諷她：“怎麽？不跑了？”

婉兒見不得她恨極的眼神，一句“不跑了，聽憑雪兒處置”，不知再能說些甚麽，索性合上眼去。

馬車後方的石田也已漸顯疲态，得知婉兒已棄械投降，心下發惱，卻也無可奈何，分神間，沒幾招就叫對手劃破夾抱木兒的手臂，被迫将孩子放下，伺機縱身離開……

邱婉兒，我知你顧慮，今日就幫你到此。

此次出擊大獲全勝，趙雪娥心情極為舒暢，唯一可惜的，是未能将那名同夥一并抓獲。雖然他蒙面黑衣，與之交手的兩名護衛已從那身形和招式認出，是石護衛無疑。

好個石田！好個邱婉兒！你們膽敢狼狽為奸！

……

随後，雪娥的命令下得果斷，木兒被留在曾府，只将邱婉兒帶回趙府。此時境況，讓他們母子分開才是最合理的安排。

此舉是邱婉兒萬萬未曾料到的，若早知她趙雪娥有此做法，今夜的救人行動或許不會展開。

可惜現在反抗為時已晚，她的脖子上架着奪命刃，對手是武藝均在自己之上的三人，唯一得力的幫手已然負傷逃離，還需護着木兒，實在是……不予反抗更為明智。

木兒自是不願服從安置，再看自己娘親未有所動，更是着急，撒腿向她奔去，怎奈人小腿短，沒兩步即被趙府護衛一把攔住，飛身翻過牆頭回了曾府客院……

同時，趙雪娥把邱婉兒點了穴，送上馬車，駕馬離開。一番忙亂，終于回到趙府。

此行是大小姐親自捉拿姑爺，行事也低調，且是在深夜裏，故而府中知情的人并不多，除了守夜的，便是大小姐院中的侍女。

仍然是東院偏房，雪娥把人扔進去，命人将她五花大綁纏在椅上，四下裏查看了仔細，确認她插翅難逃，才放下心，将一幹人等揮退。

邱婉兒的穴道尚未解開，四肢本就動彈不得，眼下更是周身纏滿了粗實的麻繩，委實不舒服。然而身上再難受，也比不了心裏的難受。

是在此刻，婉兒發現雪娥看自己的眼神，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複雜。

她張了張嘴，無奈出不了聲，只以閃爍的眸光表明态度：

雪兒，你別這樣……

那是甚麽眼神？她形容不來。或許連雪娥自己，也說不上來。

是憤恨？是得意？是嘲弄？是探究？是遺憾？是不甘？

複雜難懂的眼光停留不久，雪娥像是回過神般，收回目光恢複如常，出手給婉兒解了穴，抄了把椅子坐到對面去，審問即刻開始，

“從現在開始，我問你的話，你老老實實回答。”

“……”

邱婉兒對上這雙布滿複雜情緒的眸子，一言不發。

“說，你為何假扮男人，冒充賈天海，入贅趙家與我成親？”

婉兒不答，表情亦不變，雪娥還是觀察到她瞳孔微縮，眼光凝了一瞬……暗暗咬一咬牙，氣勢愈趨逼人，

“是誰指使的你？你們到底有甚麽陰謀？”

沉默不是邱婉兒的風格，她借着這話，探一探自己在趙雪娥心中已到了怎樣一副憎恨厭惡的程度，

“雪兒既已知曉我是冒名賈天海，更是女兒身，又何必抓我回來揭穿？如此，難堪的何止是你我，趙家上下都會為此蒙羞。”

聽聞此言，趙雪娥勃然大怒，未加蓄勢的一掌，也将旁側的一把椅凳劈散，下一瞬更是芊手掐上邱婉兒的脖頸，狠聲警告，

“休要與我耍嘴皮子！邱婉兒，我想你該明白，如今你已沒有反抗的餘地。你人在我手上，你的性命在我手上，你的兒子在我手上……”

素來冷靜沉穩的趙千金何曾顯露如此怒不可遏的形态，邱婉兒見之，只覺心顫不已：這般看來，是到了除之而後快的程度。

“雪兒，你明知我不是耍嘴皮子。若非有天大的不得已，我不會做這等荒唐事。你其實想問，此事與你失蹤的師兄曾淩峰是否有關，對不對？”

一句切中要點，雪娥迅速恢複理智，松開手，聽她辯解。

“若非受人脅迫，無力抗拒，我怎會好好的女扮男裝冒充他人，入趙府與你成親……能想象嗎？那與你一同長大的師兄，竟然包藏禍心，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甚至不惜葬送你的婚姻幸福，布下一個可笑的騙局。”

雪娥未想她能答得這般幹脆，雖然心中已有數，而此刻得到重要證詞，自己的推斷得以驗證，也還是狠狠震了她心頭一記。

“師兄他……他為何要這樣做？”

“為了甚麽？哼，其實你心裏明白得很。與其由我來說，不如去向令尊問個透徹。”

說這話時，邱婉兒眼中仿若亮起火花，心口卻似蒙上污塵，暗暗的，邪惡的，默念：去呀！去同你爹對質，你會收獲這人間無限的惡意！

“住口！”趙千金并未心靈脆弱易糊弄的小姑娘，愕然只得剎那，惱恨不爽依然全數繞在邱婉兒身上：“你得意甚麽？師兄的失蹤想必與你脫不開幹系，待人找回來，再與你對質不遲。招吧，師兄現人在何處，你把他怎麽了？”

終于來到關鍵了，邱婉兒思量再三決定冒的險，機會等到了：“關于你師兄的下落，雪兒，你可願與我做個交易？我把曾淩峰交出來，你把木兒還我，送我母子二人遠走高飛，從此各不相欠，如何？”

“好一個各不相欠！邱婉兒，你的算盤未免打得太好！”

幾乎是不敢置信，雪娥想，此人應是自己見過，最為卑鄙惡劣、厚顏無恥的一個！

“到了現在，你還想着以手中籌碼拿捏于我，逼我放你離開？是你太小看我……不，是我瞎了眼，當初竟會看上你！”

果真也是小瞧了她！邱婉兒咬牙，既已走到這步田地，沒有了遮羞布，沒有了商量的餘地，那麽，索性撕破臉來，互相傷害。

“看上我？趙雪娥，你可敢看着我的眼睛再說一遍？你是看上我這個人？不，你看上的，不過是我這副皮囊，是你以貌取人為求體面的私心！”

“啪——”

一記耳光，兩張漲紅的玉面，兩個人，兩顆心，顫栗難平。

趙雪娥氣得全身發抖，怒指向她，一連串的質問，爬滿恨意的怒容，在靜谧的深夜尤為可怖：“你有沒有臉？！你有沒有心？！做錯了事，毫無悔改愧疚之意，反向我惡言相加，質疑我虛情假意貪圖你的美色？你——”

邱婉兒忍下疼痛，頂着半張通紅的臉，豁了出去：“沒錯！我就是狼心狗肺，你趙雪娥有眼無珠招我入贅，引狼入室，活該受此折辱……如今我身陷于此，要殺要剮随你意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