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一言不合就發光
1.
安歌第一次遇見顧澤,是在一個安靜的晚上,沒有月亮、沒有星星、沒有路燈,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
風刮得臉頰生疼,跑了許久,安歌終于停下來,彎着腰撐着膝蓋大口喘氣。
“人呢?”她抹一把頭上的汗,四處張望,像是在找誰,“怎麽不見了?”
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的土坡上閃過一個黑影,安歌眼睛一亮,挑着眉毛帶着點得意地迅速蹲下身子。
“哈,原來是躲在那兒。別讓我逮着你,敢搶劫我,哼哼……”
她貓着腰往前走,在心底嘟嘟囔囔地哼着,可是還沒有哼完,她就被眼前的景象給吓得差點跪在地上。
前面有兩個影子纏在一起,像是在打架,可這一招一式看起來又實在奇怪。畢竟除了武打片之外,哪有人會在現實生活裏這樣打?神經病嗎?
她眼睛瞪得老大,盯着那兒,使勁吞了下口水,背脊一陣發涼。
倒不是因為那場奇怪的打鬥,而是因為……
那兩個纏在一起的不是人——它們真的只是兩個影子,影子啊!
“我……這、這是碰、碰鬼了嗎?”
話音剛落,其中一個黑影被擊成碎片,那碎片又化成飛灰,風一吹就散開了。而同時,另一個黑影慢慢實體化,他一步一步地朝着安歌走來。
她清楚地看見一張冷硬的臉,輪廓分明得像是雕刻出來的一樣。
啊,意外地好看呢……
真的特別适合演電影裏那些隐藏着的變态殺人狂!安歌胡亂地想着,或者飾演游蕩了好幾千年的惡鬼也不錯,再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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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時候在想什麽亂七八糟的!”一瞬間,安歌的心裏分裂出好多個小人。而其中最為冷靜的那個揪着一群惶恐到不行、抱頭鼠竄、亂糟糟的小人這樣喊道。
于是,那些小人齊刷刷地安靜下來,可也不過安靜了幾秒鐘的時間。因為,下一刻,男人已經走到安歌的面前站定。安歌擡起頭來,小人們動作整齊地愣了愣,接着又重新尖叫、狂奔,甚至撞到了安歌的心髒上,讓她一陣眼花,還被狠狠吓出來幾個嗝。
顧澤停下腳步,站定低眸,只見眼前瑟瑟發着抖的女孩子僵硬着脖子慢慢地擡起頭。在對上他眼睛的那一瞬間,又迅速移開。
他一頓,剛想開口,就看見女孩戰抖地舉起手,做出一個投降的動作。其實安歌當時是想說話來着,譬如求饒和裝傻,奈何喉嚨又幹又緊,連一個字都蹦不出來。
顧澤眉尾微微挑起,輕笑了聲:“看來,是看見了。”
這個聲音很沉,帶着些微膛音,有一種低低的華麗感。
可安歌卻只覺得恐怖。
安歌愣了會兒,梗着脖子拼命搖頭,模樣激烈得像是上了發條的玩具,簡直要把腦袋從脖子上晃下來——我沒看見,我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黑影不黑影的都是我眼花,你一定只是個人類而已,我不會說出去的……所以,你千萬別打我啊!
安歌在心底咆哮着。
顧澤眯着眼睛,想了想,終于還是伸出手來懸在她的頭頂。
他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被人看見。于是便如以往的每一次一樣,打算洗掉對方的記憶。畢竟不是什麽正常好解釋的事情,當然要用最直接有效的方法。
将能量運到掌心,慢慢向下沉去,顧澤的瞳色驟然變深,深到極致反射出點點銀光,像是銀河深處的璀璨繁星,光芒漸盛,直直投向女孩的眼睛。
卻沒想到,這個女孩對此竟毫無反應。反而是他,手心像是被某種力量彈了一下,有一種酸麻的刺痛感。
但安歌卻是一副不在狀況的樣子。
事實上,下意識跟着他的手勢擡起頭來之後,安歌只是這麽看着,看了好一會兒也沒看出什麽東西。半晌,一陣涼風吹過,她猛地一個哆嗦,打出個噴嚏來,濺了眼前的人一臉。
顧澤的表情在這一瞬間變得很是精彩,他收回手來,抹了一把臉。
“你……沒有什麽感覺嗎?”
“感覺?”安歌被凍得腦子一片混沌,老實回答,“腿軟,還冷,有點餓。”
話音落下又是一個噴嚏,但這次顧澤直接避開了。
只是這一次,在他回過頭來的時候,臉色忽然變得很奇怪,像是受到了什麽沖擊,急忙又背過身去。可惜饒是如此,他也沒有擋得住由自己身上散出的微光。
而安歌就這樣蹲在原地擡着頭,凍傻了一樣,面上沒有表情和動作,腦子裏卻是瞬間炸開了一片。她從前看過很多小說、電視,說什麽有的人是會發光的,說一個人多麽耀眼。但那都是形容而已,不像眼前的這個人……
這個人,他真的一言不合就這麽亮起來了!和外面那些誇張的形容都不一樣!
等等,亮起來啊……莫非他不是鬼?是……
螢火蟲精?2.
好一會兒,光線又暗下來。
夜色裏的男人看起來有些痛苦,蹲着蜷成一團。他把臉半埋在手臂裏,身上的氣勢在這一瞬間随着亮光一同消失,模樣也像是發生了改變。
随後,安歌聽見了一個聲音,壓得很低,帶着些許惱意,卻又意外熟悉,和之前那句詢問相比,音色上的差異真的不是一點半點。
“糟糕……”
安歌一愣,怔怔地站起身來。她捶了捶自己的小腿,也許是好奇心在這一瞬間戰勝了恐懼。也許是忽然感覺到了危險的消失,也許是因為這個熟悉的感覺……
總之,她緩緩地朝着那個男人走去。
她停在男人的身前,越看越覺得他眼熟。
安歌居高臨下地打量了好一會兒,直到雲層散開,月亮露出來,四周有了些光亮。
這個時候,男人撐着地站起來。
在安歌眼裏,他自下而上地擡起臉、對上她目光的那一瞬間,比起驚豔,更多的是意外。挺直的鼻梁、清亮的雙眸、從下巴到脖頸處柔和卻分明的線條……這張臉和她手機壁紙上的人物簡直是一模一樣!
粉絲嘛,見到男神總是會激動的,只是這樣的見面方式,不是每一個少女都承受得住。
此時,捂着心口、滿臉通紅的安歌不敢置信地驚叫出聲:“你是……顧、顧澤?”
「顧澤」這兩個字,不論放在哪裏都要引來大批尖叫。
這個名字,屬于時下最當紅的影視小生,難得一個顏值、演技都在線,行事還低調溫和的人。其實,他算是一夜爆紅的代表,然而他的身上卻沒有一點浮躁氣,人好、顏正,還寵粉。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才能在兩年時間之內,吸引到大批迷妹和死忠粉。但畢竟人紅是非多,在蹿紅的同時,他也有了大批量的無腦黑。關于他的帖子,在各個論壇長期飄紅,而在這裏,安歌就是奮鬥在第一線的「戰士」,時刻維護着男神的聲譽——簡單地說,安歌就是顧澤的腦殘粉。
3.
顧澤不說話,像是受到了什麽重創,就連望着安歌的時候也帶上了戒備。
“你是誰?怎麽會在這裏?”
安歌一臉沒回過神的表情。
在深秋的寒風裏,她的思緒被吹得淩亂異常,亂得連顧澤的話都沒聽得進去。
顧澤為什麽會突然出現?變身嗎?等等……如果說顧澤就是剛剛那個男人,那他是什麽來頭?那兩個打架的影子又怎麽解釋?難道……他不是顧澤……
只是和顧澤長得像的一只螢火蟲精?
“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安歌的神游天外實在是太過于明顯,顧澤皺着眉頭喚回她,卻沒想到,自己每說出一個字,都能感覺到心肺被剛剛那一遭反噬弄得生疼。
接連幾件奇怪的事情一起湧來,安歌的腦子明顯不夠用了,也許是驚吓過度,反而變得平靜起來。
她搖了搖頭,問:“你剛剛說什麽?”
“裝傻?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麽。”顧澤拽住她的手腕,逼近了些,“能夠抵抗住我的能力,甚至加以反噬,并且不被洗掉記憶……你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是怎麽逃過來的?”
他語氣篤定的話語,安歌卻聽得一頭霧水,萬千疑問在這瞬間盡數化成一個字——
“啊?”
“啊什麽啊。”顧澤逼視她,“你到底是怎麽逃過來的?”
安歌更加疑惑了:“什麽逃過來啊?你是在追什麽人嗎?”
細細打量了安歌幾輪,卻沒有在上面看到半點不自然的痕跡,顧澤的能力因為反噬而被暫時封住,他沒有辦法再使用自己的能力,又不能進行探測,于是便只能從言語上打探。
可是探來探去又是好幾輪,他什麽也沒問出來。反而被對方天馬行空的思維和邏輯攪暈了。于是,他只能強行兜回去,卻又被安歌拿看智障的眼神看了很久。
肺部再次傳來刺痛感,顧澤深吸口氣,強忍着不适,低着頭逼視她。
“不要裝了,我知道你是KHI的人。”
簡單的三個字母,誰也聽不出什麽。偏偏這時候,安歌眼神一晃,腦子裏飛快閃過一些東西,忽然想到了些什麽似的,眼底劃過幾分不可置信。
但這份意外很快又從安歌的臉上消失了,時間甚至不到一秒,還發生在顧澤手機鈴聲響起來的那一瞬間。顧澤低頭飛快挂了電話,可當他再次擡起頭的時候,安歌早就恢複了之前的樣子。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安歌搶在他之前開口,表情很無辜,絲毫看不出內心的慌亂。
見狀,顧澤皺了皺眉頭。
其實他剛才那句話本來也就是詐一詐她,想看她的反應,而現在看她這個樣子,他不免有些疑惑,開始懷疑這是不是真的都是巧合。
顧澤與她對視許久。
夜色裏,安歌的眼睛很亮很清,卻是什麽也沒有。顧澤輕嘆一聲,思慮一番,最終作罷。
卻沒有發現,在他移開視線的時候,安歌小小地松了口氣。
他不免釋然,畢竟從那個世界過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那兩個例外已經很讓人意外。而且,組織上給的資料,也沒有說,出逃過來的還有一個女人。
“你真的什麽也不知道?”顧澤最後确認一遍。
“你要我知道些什麽啊?”安歌轉移話題,“還有,你是顧澤吧,我剛剛瞥了一眼,你挂斷的那個電話名是「九哥」。顧澤的經紀人叫陸玖,外號就叫九哥!”
顧澤一頓,再望向她的時候,之前的戒備已經放下了大部分。
“不好意思。”顧澤低了低頭,不久又想到什麽似的,“粉絲?”
見他不再糾纏上一個問題,安歌立馬點頭,卻沒有了最開始看見男神的激動心情。只是沒想到對方一愣之後,笑得前仰後合,拍着她的肩膀很開心似的。
“我就說自己可以去當特型演員嘛,每次上街都被認錯……啊,果然,這世上長得好看的人都是一樣一樣的。”顧澤誇張地挑眉,“對了,你要不要我的簽名啊?”
安歌一愣:“所以你不是?”
話音随着笑聲一起收回來,男人再次握住她的手腕,歪了歪頭:“你又不是沒看見我剛剛的動作,怎麽還覺得我會是那個小明星?”
有話在喉嚨口溜了一圈,卻在出口之前被安歌咽了下去。
她難得反應敏捷:“我什麽都沒看見。”
“哦?這樣最好。”顧澤放開了她的手腕,在轉過身子的那一刻收了笑意,聲音裏卻仍帶着幾分調侃,和表情各種不搭,“實話和你說吧,我其實是一個陰陽師,剛剛捉鬼來着,看你年紀輕輕膽子還挺大,沒被吓走還敢在這兒問我一堆亂七八糟的……”
如果你只是陰陽師,怎麽會變身、怎麽會說要洗掉我的記憶、怎麽會有什麽反噬……怎麽會提到KHI?
安歌抿了抿嘴唇,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卻礙于許多東西,不能問出口來。
于是,安歌最後崇拜似的感嘆了一句:“哇,原來陰陽師這麽厲害啊!”
顧澤輕笑,不答,朝後擺了擺手,随即步子飛快地離開了,背影看起來很是輕松潇灑。可他眼底帶着的忍耐和捂着腹部的那只微顫的手,卻洩露了他不怎麽好的狀态。
“記住,不要随便和別人說起今天晚上的事情,不然我可能會放小鬼來找你。”
這句話之後,顧澤拐過一個轉角就不見了。而安歌卻這麽站在原地,呆了很久,半晌才想起什麽似的,拔腿飛快地朝着某個地方跑去。
4.
安歌帶着滿身寒氣回到家裏,鼻尖和手都凍得通紅。
燈光下,她快速翻閱着一本相冊。
一頁一頁,她手指飛快翻動,最後停在某一張上。相冊裏透明薄膜的反光微微刺到了安歌的眼睛,可她卻恍若未覺,只是輕輕撫上這張照片。
這張照片很多地方都發黃了,邊邊角角還有些破損,上面有三個人,一男一女和一個嬰孩。這是安歌唯一的一張全家福,說起來有點兒難過。其實,她是通過這張照片,才知道爸爸長什麽樣的。
小時候,每當自己問起,媽媽總會說,爸爸是另一個世界的人,他回去了。她總是記得那一句話,記得媽媽的表情和聲音都很溫柔。可是,她一直到高中,對于「爸爸去了另一個世界」的理解都是「爸爸去世了」。
直到後來,她才真正知道,原來真的有另一個世界的存在。
會知道這些,是因為那一天媽媽也離開了她。她親眼看見媽媽走進了一塊光鏡裏,泛着微光的水波紋路憑空出現,立在眼前,看起來有些冷,超出她的所有認知。
當時其實想不管不顧地跟着一起跑進去,卻沒有想到,她不過剛剛撲到水鏡前,那光色忽然變強,瞬間将她彈開。
她掙紮着擡頭,卻只聽見媽媽叫了一聲「安歌」,之後便再沒有什麽動靜。而她也就那樣眼前一黑,暈了過去。直到第二天醒來,看見媽媽留下的信和從前的日記。
信上說,在那個地方,爸爸有危險。那份危險,和一個組織有關。
而那個組織……
安歌的手指微微顫抖,她将照片從塑料薄膜裏取出來,翻了一下,只見照片背面的右下角,寫着三個字母:
KHI。5.
酒店裏,落地窗前,星星挂在觸手可及的天幕上,城市裏的霓虹卻被隔離在腳下。
顧澤披着白色浴衣坐在窗前的沙發上,翻閱着手上厚厚的一沓資料,面容看起來有些疲憊。
或者說,每一次追蹤、每一次消耗能力,他都會這樣疲憊。畢竟每個世界都有自己的規律和結界。雖然肉眼看不到,但要強行穿破它、留下來,身體還是會吃不消的。
更何況,他待在這兒,還要做許多事情。
“一邊是任務,一邊是拍戲,都不能馬虎。唉……也不知道哪樣才是我的主業了。”他的聲音裏帶着幾分懶散。他随意地跷着腿,和電視裏那個溫雅的男神形象半點兒沾不上邊,“大爺的,又是一部大戲。”
可即便如此,顧澤卻仍是一頁一頁地仔細看完了那沓資料,模樣認真而專注,好像只有這件事情能讓他放在心上。
“好劇本。”看完之後,顧澤感嘆,“可惜給我演了。”
倒也不是對自己沒有信心,他其實很熱衷于表演,也有一些自己的藝術堅持和體會。可那又怎麽樣?他早就有自己的職責和使命了,所以,也就注定他無法對這些東西特別專心。
他來到這裏,是為了任務,演員只是臨時身份。
這一點,顧澤非常明白。
而對于一件重要的事,它是值得一個人全心對待的。
“唔……”
肺部的刺痛感再次傳來,顧澤不是第一次遭受反噬,卻沒有一次像今天這樣厲害,厲害到一瞬間封了他的全部能力、将他打回原狀,還讓他莫名受了這不輕的傷。
顧澤倒吸一口冷氣,仰起頭來,深深呼吸。
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他雖仍緊捂着腹部,面上卻已經沒有了表情。
然後,他翻開邊上另外一份資料,那裏只有幾頁紙,上面寫着的是其他演員的名字以及一些重要職務人員。
顧澤粗粗看了看,剛剛準備把它放回去,卻忽然一頓,又拿回來翻開。
顧澤一眼就看見最後一頁左下角那張寸照。
女孩兒笑得很淺,恬靜舒服,半點兒不像今夜看到的模樣。
而那張照片旁邊,寫着一行字——
制陶知識專業指導,安歌。
安歌?“也是挺有緣的。”
顧澤随口念了句,之後順手将資料扔在一邊,說完打了個呵欠,走向大床直直撲了下去,還沒彈起來就睡着了。而被調成靜音的手機就這樣在旁邊不停地閃,始終無人接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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