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我可能不是什麽好東西

1.

梵谷森林中「殺人劍」的消息傳出後。不僅沒能将人攔住,反而吸引了更多探尋者。

然而再次入內,劍上灰煙散盡,只留淡淡金光,叫人望而生畏,入內者心神激蕩,無一不驚詫。

若非巨石旁有屍骨遍地,誰也看不出這把神器一般的寶劍,竟會無端殺人。

雖然沒有證據,可他們好像認定了這便是皈虛劍。也有不敢入林的人懷疑真假,可出林那夥人信誓旦旦,他們說,若非天地神器,威勢何至于此?但凡見過一次,便不會再有懷疑。

當皈虛劍流于傳說時,它是集天地之靈的法器。但當它被發現,它便成了欲望的載體。無人不畏懼它,無人不想得到它。

也就是這時,傳言悄悄變了。

若皈虛劍真是殺人劍,那它究竟是正是邪?

天地靈器就一定是好東西嗎?

仙魔皆自上古而來,遠古傳說流傳至今早已殘缺不全,便是當下最博學的大學,談論起來這個,也要在講話前加上一句自己對其知之甚少、推測之下恐有偏頗……為人熟知也不能保證就是真相,那怎麽就能确定皈虛劍是靈器而不是邪器呢?

此言一出,人心大亂。

客棧裏,林無妄靠在床頭,手裏攥着一塊系佩,那還是在四合宗時黎晝給他的。

他自上次昏倒,便一直暈乎乎睡到如今,好不容易起來,卻是頭昏腦漲,唯一覺得舒服點兒的也只是骨子裏那股時不時蹿出來試圖控制他意識的殺氣消停了一會兒。但這玩意兒說不好,誰也不知道它能消停多久、什麽時候又會再冒出來。

這些東西想一想便叫人滿心煩悶,伴随着有如實感蔓延出來的血腥氣,林無妄只稍一回憶,躁郁和無力便一起鑽出了頭兒。

“醒了?”

好在他一睜眼就看見了黎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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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外間走進來,黎晝半披着衣服,手裏拿着一封信箋似的東西。大約是前幾天給林無妄聚神元時導致自己神元受損,加上這幾日斷斷續續給林無妄輸送靈力,黎晝幾乎被掏空了,眼下實在是累得連一句話都不想再講。

他坐下眯着眼睛喝一口茶,剛剛閉上就不想睜開。于是就這麽迷糊着等着林無妄回他狀況如何,然而等了好些時候都沒聽見回話。

于是黎晝強打精神看林無妄,卻見小崽子一言不發望着自己,好像在擔心他。

黎晝擡手在眉間按了按,自己狀況頗多,還有空擔憂旁人,真是心大。

他正想着,林無妄張了張口:“師尊,是不是出了什麽事情?”

“你說呢?你打着打着發了瘋,人都不認識了,我若是不上去,你能把那大胡子打死。”黎晝放下杯子,揉了揉眉心,“不過也不怪你,是我不該叫你去置那些意氣。”

“我不是……”

林無妄想說他不是問這個,但當黎晝提及,他忽然就想起那時擂臺之上。

當時他不受自己控制,唯一的念想是不能違背師尊說過的話。即便蒙極了也控制着戾氣,與其說是心志,不如說是信仰。

“到底是我考慮不周,好在沒有釀成大亂。”燈下,黎晝向他走來,不由分說便搭上林無妄的手腕,“現下瞧你好了許多,我也總算放心了些,你若再不醒,我也該睡過去了。”

燭燈在桌上兀自燃着,黎晝微微背光,半張臉掩在陰影裏。

林無妄幹巴巴地在被子上捏了一下:“不幹師尊的事,是我自己……我……”

黎晝見他這樣,倏地笑出了聲:“你什麽你?”

黎晝那一笑,笑得連光影都恍惚起來,林無妄不覺愣住,連眼神也不好使了,竟将自家師尊眸中半點光色看成夜色裏清水湖中倒映出的寒星。

黎晝嘆道:“你也不想的。”

随着他這一嘆,林無妄頓時僵直了背脊。接着,所有的不安、所有的恐懼,連着那因不安和恐懼生出的那一點不足為外人道的自卑,一下子湧出來。

自那夜山上下來,他一直在忍、在瞞、在克制,在與自己相争。他也為自己這番變化不安,可當黎晝遞與他銅鏡、并用略帶着驚詫和陌生的目光看他之後,那份不安便被另一份怖懼代替。他起先怕黎晝疏遠他,後又怕黎晝戒備他,總歸是在擔憂着失去。

憂慮之下,禁锢橫生,林無妄幾乎就這麽困住了自己。

“師尊……”

興許是因為超過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林無妄将這份「不願面對」藏得很深,深得連自己都沒能發現,現下卻被黎晝一聲嘆引出來,也被化解在這一聲裏。

“師尊,你後不後悔撿了我?”

林無妄到底是長開了,高高大大一個青年。即便輕了聲音低着眉眼也不像小時候那樣軟糯可愛。

“別鬧。”

“師尊後悔了吧?也是……我自己也知道,我早說過我可能不是什麽好東西。”說完,他轉身躺下。

黎晝坐在床邊愣了會兒,将方才幾句話翻來覆去地琢磨,卻是怎麽琢磨,怎麽琢磨不出來。前一刻不還好好的嗎?他這長大之後,不只是身上的問題多了,性情也真變得叫人越看越看不透……等等,他這會不會不是生氣?

半晌,黎晝試探着問:“撒嬌呢?”

被子下面,林無妄忍了忍,終于沒忍住:“不是!”

“那是什麽?”“我……”林無妄一時語塞。2.

那一番話是心氣起伏時自己從嗓子眼裏跑出來的。如今情緒過了,林無妄自己都覺得不好意思。他「我我我」半天,越想越不願去想。黎晝卻看出來他幾分羞惱,起了逗弄的心思,也不為他解圍,反而饒有興味地看着他。

林無妄正結巴着,忽然心念一動,指向桌上信箋。

“師尊,那是什麽?”

不提還好,一提,黎晝的興致便低下去,什麽逗他玩的想法都消失了,頭也疼起來。

他只随口道:“從四合宗來的。”

林無妄語氣一沉:“是請師尊回去?”

“只是有一件事突生變故,宗內來問我意見。”黎晝說,“其實也沒什麽好問的,如今三山七門已有偏向,四合宗難道能反對不成?再說,如今死傷無數,衆人怨氣橫生,這事兒也确實不好反對。”

“是關于什麽的?”

撫上腰間宿雲,黎晝答道:“皈虛劍。”

聽見這三個字,林無妄心口處猛然一震。他一驚,差點兒以為自己又要再瘋一次,好在只片刻,心頭激蕩便壓下去。

他剛松口氣,就聽黎晝再度開口。

“你應當知道,自皈虛劍現世,各門各派便各自派人前往蒼靈城探尋。明裏是探尋,實際上誰都想搶在旁人前邊奪劍,這事兒大家心照不宣,全看各自本事,沒什麽好說的。”

黎晝語氣平淡,林無妄卻在這平淡下邊砸出來些他不願流露的顧慮。

“問題就出在去探尋的人上。”

“人?什麽人?”

“大多是修行者,高深者有,剛入門的也有,也有一部分逐利而來,市井裏被稱作「掘金人」的。這類人手上有真功夫,哪兒有利益便往哪兒去。即便沒有修為,也在各界混得如魚得水,甚至常與修行者做些摻黑的生意。”黎晝頓了頓,“此番透露出皈虛劍所在的,便是兩個「掘金人」。”

“據他們說,皈虛劍現下便在城中最深處的梵谷森林裏,它沒入石中,可化四米內任意兵器為飛灰。即便是再高深的修者、再強大的靈器也抵不過。而那些被化了武器的人,他們都死在那把劍邊,林中半個生靈都沒有,只餘枯骨堆積,屍骸遍地,沒人能逃得出來。”

林無妄是第一次聽說這些事情,可他奇異地并不感覺到驚訝,在先前心悸過後,随着黎晝言語,他忽然便「看見」那些景象。從第一個到最後逃出去的那兩個,一幕一幕,都浮現在他眼前。

仿佛親身經歷一般,他甚至能回憶起他們臨死之前喉嚨裏殘損的聲音。

“說來奇怪,那柄劍弑殺,對來者一視同仁,偏偏放走了那兩個「掘金人」,并且在那之後,皈虛劍斂下殺意,再未斬過來人。”

林無妄勉強露出個笑:“那不是很好嗎?”

“不添傷亡當然好,可這劍在一日,便有一日的隐患。它現下不再殺人,卻難保以後不會再起殺戮,只要它還在那兒,便會有無數人前赴後繼……”

“它不是天地靈器嗎?”

黎晝搖搖頭:“如今恐怕不再是了。”

要說先前将殺人劍指作皈虛劍是猜測,那麽在西華山掌門親臨指認之後,皈虛劍就是殺人兇劍一事,便成了盡人皆知的事實。

那日到來,西華山掌門憂心忡忡,回山翻遍古籍,這才再度發聲。

他說皈虛生于上古,順着時間的脈絡流傳至今,它看多了朝代變換中的血流千裏,因此,它的內核便是以殺止殺。對于修行者而言,皈虛劍被賦予的意義遠比它本身的作用更大,所有人都知道它是靈器、寶物,卻忽略了它本身。

皈虛終歸是一柄劍,并且,它寰宇內外最霸道、最弑殺的一柄劍。

林無妄意外道:“他說是就是了嗎?”

“西華山掌門資歷深,威信極高,加上那柄劍……它确是濫殺,那一地屍骸作不得假。”

林無妄頓了頓:“所以各門派的意思是?”

“聯手将它封入大荒。”黎晝沉聲,“或者聯手毀了它。”

所謂大荒,那是現世之外的地方,入口處正好便在蒼靈城,只不過常年封閉,需引天雷破開。有人說它通往另一個時空,有人說裏邊只是一片虛無,講什麽的都有,卻是誰也沒有依據,因為進去過的,沒人回得來。

“可這不是很不公平嗎?是他們想去争它奪它,皈虛劍不過自保而已!”

他激動得沒有緣由,卻仍氣得紮紮實實。

燭火迸出一聲輕響,在黎晝微怔之際,宿雲劍不知什麽名堂,一躍而起立在林無妄身側,竟也跟着他同仇敵忾起來。

黎晝一時無言,只這麽看着林無妄。

也就是這一眼之後,林無妄察覺到自己沖動,他合上雙眼,死命壓抑住骨血中正沸騰着的怒意。血脈中殺伐之氣混合着劍意沸騰,如岩漿噴發。林無妄的腦中有個念頭一閃而過,他依憑直覺緊抓住它,接着眼皮狠狠一顫。

黎晝沒有問林無妄為何因此發怒,也沒有多說些別的,他只是略作沉思,招一招手,将宿雲劍喚回來。然而宿雲劍吃裏爬外,在原地踟蹰一會兒,竟同人似的,輕輕拍了拍林無妄的肩膀像是安慰,這才回到黎晝手中。

宿雲劍有靈,它知道認主,一切行動皆聽從于黎晝。

那麽林無妄呢?宿雲劍為何認他?

再次睜開眼睛,林無妄的身上有一種詭異的冷靜。

“師尊,宿雲是什麽時候生出靈識的?”

他的眸色微微發紅,黎晝看見了,卻也沒去喚他。

黎晝只是低一低眼,佯裝未覺:“約莫是十幾年前。”

林無妄仿佛入了障,失去所有情緒,只機械般一句句問着:“它能化形嗎?”

黎晝心底有個地方莫名發緊,他搖搖頭。

“這世上有劍靈是可化作人形的嗎?”

黎晝眸光平靜如水,水下卻有波瀾暗湧,終于擡頭,他看了林無妄好一會兒,才緩慢答了四個字:“聞所未聞。”

“那若是皈虛劍呢?”

林無妄坐在床上,身子微微往前探。他的眼底有幾分執拗,幾分瘋狂,像是在探查許久卻無所獲的地方徘徊,幾近放棄之時回頭一望,猛然抓到了它一個頭兒。于是狠狠揪住,想把它拽出來,想看看那下邊究竟連着什麽東西。

沉浸在那番情緒裏,林無妄沒有半分控制和保留,黎晝将之盡收眼底,卻終于不再回答。

輕一眨眼,林無妄反應過來。黎晝的眼神微冷,此時正波瀾不驚望着他。雖不含情緒,卻像是迎頭潑下他一盆涼水。

障破神醒,林無妄恍然,掩飾着什麽似的,他避開黎晝的視線。

“師尊,我……我不過随口說說,好奇罷了。”

“嗯。”

黎晝面色平靜,平靜得像是北芒冰山下經年不化的海面。

“如今時辰也不早了,雖說你才醒過來,也不便出去走動。若是睡不着,那就躺着吧,好好休息,注意養着自己一些。”

黎晝不說,也不問,但林無妄總覺得他察覺到了什麽。

“師尊……”

“好了。”黎晝起身,摸摸他的頭,收手時輕輕笑笑,“別多想。”

說罷,黎晝轉身去了外間,繞過燭燈,他的影子一點點被拉長,又在走過隔牆時消失不見。

3.

燭燈不耐燒,若是無人管它,它自己不多時便會滅去。

室內門窗緊閉,不進夜光,昏昏暗暗。

外室裏,黎晝坐在榻邊,沒躺下去。他聽見裏屋林無妄的呼吸均勻輕緩,好似睡着了。但那也只是「好似」,他能感覺到林無妄是清醒着的。

黎晝緩緩合眼,剛一合上便覺得天旋地轉。

宗內信箋的傳話,他只告訴了林無妄一半。剩下那一半,是頃辭長老提醒他,如今皈虛劍正邪不辨,而池中水深、人心各異,恐怕禍亂将起。除卻眼下前往蒼靈城封印劍身之外,也叫他聯系各門主早做打算。

是啊,為了多數人的安全,它應當被封印起來。但活着的人到底沒經歷過那些被推測出來的兇險,旁人死得再多,又關他們什麽事?加上如今皈虛劍靈氣四散,再看不出半分兇邪,比起封印摧毀,多得是人想将它占為己有。

說什麽虱子多了不怕咬,那也只是虱子渺小,不能啃肉噬血。但奪寶之人為利益所驅使,從來窮兇極惡,可不是什麽一只手指就能碾死的虱子。

黎晝想着想着,開起了小差,手上輕輕自宿雲劍劍身撫過,眉頭卻皺得越發緊了。

都說皈虛劍是萬兵之祖,世間凡兵無一能與之抗衡,或向它臣服,或被它摧毀。若摧毀指的是梵谷森林裏邊化作飛灰的那些,那麽臣服呢?

宿雲劍有靈,感應到主人心緒,微微一顫。

電光石火之間,無數畫面争先恐後湧入黎晝的腦海。

初遇林無妄時宿雲劍的異動、晨星與他透露出的信息、林無妄瘋魔之際問他的話,它們奇異地串聯起來。雖然零碎不全,拼湊所得卻也令人心驚。黎晝有一個可怕的猜測,他無法論證,說去給誰聽都免不得被嘲笑一句異想天開——但他覺得這是真的。

“師尊。”

正在黎晝頭痛欲裂時,林無妄起身過來。

他站在屏風邊,雙手垂在身側,偶爾摸一下褲邊,神态裏竟帶了些怯。

黎晝面上那幾分凝重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心底也繞着各種滋味,不一而足。此時看見林無妄向自己走來,他突然就生出些沖動,想問林無妄一句,當初是為何要下山、為何要扯他去蒼靈城。是因為對皈虛劍的好奇,還是因為皈虛劍本身?

然而沒等他開口,林無妄便走過來。

“師尊。”

眸中紅色褪去,林無妄恢複了平時模樣,又變成他那個乖巧聽話的小徒弟。

林無妄在他身邊蹲下,柔聲說道,“我看師尊沒有睡意,正巧我也不困,就想着幹脆過來找師尊聊會兒天。”

黎晝低頭,眼前之人既熟悉又陌生,竟給他一種虛幻感。

“你怎知我沒有睡意?”

林無妄微頓:“師尊有話問我卻不問我,想來睡不踏實。”

黎晝微怔,笑笑,他倒是直接。

将手搭在黎晝膝上,林無妄目光灼灼。

“師尊盡管問,我絕不妄言。”

室內昏暗,但外邊大概是星月交輝,連窗戶紙都映上了薄薄一層微光,朦朦胧胧透過來,那一點點微光正巧就灑在林無妄揚起的臉上。黎晝信他,就像相信自己的孩子,他在被撿回來的時候确是弱小無力,他沒有同族,自然也不會知道自己是什麽。

即便後來生了變故,真如他所猜測的一般,那也不是林無妄的問題。

小崽子總是這樣,一點點小事都能讓他不安,一點點不安都能叫他慌神,就像現在,明明滿眼血絲,還佯裝無事,跑過來急于向他證明什麽。這樣不好。

黎晝對林無妄笑了笑:“師尊沒什麽想問的,睡吧。”

林無妄的眼中閃過幾分驚愕與無措:“可師尊……”

“睡吧。”

自初遇起,黎晝便待他親近。他賴着要當黎晝的徒弟,黎晝便真就收了,且沒有用什麽随行弟子打發他,而是收為親傳,四合宗立命牌坦坦蕩蕩,清予閣解禁制幹幹脆脆,好像從一開始就對他真心以待。

林無妄咬牙:“師尊雖無話問我,我卻有話要和師尊說。”

他那時不過為尋庇護,雖有一點兒真心卻也做不到什麽毫無保留。但後來或許是日子久了,或許是雛鳥情結,他慢慢有了改變,卻在這時發現,黎晝雖是真心想要他好,卻也總拿捏着與他相處的一個度。

在那個度裏,黎晝既叫他舒适熨帖,又不與他過分親昵、讓他不自在。他原先受用,現在卻越來越不喜歡。

“師尊,我以下所說皆是猜測,我也不知道作不作得準。若我猜錯了,你不要怪我,若我說對了,你也不要怪我。”

不論是夢,是他突然擁有的靈力,還是無法自控的思緒、骨血裏的疼。在此之前,林無妄雖想過要将這些事情告訴黎晝,但總也覺得無法開口。

一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狀況,說了也只能讓師尊徒增煩惱、為他擔心;二是他預感此事并非尋常,可背後究竟牽扯了什麽,他卻說不清楚。

他本打算自己去查、去弄個明白的。

但現在他想同師尊和盤托出,想把一切都告訴師尊。

黎晝目光複雜,他能預感到他要說什麽,卻只靜靜看他。又像鼓勵,又像是在阻止着他即将出口的話。

4.

“師尊,說來狂妄,但我想我的出身或許和皈虛劍有關系。”

當話有了個頭兒,後邊的再要說下去便也就不難了。

林無妄回憶着,将自己所能串聯起來的所有前因後果事無巨細地講了一遍,沒有半點兒隐瞞,包括那個破碎的夢,包括自己血脈裏流竄着的殺伐氣。

這種話題不太光明,正适合在無光無色的夜裏說。但也因為這樣,夜色侵襲過來,順着林無妄話中之意深思,黎晝越聽越心驚。

深夜薄涼,外邊的葉片上凝了少許露珠,它們一點點積攢着,攢夠了,便聚成一大顆滴落下去,有一滴正碎在他們窗前。恰好這時林無妄身子往斜邊歪去,黎晝的心都提起來,一把攙住了他。

“師尊,蹲太久了,腿麻。”

黎晝耳目清明,曉得是窗口夜露垂下,恍惚間卻依然生出幻覺,以為它是落在自己心裏。

“出息。”對上自家徒弟眼角一點笑,黎晝将他扶起來。

黎晝未必不知道林無妄是裝的,是看自己半晌沒有反應,心裏急了,想和自己親近。但即便是知道,黎晝依然無奈,除了由着他,什麽辦法也沒有。

氣氛緩和下來,林無妄暗自松一口氣。

“便是如此,我才想去蒼靈城,才想找皈虛劍。這一路走來,雖說我看上去與它沒什麽幹系,可每每夜深,我總覺得自己能感應到它。我能看見它看過的東西,能看見那些人……能看見這些時日裏,它殺過的那些人。”

“我離蒼靈城越近,這份感應便越發強烈,冥冥當中好似有誰在催促我,叫我快些過去,必須快些,否則就會有什麽東西來不及似的。”林無妄說到這兒便止住話頭。

他面沉如水,好像先前的笑只是黎晝的錯覺。

“師尊,若我當真來自皈虛劍……”

黎晝今天大概是皺眉皺得太久,眉間肌肉緊繃得發疼。即便他有心想按按讓它放松,它也不聽話了,不僅不松下去,反而還跳幾下,攪得他一陣心亂。

他先前生出的也是猜測,林無妄這會兒也是猜測。兩個人聚在一塊兒,猜破了天都只是自個兒的想法,是與不是、真真假假,沒人能給出個确切的說法。

有一肚子話堵在了喉頭,黎晝每一句都想說,又不知道從哪兒開頭。林無妄等得忐忑,末了卻只聽見師尊用被氣笑的語氣教訓他——

“那你還有閑心和我來無定城看楓葉?”

沒料到會是這麽個章程,林無妄毫無準備,只順心答他:“我想來。”

黎晝:“……”

林無妄答得實在是沒有毛病,不僅沒毛病,還顯得很真誠。就這麽三個字,便讓黎晝将堵在喉頭的話又原路吞了回去。

皈虛劍太遠太神秘,它的傳說太多也太複雜,誰看它都不得清明。但林無妄就在眼前,從靈識初生養到現在,黎晝也算是看着他長大……雖說一晃眼沒看住,讓他長快了些,但這也不過路上插曲,大體是不變的。

“來都來了,看都看了,算了。”

黎晝呼吸時,感覺眼鼻心肺間全是夜裏的涼意。

他說:“算了。”

林無妄不知這句「算了」算是個什麽意思,黎晝卻一下子從清寂裏脫殼出來。也不曉得這短短時間裏他是想通了什麽,他伸個懶腰,終于又沾染上幾分煙火人間的活氣。

“你這麽看着我做什麽?”

迎着黎晝稀奇的目光,林無妄吸一口氣:“師尊原諒我了?”

黎晝覺得奇怪:“我什麽時候怪過你?”

“先前有的,我能感覺到。”

黎晝愕然。

小崽子什麽都好,就是過于敏感不安了點兒,看這委屈巴巴一張臉,哪裏能找出傳說中萬兵之祖皈虛劍的影子?

“沒有怪你,只不過是自己心裏有些事情,先前放不下,捉摸不透,剛剛聽你說完那些,竟便釋然了……”

“師尊有事捉摸不透,為什麽不與我說說?師尊原本不能釋然的又是什麽?”林無妄似乎沒有想要答案,他只想把話說個徹底,“師尊若對我有任何疑惑,日後随時問我好嗎?”

黎晝微頓:“我怕你不願提它。”

“沒有什麽願不願,我沒有一句話是不能和師尊說的……”

林無妄才剛說完,便想見了什麽,被一陣混亂的心緒堵了心口,講完這句就啞下來。

其實林無妄也沒說什麽不應分的話。但黎晝聽完那句,心底竟異樣地咂摸出一些別的味道。他半迷糊又不迷糊,一時間無法分辨那究竟是個什麽,思來想去,只能得出一個「大概是徒弟貼心」的答案,便也就不再多說,只欣慰地附和一聲。

“好。”

整理好心緒,林無妄一眨不眨地望着黎晝:“那師尊呢?”

“我什麽?”

“若我有什麽想問的,有什麽想要知道的,師尊也都會同我說嗎?”

這是趁機做什麽交易呢?黎晝腦子一轉,想起來林無妄上回離家出走之前發的那一通脾氣。當時林無妄問他晨星的事,也因這事怪他不坦誠。

那陣奇怪的感覺又回來了。

這世上,誰都有自己的心思想法,不是每一件事都可拿出來與人細說。即便是道侶之間也不存在那麽絕對的毫無保留。但他似乎很在意這個?

黎晝謹慎道:“我不能對你保證什麽,但……”

“我……我沒有要師尊保證一些什麽。”林無妄打斷他,“我只是覺得師尊待我好似與旁人沒有不同……”

沒有不同?黎晝盯着林無妄的腦袋,差點兒就要敲上去。

“但我的身邊只有師尊。”林無妄低着眼睛,自言自語般念了一句。

黎晝瞬間說不出話了。

“說這是幼稚也好,不合常理也好,我都認,但我改不了,我實在在意得很。”長夜中唯一一點光就這麽燃在林無妄的眼眸裏,他認為自己既然已經說了這麽多,幹脆将能想到的都說個明白,“我沒有要求師尊什麽,但至少讓我知道師尊是怎麽想的。”

“怎麽想的?”黎晝一頭霧水,只覺得自己完全跟不上林無妄的思路,“什麽怎麽想的?”

“師尊和方少門主投緣,和那晨星投緣,和街上賣糖葫蘆的、客棧裏跑堂、擂臺下看熱鬧的,每個人都聊得順順當當,好像和誰都有許多話可說。”

黎晝哭笑不得。

這小崽子說的是什麽話?怎麽連小販和路人都算進去了?

“怎麽,我帶着你出門,便不能同旁人說話了?這是哪兒來的道理?”

林無妄好像生怕被誤會,生怕惹他不快:“不是不能,我……”

“縱然路上遇見了再多人,那也不過就是沿途過客。而與我同去同歸、會在花市裏給我送燈的只有一個,我心裏都記着。”黎晝說完,表情有那麽一瞬間的僵硬,“你……我委實是沒想過你竟會在意這個。我出門在外,慣來喜歡與人談天說地,一是得趣,二是偶爾能得些消息……”

黎晝幹巴巴解釋了一通,卻也不知道還有什麽好解釋的:“我不擅長說這些東西,總覺得哪兒別扭,興許沒說得好,但你心底清楚便是。”

誰也不是聖人,哪能看誰都一視同仁?小崽子真是高看了他,也低看了自己。雖說出門時無事,但他也算一宗之主。即便無事也該坐鎮山門,卻為小崽子一句散心,臨時料理好一堆雜物跟對方出來……這小崽子是真不知道自己在他這兒有多特殊。

就像不知道林無妄為何生氣,此時此刻,黎晝也不知道林無妄是聽了哪句開心。

林無妄的眼睛很亮,眉眼嘴角、整張臉上,盈盈滿滿都是笑意。他輕輕低頭又擡起頭,俯仰之間,那笑便忍不住了,面色比院牆裏那些個小姑娘還燦爛幾分。

黎晝不明所以,卻也跟着笑。

“好了,不說這個了。”他往窗外看一眼,“回去休息吧,再不睡天可就亮了。”

林無妄點點頭,點完卻不走,反而喚他:“師尊。”

這一聲輕得和殿中那只奶貓差不多。

“嗯?”“師尊?”“怎麽?”“師……”

“你還沒完沒了了?”黎晝算是摸着了他,曉得耐心只能養出他的得寸進尺,養不成個聽話的乖娃娃。于是當機立斷在他額頭上敲一下,“回去躺着。”

果然,林無妄非但不氣,還挺高興。

這回他幹幹脆脆就回了自己的位置,倒是讓黎晝又氣又好笑。不曉得這徒弟怎麽養的,居然被養成了這麽個嬌慣的樣子。

神經緊繃了好一段時日,眼下雖然什麽問題也都還沒解開,好歹算是有了頭緒,知道該從哪兒往下查。黎晝難得放松下來,他倒在榻上,昏昏沉沉就要睡過去。

然而也正是睡過去之前,他陡然一驚,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若林無妄的來處當真與皈虛劍有關,而晨星又不曾诓騙他,那麽在她背後,便該是晨昏決。

黎晝背脊發麻,瞌睡頃刻間醒了大半。

當年乾元鼎未入四合宗之前曾掀起一陣大劫,後人談起這一樁,大部分都說那時是靈器為救世而現身。雖也有少數聲音說禍端便是出自靈器,可許多人都沒有放在心上。

當初年代久遠,因果難辨,是靈器為救世而生,還是靈器現世導致災禍降臨,孰先孰後,沒人說得清。所以傳說也便按着更為廣泛的那個說法流傳下來,人人都将它們當成正道神器,一路推崇至今。

眼下卻因為蒼靈城這一樁有了不同的聲音。

梵谷森林裏,一柄皈虛劍已經弄得人心惶惶,如若再加上一個晨昏決……

黎晝心神一緊。若眼下正逢亂世,靈器能安定人心。可如今盛世太平,兩件靈器一同現世,恐怕不是什麽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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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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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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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