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果不其然,他看見她露出得逞一般小貓捂臉似的笑。分明是他心甘情願的,她卻總以為自己占到了他的便宜。
1.
自從給穆淮帶完早餐之後,林清頌就變回了從前那個不到最後時間不起床的林清頌,也正因為這樣,她總是來不及在早自習之前吃完早餐。
最近快期末考了,早自習中間的休息時間被裁掉,每天都連着第一節 課一起上。
林清頌使勁兒往裏按肚子,試圖麻痹它,讓它忘記饑餓。
她正努力按着,身後忽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她回頭,看見後桌同學借着書本掩護,遞來兩個小面包。
老師在黑板上寫題,她不敢說話,只能用眼神發問:給我這個做什麽?
後桌稍稍偏頭,讓出位置,露出後排真正遞給她面包的人。林清頌往後瞥,正巧看見餘宙對她笑。他指了指她手上的小面包,又指了指背對同學們抄題目的老師,做出個「快吃」的動作。
現在的天已經很冷了,餘宙的鼻子和指尖都微微發紅,林清頌沖他擠擠眼睛,低頭,一口将小面包塞進嘴裏。接着,她把腿上的熱水袋拿起來,邊用書本擋着臉,邊偷摸着往後遞。
她坐在第一排,餘宙坐在倒數第二排,這個距離太遠了。尤其是中間隔着的同學們都有私心,是捂過手之後才将熱水袋往後傳的。林清頌又怕老師發現,又怕他們不給她傳,自己留着暖手,她不住地回頭,回了好幾次,打了好幾個眼色,才看見熱水袋傳到他的手裏。
餘宙拿着熱水袋朝她揮了揮,比了個「謝謝」的口型,白霧從他的嘴邊冒出來又被風吹散。她這才發現,後排的窗戶居然留了條縫沒關。
她剛想提醒,就被寫完題目的田老師點了名。
“林清頌。”
聽見這聲,林清頌立馬站起來,因為站得太急,還被椅子磕到了腿。
她努力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嘴裏鼓鼓的一團卻出賣了她。
田老師看得好笑,卻強板着臉:“第一道題回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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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面包很幹,不嚼根本咽不下。一時之間,她就這樣和自己僵持住了,小松鼠一樣呆立在那兒,憋得臉蛋通紅,出氣都費勁。
“好了,坐下吧。”
田老師擺擺手:“我知道最近天氣不好,大家早上起不來,沒時間吃早餐。我要說的是,學習重要,但身體也同樣重要。”
她望一眼林清頌,座位上的女孩依然一動不動含着面包,嚼也不敢嚼,吐也不敢吐,看上去委屈巴巴的。
田老師終于無奈地笑出來:“所以,從明天開始,早自習的前十分鐘,大家可以邊看書邊吃早餐。但所有早晨都必須在十分鐘之內解決完。聽見了嗎?”
這邊話音還沒落,底下同學立馬就發出了陣陣歡呼。
田老師擺擺手示意大家安靜:“噓,不要讓別的班知道,也不能讓人發現,這事兒我也是背着教務處幹的,明白?”
“明白!”
底下的聲音很齊,只除了鼓着臉的林清頌。
田老師看向她:“行了,還含着幹什麽?快咽下去吧。”
“不是……”
林清頌艱難地開口:“老師,我能去接個水嗎?”她結結巴巴說,“這太幹了。”
邊上笑開了一片,尤其是後排的餘宙,笑得比誰都大聲。
正巧這時候學生會查自習,田老師做出個安靜的手勢,大夥兒的笑聲也就漸漸停下來。
得到允許,林清頌拿着杯子就往後邊的飲水機處走。
她接了一杯水不夠,站在那兒喝完,又接了一杯。或許是吃得太急,在接第二杯時,她控制不住,小小聲打了個嗝兒。
“撲哧……”
不遠處的餘宙笑出聲來。
林清頌轉頭瞪他,果不其然,他正望着她。甚至,在對上她視線的時候,餘宙還仗着上課時間她不敢對他動手,有恃無恐朝她做了個鬼臉才轉回去。
林清頌咬了咬牙,忽然心生一計。
她接了一點兒涼水在手上,慢悠悠往回走。在路過餘宙的時候,趁着田老師沒注意,停在他面前立刻朝他的臉甩了兩下手:“早上沒睡醒吧?給你提提神。”
小聲嘟囔完,她立刻往前走,只留下身後的餘宙哭笑不得地抹着臉上的水。小丫頭報複心夠重的,虧他給她帶早餐,真是個小白眼狼兒。
腿上的熱水袋傳來源源不斷的暖意。餘宙低頭,把左手放下去,原先凍得發僵的手很快又暖起來。不過,看在它的分上,他原諒她了。
單手抄着題目,餘宙在接收到來自第一排的鬼臉之後,笑得寫歪了一筆。
雖然他原諒她了,可這個人真是個小孩。
2.
餘宙怕冷,林清頌知道,也就沒問他拿回熱水袋。
直到第二節 課下課,熱水袋沒有熱量了,她才拿來放在講臺邊上充電。
因為害怕被老師發現沒收,同學們有什麽要充電的東西,都是守在那兒的。這樣,在老師到來的時候,可以第一時間收拾東西藏起來。林清頌也不例外,她拿本書坐在那兒整理筆記,守着自己的小熱水袋,背對着教室,認真得很。
餘宙學習速度很快,他的筆記早在早自習就整理完了,這時候正一邊拿着書本預習下節課的內容,一邊偷偷吐槽林清頌小老太太一樣佝着背的坐姿。
就在這時,後門進來個人,唐川看見不認識,過去問了聲:“你找誰啊?”
餘宙聞聲轉過頭,就這麽看見了穆淮。
也說不上是為什麽,在聽見他說找林清頌之後,餘宙起身就往那兒走,一把搭住唐川的背,成功讓穆淮的叫喊止在一個「林」字上邊。
“老大,咋了?”唐川一頭霧水。
“沒咋。”餘宙随手比畫,“田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唐川一臉恐慌:“真的假的?我怎麽了?”
餘宙編不出來,只将人往外推:“我怎麽知道,你自己去問不就成了。”
把唐川推走,餘宙轉向穆淮,他還沒來得及說話。不料穆淮先自來熟地和他打了個招呼。
“是你啊,我記得你,上回我來這兒,班上就你和林清頌兩個人。”
餘宙一頓:“那你記性不錯。”
穆淮笑得大方:“還成吧。”他環顧一周,“清頌呢?”
有三個字的名字做什麽只喊兩個字?漏了一個,對人家的姓氏多不公平。餘宙抱着手臂,毫無道理地想。
可他沒表現出來,環顧了一周,他睜着眼睛說瞎話:“她好像不在,不知道去哪兒了。你找她有什麽事兒嗎?”
“這麽不巧?”穆淮撓撓頭,“也沒別的,只是我這道題不會寫,想問問她來着。”
餘宙看向他拿着的試卷:“哪道?”
“這個。”穆淮指了右下角。
那是張數學卷子,正巧是餘宙最擅長的學科。在他看來,那道題也不算難,套個公式就行了。
“你要是不嫌棄的話,我給你講講?”
穆淮一喜:“真的?兄弟你太仗義了!”他興沖沖地拿起筆,“來來來,你坐哪兒,我保證不耽誤你事兒,一遍就弄清楚。”
餘宙笑了笑,也沒多想。
或許,在他的認識裏,這種基礎題的确一遍就能弄清楚。
然而,就因為這麽個理所當然的想法,他在穆淮身上栽了跟頭。
餘宙來來回回把題目講了三遍,穆淮才終于發出聲「原來是這樣」的感嘆。在聽見這聲之後,餘宙撂下筆,比考了場試還累。
還好沒讓她來教,他看一眼手表,講題也太難了。
“謝了哥們兒。欸,你喝什麽,等會兒我請你?”
“不用了,我不怎麽喝飲料。”餘宙正收拾着草稿紙,穆淮見狀連忙制止,并表示不用他動手,他來收就行。
餘宙也沒客氣,真就收了手往椅背上一靠:“對了,這題秦北栀應該也會做,你們一個班的,你怎麽不問她?”
聞言,先前還笑得開朗的大男孩忽然就支支吾吾起來:“我……我這……這不是不好意思嗎?人家一個女孩子,我……不方便……”
林清頌不也是女孩子嗎?
穆淮撓撓頭:“再說,我們班前幾天剛成立學習互助小組。我雖然和她分到了一塊兒,但我們差得也太遠了,她給我講不清楚,我也總耽誤她的時間。所以啊,我就尋思着自個兒努把力,讓她瞧瞧我的進步來着。”
好好一個大男孩,這番話卻說得含含糊糊,別扭得厲害。
餘宙挑了挑眉,忽然明白了點兒什麽。他沒再往下問,只是心情莫名就好了些。
“行了,以後你有什麽題不會,都可以直接來問我。認識一下,我叫餘宙。”
“餘宙?”穆淮一愣,“你就是餘宙?那個省考排名前十的大佬?我的天,不說別的,從今兒個起,你就是我大哥!”他興沖沖捶了一下餘宙的肩膀,“大哥!”
餘宙慢熱,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總放不開,他只輕輕笑,也不謙虛,也不多說什麽,只冷冷淡淡地點了個頭當是答應。而穆淮也不是在乎這個的人,他就像一臺永動機,永遠精神充沛,身邊哪怕待着個冰塊,他也能自由自在,一個人樂樂呵呵。
課間休息很快過去,等林清頌充完電往回走,就看見沖着餘宙道謝,揮手離開的穆淮。
林清頌覺得奇怪,她抱着熱水袋去找餘宙:“那是穆淮?”
餘宙轉着筆點頭。
“你們什麽時候認識的?”
餘宙收筆:“剛才。”
“剛才?”林清頌撐在他的書桌上,“社交能力可以啊,餘宙同學,十幾分鐘的工夫,和人混這麽熟。”
“這也沒辦法。”餘宙擡眸,眼睛裏帶着幾分得意,“誰叫我聰明機智,又樂于助人呢?”
林清頌冷笑,幹巴巴地配合:“哇嗷,真是好了不起呢。”
一見到她,餘宙的眼睛就彎了。
“所以你是不是很崇拜我?”
你五歲嗎?天天顯擺,做了個什麽事兒就想讓人崇拜你?
林清頌腹诽,卻沒說出來。
“行了。”她把熱水袋往他懷裏一塞,“還帶這麽自誇的,臉皮是有多厚啊?”
餘宙聳聳肩,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撲過來的唐川給晃狠了手臂。
“老大你不厚道!”唐川哭喪着臉,“田老師明明沒叫我,你把我騙過去做什麽?害我被唐老師抓住了,講了一大堆課後習題,你說你……”
“停!”
林清頌在邊上看戲看得正起勁,也沒多留意餘宙的不正常和他霎時變紅的耳朵,只是「哎呀呀」道:“原來樂于助人的餘同學,也有玩這種小孩子才玩的惡作劇的時候呀?”
餘宙的臉上過不去,他鈎着唐川的脖子:“行了,就開個玩笑,別嚷。”
“老大,這可不是開個玩笑的問題!你也知道我化學這回沒考好,拖了班上平均分,我還讓唐老師給抓着了,你說你這玩笑開的……你到底是為什麽把我騙去辦公室來着?”
“對啊,為什麽呢?餘宙同學也有這麽無聊的時候?”林清頌看熱鬧不嫌事大地附和。
餘宙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結巴半天,死活沒能在林清頌面前扯出什麽花兒來。
鬧了許久,還是上課鈴聲救了他。
不得不說,在鈴聲響起的時候,餘宙當真有一種獲救的感覺。
對于不擅長說謊的人而言,這是一種折磨。因為他們往往說完就再也圓不回來了。
3.
最近溫度驟降,寒風不過刮了幾輪,就刮來了個深冬。
林清頌裹緊了圍巾,攥着筆袋站在考場外邊。冷風吹過,她打了個噴嚏,打完以後整個人有些蒙似的小弧度晃晃腦袋,戴着手套的手把鼻頭揉得通紅。
“感冒了?”
“沒有,只是沒睡好,有些着涼。”
林清頌是典型的考試焦慮症,不論大考小考,她都會很緊張。雖然在同學的眼裏,她的成績擺在那兒。無論如何不至于這樣,但她就是改不了。
“熬夜刷題了?”餘宙遞過去一張紙。
“謝謝。”林清頌力氣頗大地擤了擤鼻子,“也不算,只是昨晚上做了一張自考的試卷,發現有一個題型弄不明白,就多看了幾遍。”她仰頭對他笑,“笨鳥先飛不是?”
林清頌的圍巾又軟又厚,在她脖子上裹了兩圈,卻還是漏了個能鑽風進去的口子,餘宙伸手為她理了理。
他說:“懂得先飛的鳥兒可不笨,機靈着呢。”
這回期末考弄得很嚴格,不許提前進考場,走廊上全是三三兩兩聚着等開考鈴響的。
林清頌左右望一眼:“感覺氣氛怪嚴肅的,欸,你說高考是不是就這樣?”
“我怎麽知道?我又沒考過。”
餘宙背對外邊,靠着欄杆,一臉淡然。
“你怎麽一點兒都不緊張?”林清頌轉頭看他。
餘宙卻不回答,只是聳了聳肩。
見狀,林清頌學着他靠上欄杆:“也是,你就該這麽不緊張。聽說你從小到大成績都名列前茅,考試啊、比賽啊,你都習慣了吧?但我初中的時候不是好學生來着,哪怕是到了現在,每次期中期末考試,我都會忐忑,生怕哪一次就被打回原形。”正說着,她忽然收到一束打量的目光,“幹什麽這麽看我?”
餘宙若有所思:“我記得我們學校的入學考試,你是全校第一,在我前邊。”
林清頌失笑:“高一的入學考你還記得呢?”
餘宙理所當然地點頭,看着那雙毛茸茸的小手套拍上自己的肩膀。
“雖然當時努力了很久,但那回能考那麽好确實是因為運氣。”林清頌說着,懷念起來,“我和你不同,你從小到大都是別人家的孩子,我嘛……我真的挺勵志的。初中時,我憋着一口氣從倒數走上來,連我媽都說我把初三當成高三在拼。”
“那也走上來了。”餘宙望她一眼,“你還在不安什麽?”
“你不懂,我這不當好學生還沒當習慣嗎?”
餘宙看一眼她,又低頭看一眼自己手裏的筆:“學習好就是好學生嗎?我不這麽認為。好有很多種,每種都重要,我認真讀書也只是希望把選擇權握在自己手裏,不想當被挑揀的那個。這是好嗎?這只是個人選擇。如果我有別的想法和追求,恰巧我擁有的知識足夠,能把它做到極致,那麽我做它也可以。所以只要在學在做,都是好學生。”
“不愧是你,說話怪有深度的。”林清頌「啧啧」點頭。
餘宙聞言,忽然笑了。
“我這麽有深度,也沒見你欣賞過我,也沒見你發現我的好。”
這話是玩笑話,即便是用一張認真臉說出來,它也依然是玩笑話。但林清頌就是在這話裏聽見了幾分委屈,恍惚間以為是哪個毛孩子奶聲奶氣在控訴她,想得到她手上的玩具。
餘宙背光站着,林清頌看不清他眼底情緒,這感覺卻越發清晰。
可他不是毛孩子,她也沒有玩具。
他想得到什麽呢?這時,進場鈴響了。
林清頌收回目光理了理文具袋,再擡頭,餘宙已經沒在看她了。
将那怪異的感覺按回心裏,趁着進考場的時候,她碰了碰他的肩膀:“欸,這次我是真的很努力了!餘宙,打個賭呗,如果這次我考贏了你,你請我吃烤肉。”
“那如果你沒考贏我呢?”
林清頌噘了噘嘴:“那我就給你一個表現紳士的機會,比如,請一個考試沒考好的可憐同學吃烤肉。”
餘宙覺得無奈,不發一言坐上了座位。
按照名次順序,林清頌就坐在他的身後。
見他沒回答,她用筆戳了戳他的肩膀,小聲和他确定:“我就當你默認了!”
從以前到現在,你提出的條件,我什麽沒答應過你?
餘宙本來想背對着她比手勢示意,可末了還是轉頭向她,輕輕點了點。
果不其然,他看見她露出得逞一般小貓捂臉似的笑。分明是他心甘情願的,她卻總以為自己占到了他的便宜。
開考鈴響起,餘宙借着傳試卷,用氣聲和她說了句「加油」。與此同時,老師叫大家檢查試卷,聲音很大,甚至蓋過了傳試卷時的紙張翻動。
也不知道,那句加油,她聽沒聽見。
4.
成績要下學期開學才能出來,于是餘宙決定先請林清頌吃了東西再說。
烤肉店門前,他拿出手機看時間,身邊不停有人進店出店,冷風裏夾雜着間歇吹來的暖氣,一陣陣拍在餘宙身上,忽冷忽熱,激得他打了個噴嚏。
“嘿!”
剛剛打完,就有一雙手拍在他肩膀上。
餘宙回頭:“你從哪兒冒出來的?”
他在門口等了這麽久,怎麽都沒看見她?
“就那兒呀。”林清頌随手一指,“你長得太高了,視野放得遠,可能沒注意。”
她信口胡謅,試圖掩飾掉自己左拐右拐、偷摸過來,就為了吓他的小孩行為。
“可我明明一直在看……”
林清頌開始轉移話題:“不是說了叫你先進去嗎?怎麽站在門口?”
最近剛放寒假,街上到處是解放撒歡的學生,外邊冷,店裏也難占位置。她和餘宙說得好好的,講自己會晚些來,讓他在裏面等,不承想他木頭似的在大門口站了這麽久,久到手和耳朵都凍成了冰棍還傻乎乎在張望。
“位置我已經訂好了,可裏面都是幾人一座,我自個兒也無聊,就出來看看。”
林清頌「哦」了聲,跟他走進去落座,忽然又發現什麽。
“今天溫度這麽低,你就穿這個?”
餘宙假裝沒聽見,把菜單推過去:“你要點什麽?”
林清頌接過菜單鈎了幾樣:“雖然你這件衣服挺好看的,但你不冷嗎?”
“就這幾個?”餘宙繼續無視她的問題,“還要不要別的?”
“為什麽不回答我的問題?”林清頌不依不饒,她撐在桌上往對面湊,眼睛一閃一閃,“仔細瞧瞧,這頭發也抓過,沒看出來餘宙同學這麽注意形象呢,平時掩飾得夠不錯的呀。”
擡頭猝不及防對上她一雙帶笑的眼睛,餘宙握拳放在唇邊輕咳幾聲。
“就随便收拾收拾,總不能邋裏邋遢的出門。再說,我沒覺得這件衣服薄,我不冷。”
“不冷?”林清頌伸出食指碰了碰他的手背,“這都進來幾分鐘了,你的手還和冰塊一樣,這叫不冷?”
餘宙像被燙着一樣收回手。
“你、你不是吧?怎麽和被調戲的小姑娘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占了你便宜呢。”林清頌笑得大聲,絲毫沒注意到餘宙驟然變紅的耳朵。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她坐回去,“我點了幾個,你看還有什麽想吃的再點點呗?”
冬天最受歡迎的就是烤肉店和火鍋店。尤其是飯點,裏面總是擠擠攘攘坐着許多人。門口等座的也不少,常常一桌剛走,另一邊就有人進來,店裏連桌子都收拾不及。
在等菜的過程中,林清頌随意往身邊看了看,正巧就看見有一桌吃完,那個帶着孩子的女人往門口走,路過她時,女人停了下來。
“清頌?”
事實上,早在看見那個女人的時候,林清頌就怔住了。
“和同學出來吃飯?”
女人很瘦,嘴唇很薄,臉上的顴骨也突出來一塊,即便是笑着,也叫人感覺刻薄。
林清頌笑得僵硬:“對。”她頓了會兒才繼續道,“盧老師。”
“高中怎麽樣?成績還行嗎?”
“還成。”
“那就好。”盧老師本就只是看見林清頌随口招呼幾句,又顧着小孩,問完之後也沒再多講什麽就走了。
倒是林清頌,見到她之後就安靜下來,半垂着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餘宙望一眼門口又望一眼她:“剛才是你以前的老師?”
“對,初中班主任。”她扯了扯嘴角,“很久沒見了。”
就見個老師,她怎麽這個表情?
餘宙覺得奇怪,又不知道從哪兒問起,一時間便只盯着她發呆,呆着呆着,忽然就想起期末考試之前她說的那些話。
她說,她初中的成績不怎麽樣,即便是到現在,也不習慣做好學生。
“你怎麽這樣看我?”林清頌問。
“你不喜歡那個老師?”
林清頌明顯別扭:“也沒有,我當初确實成績一般來着。”她說着,頓住,有些煩躁似的推翻自己,“算了,也沒什麽不能承認的,我就是不喜歡她。”
餘宙也不開口,只是那麽望着她,他用眼神告訴她自己在聽。
“我當時算是中游,不拔尖也不墊底。但我偏科,英語很差,正巧盧老師就教英語。”她玩着手指,“大概是因為這樣,她勸我爸媽要我去她家補課,可我去了,她又覺得我笨,學不好,教起來費勁,所以瞧不起我。在初二進初三那一年,她在班裏說我考不上高中,只能讀職校。我很氣,想證明自己,就拼了一把。”
她說着,眼睛就紅了起來,語氣的起伏也大了些。
“我知道記仇不好,也被說過小題大做,連我媽都說,如果不是那樣,我就考不上這個高中,就不會有現在,我應該謝她。可我憑什麽謝她?這是我自己努力得來的,沒人知道當時的我是什麽心情,事情過去了沒錯,我不需要別人理解,但我也沒辦法釋然。”
大概在長輩眼中這不過是件小事,可經歷着它的是孩子,在孩子心裏,那是很重要的。
林清頌的嘴唇微微發顫,喝了口水平複心情。在看見皺眉的餘宙時,她扯了扯嘴角:“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麽?”她擺手,“不過我本來就小氣,也沒什麽好掩飾的。”
對于她而言,那段過去不好受,加上害怕被人評論「不至于」,所以她也就一直沒說過。沒想到今天不止說了,還抱怨了這麽多,而且還是對着餘宙。
林清頌越想越不自在:“不好意思,你就當沒聽見吧。”
當他們不再說話,烤肉店裏的喧雜人聲便充盈了他們的耳朵。
“其實那時候我見過你。”就在林清頌借着看手機掩飾尴尬時,餘宙開口了。
她一愣:“什麽?”“我見過你的。”
“你見過我?”林清頌怔忪道,“什麽時候?”
餘宙彎了嘴角:“具體不太記得了,但那是周末,在公交車裏。我注意到你,是因為你在看車載屏幕上的相聲,你看得夠投入的,笑得像個傻子,看着看着就坐過站了,到了我那一站才下車。對了,當時你沒帶錢,坐不回去,還是我借了你兩塊錢,你才又去對面坐了公交車回家。”
林清頌聽得蒙圈:“你這麽一說,好像真有這回事兒……當時是你?”
餘宙點頭輕輕笑。
“學霸就是學霸,記性這麽好。”
“也不是記性好,那時候你比現在還矮,黑眼圈很重,書包看上去又大又沉,握着扶手的手肘上還帶着水性筆寫過印上去的字,像是剛剛補完課要回家的樣子。”餘宙回憶道,“我心想,小姑娘看着挺累,還能笑得這麽開心,很難得。”
仿佛又看見那個畫面,餘宙輕笑。
現在回想,那也不過就是普通的一天,他在公交車站遇見了一個女孩,借了人家返程的錢。他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把那一幕記那麽久,也不知道為什麽。在開學第一天遇見她時,先因為看見她而欣喜,又因為她沒有認出自己而失望。
“是嗎?”
半大的孩子,忘性總是很大的。
林清頌瞬間忽略掉之前的不愉快,她撐着桌子:“就這樣?沒別的了?難道不是因為我長得好看才讓你記憶深刻嗎?”
餘宙挑起一邊的眉頭,他攤開手:“好不好看另說,但那兩塊錢是不是可以還我了?”
林清頌縮回去:“我沒零錢。”
“整的也行。”“你怎麽這樣?”
餘宙聳肩:“或者我們自拍一張,你發個動态,就說我是全天下最好看的人,那兩塊錢我就不追究了。”
林清頌一頓,立馬掏口袋:“我這個人最不喜歡欠人錢了。”
“時效過了!”“誰說的?”“反正過了……”
兩個人笑鬧起來沒個正行,烤肉在盤子上滋滋作響,誘人得很。吃飽喝足,兩人還是自拍了一張,只不過那張自拍留在了餘宙的手機裏。而回家路上,林清頌偷偷拍了一張他的背影。當即就發了動态,配的字是「全天下最自戀的人」。
動态一發出去,餘宙的手機立刻就響起來,林清頌見他掏出手機,忽然想起從前有一回也是這樣,她一發出什麽,他的手機就響了。
該不會是特別關注?
林清頌剛一想完立馬甩了甩頭,怎麽可能呢?巧合吧。一定是和他吃了頓烤肉,傳染到他的自大了,一定是這樣。
街道路燈暖黃,他們走在傍晚的風裏。夜市裏小吃攤陸續擺出來,風一吹,整條街都是食物的味道,好像這就是生活的樣子,熱切又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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