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得意

不是巧合,水果和猴兒都不是

1.

孟河自西而起,穿過長津,彎彎曲曲沿着兩岸向南,彙進平川江。

長津總是燈火煌煌,每到夜裏,街上的霓虹廣告便接連亮起,映在河裏泛起粼粼波光,混合着歌舞廳裏飄出來的音樂,叫人感覺很熱鬧。

顧終南坐在車裏,身上帶着應酬時的煙酒氣,彩光一道道從他臉上閃過,卻半點沒能夠染上去。他只是個過客,沾不上這聲色。

黑色的別克車停在顧家門前,顧終南板了一晚上的臉終于松了一些。他扯開衣領,先前焐出的熱氣随着身上出的酒汗直撲上來。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是喝得多了些。

真是不爽。“少将慢走。”

顧終南和各路人馬交際了一晚上,實在不想再多說話,他先不耐煩地擺擺手,頓了頓,又回過頭。送他回來的司機年紀有些大,此時正恭恭敬敬站在後邊,見他回身,意外之餘連忙低下頭去,誠惶誠恐,生怕自己說錯做錯了什麽。

可顧終南随口道了句:“有勞。”

說完,他轉身就進了家門。

老陳伯早聽見聲響,此時就候在門內,見他回來,遞去一杯醒酒茶。

“少将回來了。”

那茶有些燙,尤其是在這晚上,有了對比,存在便更鮮明。

顧終南把杯子握在手裏:“我爸回家了嗎?”

“局長還沒回,但大抵快了,剛才打了個電話說讓少将等等他,似乎有話要和少将說。”

“嗯。”顧終南應了聲,“那我去長廊吹吹風醒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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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天氣又冷,還喝了酒,這時候吹風,第二天難免頭疼。陳伯原想再叮囑幾句,可顧終南步子邁得大,幾步就走遠了。

他這輩子都在顧家做事,可以說是看着顧終南長大的。

都說投胎是個技術活兒,而顧終南一出生就占了這麽個優勢。從前,大家說起他,都講那是長津顧家的少爺,是刑偵調查局顧局長的獨子。當顧終南提着東西說要當兵的時候,多的是人等着看笑話。

他們想當然地認為,錦衣玉食被捧着長大的顧小少爺能吃什麽苦呢,心血來潮罷了。

可亂世多紛争,顧終南一仗一仗地打,随着時間流逝,流言也一天一變。

而今,五年過去,看熱鬧的人閉了嘴,也終于沒有人再叫他小少爺。

陳伯在門口站了許久,腰已經有些疼了。他稍微調整了一下站姿,彎腰打開熱水壺的蓋子,伸手探了探溫度,繼續等着顧常青。心說,這壺不那麽保溫了,明天要去換一個。

顧終南邊走邊喝,一杯茶很快就見了底。

坐在欄杆上,他跷着一條腿,随手把杯子放在旁邊,靠着柱子就開始發呆。他仰頭,吐出一口氣。軍隊裏北方漢子多,大都闊朗,話不多說,幹幹脆脆,天大的事兒打一架也就過去了,哪像今晚那些人。

“在這裏坐着幹什麽?”

顧常青從後邊走來,手裏的空杯子往後一放,靠着身後的柱子跷腿,同款姿勢坐在了他的身邊:“這麽大的人了,半點兒人情交際都不會做,這種場合是你說走就走的嗎?”

“不然呢?我飛回來?”

顧終南的輪廓身形都像極了顧常青,只是他五官更深一些,眉眼間也帶着飛揚的傲氣,看上去就不好招惹,不如顧常青沉穩溫和。

“走到這個位置,你也該學學如何同這些人打交道了,他們不是良善之輩,要整你有的是法子,和他們擺臉色對你有什麽好處?”

聽到這句話,顧終南想起陸青崖,于是順口就接了句:“要什麽好處,我爽不就行了?”

顧常青氣得探過去就往他頭上敲。

顧終南先是下意識往邊上一晃要躲,但很快又湊回來。顧常青原本下的力氣不大,可不巧,碰上顧終南往這邊接,打得便重了。

“有什麽後果我自己擔得起。”

顧終南挨了這一下,腦子也清醒了些,态度卻不變。

“我就是看不慣那些人,嘴裏一套心裏一套,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煩不煩人,還要我多和他們打交道,做什麽夢呢。”

“你當着他們也這麽說?”

“我倒是想,我又不傻。”顧終南的臉上浮現出幾分嫌棄,“今晚我不還對他們笑了嗎,真要忍我也能忍得下來。”

顧常青望着他,忽然覺得神奇,昨天還是個屁大點兒的孩子,不聽話抓過來賞一頓「竹筍炒肉」就行,生氣了也好哄得很。他什麽時候長成這個樣子了?以前還能趴在他背上,如今再看,肩膀比他都寬了。

顧常青站起身,走過去,拍了拍顧終南的胳膊。

顧終南有些疑惑:“爸?”

“挺結實的,在那邊怎麽樣?”

“參州?挺好,大家夥兒都挺好。”顧終南說着,握拳鼓起肌肉,挑眉笑道,“剛才沒注意,您再拍拍,更結實。”

這哪像個少将,分明還是那個皮孩子。

顧常青看得好笑,直接一巴掌呼上去:“你啊,就是走得太順了。”

是啊,顧終南這一路走得太順了。

在家的時候是小少爺,想參軍就升到了少将。不是說他沒有付出、沒有本事,也不是說他沒經歷過兇險。他的确是靠着自己走到了現在的位置,家世是保不出一個少将的。便如陸校長所說,他是将才,但有能力的人不少,只那些人都不如顧終南有大運傍身。

顧常青道:“你如今立場不明,在他們眼裏便是敵非友,尤其是段林泉……”

“他在西南,我在西北,我們不搭界。更何況他是軍閥,我又不是,我也沒他那個心思,去架空什麽總統,争什麽權、奪什麽利。”

2.

自上任大總統病逝之後,西南軍閥便把持住政府,明眼人都知道,新總統楊勝夕不過是個傀儡。反而是西南軍閥段林泉操控着實權。同樣帶兵,同樣占據一方,段林泉原先獨大,卻不料幾年前橫亘出了一個顧終南。

他像只年輕的獅子,嘶吼着在亂世裏登場,亮眼得叫所有人一下就記住這個名字。

顧常青道:“你這麽覺得,人家可不這麽想。”

顧終南原是少将,管轄西北軍區,近日又新立戰功,按說是要受封的,沒想到「大總統」卻借此機會,将他的部隊與另一支合并,同時增加一個調度部門。而顧終南也在明面上接管了這個部門。現在,說得好聽一些,他是調度總指揮。但真要細究起來,這個「總指揮」卻沒什麽實權。

明升暗降,有人在忌憚他。

顧常青嘆了一聲:“很多東西你心裏也清楚,多說無益,你自己小心就是。”

顧終南不以為然。

“能有什麽,我不過就在長津待個一陣子,等到時候回了參州,我兵照帶,仗照打,弟兄們該聽誰的聽誰的,是總指揮還是其他有什麽分別?”

聞言,顧常青從這句話裏意識到什麽,氣勢一變。如冰潭寒風,如高山積雪,冷厲得叫人呼一口氣都被凍得鼻腔發疼。

“在你眼裏,西北軍區屬不屬于國軍?”

這話問得顧終南一愣。

按道理來說,所有軍區、所有軍隊都該屬于國軍,都歸國家管制。但總有些地方權力過大,不僅不受中央管制,甚至還與中央分庭抗衡。便如段林泉,他占據西南,以九康為據地,西南軍區只服從于他,不服從于中央政府。

按土話說,他是西南王,在那塊兒,他比皇帝大。

顧終南略微沉默。

他知道顧常青的意思。

割據一方,占地為王,不受法律法規限制,不受任何人管,自然也就不需要理會任何外界施加的壓力。若他也學段林泉,那麽這個調度總指揮,他自然不用放在心上。

如若這般,他自然可以照自己原先所想,回到參州,不管不顧,兵照帶、仗照打。可如今內憂外患,國力衰微,他帶兵打仗,想的從來都是把破碎的山河拼湊完整,而不是借此機會分一杯羹。

沉默許久,顧終南終于擡頭。

眼眸堅毅,語氣肯定。

他道:“當然。”

這兩個字裏帶着他的堅持也藏着他的妥協。

即便不甘心也沒辦法,有些東西必須放棄。

顧常青不自覺松了口氣,浮出的笑裏帶着欣慰。

“今晚你累了,回房休息吧。”

什麽都沒發生過似的伸了個懶腰,顧終南拽着顧常青站起身來,他笑出一口白牙:“您也是,早點兒休息,別熬夜了,您看您都這歲數了,還是多喝熱水早睡早起才行。”

“什麽時候輪到你教訓你老子了!”顧常青又是一巴掌拍過去。

顧終南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挨家人打只會龇牙咧嘴叫喚兩聲,然後就當事情解決了,一溜煙跑回自己房間。

夜色彌彌,顧常青看着顧終南拐彎回了房間,自己卻沒動。

他在長廊上又站了會兒。

顧終南一路走來,只管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不清楚那些被家裏打點過的人情。如今他功名漸成,有了本事,站得穩,心氣高,自然越難磨平。不過本就如此,哪個年輕人不想做自己願意做的事,走自己喜歡的路?哪個有抱負的人願意被別人限制?

他清楚這個,也清楚顧終南的沖動和驕傲。

沖動和驕傲不是大缺點,只是放在某些時候,容易被人利用。

沒有哪個父親不擔心自己的兒子,顧常青也不例外,好在他正值壯年,也有門路,私下還能為顧終南打點一二。

他還有許多時間讓這小子慢慢成長。

3.瑞雪至,正月初。

今年是羊年,街邊的小攤上多了許多賣剪紙的,有手巧的能在一張紙上剪出四只小羊,邊上還有镂空花紋,大紅色的一片糊在窗戶上,看起來熱鬧又喜氣。

顧終南沒怎麽買過這些東西,但走在街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手裏提着的大包小包,忽然也想湊個熱鬧。于是,他先去提了幾挂鞭炮,順路又去看了眼窗花。

只是那窗花紋樣雖多,在他眼裏卻沒什麽差別,他看了眼,随手拿了幾張付錢就走。

回家的路上遇見一個報童,他原想去買份報紙。但剛剛走近,就聽見那報童喊:“賣報啦!最新消息!顧少将升任西北軍區調度總指揮啦——”

聞聲,腳步一頓,顧終南繞了過去。

也不是別的,只是「升任」這兩個字叫他不舒服。

但轉念一想,覺得自己介意這種事實在小氣。于是他又給自己找個理由,心說那消息過了幾天才報出來,已經不新鮮了。

“麻煩讓一讓……”

街上雖然人多,但并不擁擠,可身後那人愣是推了顧終南一下。要不是他手快撈住,那鞭炮就要掉地上了。

前邊的人身形窈窕,寒冬臘月的只穿了一件黑長皮衣,腳下踩着一雙短靴,長卷發在腦後束成高馬尾,被風吹得有些亂。顧終南正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剛想到什麽就看見她停了下來,站在那兒忽然笑彎了腰。

她回頭時恰巧有風,那風将她額前的碎發往後拂去,一雙笑彎的眼睛粲然生光,給人的感覺明豔又飒爽。

顧終南在看見她的時候有些意外,直到對方爽朗拍上他的肩膀:“怎麽,回來才多久,我都認不出了?”

他有那麽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恢複如常,「喲」了一聲,眼底含笑。

“什麽時候到的?”

“剛到,來時路上走了偏路,被泥石流攔了兩天,有幾個兄弟幫忙救人受了傷,小四季顧着他們呢。”陳柯君環着手臂,“啧啧,他那小身板,光救治被泥石流殃及的村民就是幾天沒睡,現在還在那兒看着他們,也真是吃得消。你得給他記上一功。”

顧終南輕嗤:“只要你不去打擾人家,人家有什麽吃不消的。”

“去你的!”陳柯君下手沒個輕重,這下真把顧終南抱着的鞭炮給拍掉了,“什麽打擾,你再給我說一句試試?我告訴你!我們這叫打情罵俏,不懂別瞎說。”

顧終南蹲在那兒撿鞭炮:“是啊,你倒是想和人家打情罵俏,你看看人家理不理你。”

“你說什麽?”

“我說……”顧終南撿完鞭炮站起身,身上的尖銳和傲氣完完全全收了起來,“我說你這何必呢,人家李四季文文弱弱一個醫生,随軍路上已經夠辛苦了,哪能守得住你的厚愛?你要是實在想折騰,來,我就在這兒,你找我。”

“你?”陳柯君撇了撇嘴,滿臉的嫌棄,“得了,姑奶奶口味清淡,吃味道重的怕嗆着。”

低了低眼,顧終南無謂似的聳肩。再擡眼時,他又是一派自然:“你們現在住哪兒?”

“營房呗,不然住你家?”

顧終南想了想:“也不是不行。”

“還上瘾了你!”

陳柯君眼睛狹長,眼尾微微有些上挑,睫毛很長,襯得眼睛黑亮,笑不笑都顯得媚。偏她性格随了出身,氣質英氣到把長相上的媚意直接壓了下去,脾氣也強硬得很,在許多時候都叫人覺得嗆。

“那你現在是要回去?”顧終南回家的路該往東走,但他有意無意跟着陳柯君往北拐了好幾道,“不然去我家吃個飯呗。”

陳柯君語氣幹脆:“不了吧,我今天都沒來得及和我家小四季吃飯呢。對了,你往這邊走幹什麽?”

“我……”

顧終南沒想好怎麽答,倒是陳柯君幫了他一把。

“哎,也正好,反正你都走過來了,不如把六兒領回去呗。”

顧終南驚訝道:“你們把六兒帶過來了?”

六兒是一只猴子,極通人性,約莫是從馬戲團裏逃出來的,顧終南撿到它時,它全身都是傷,一道一道,全是鞭子抽出來的。當時它還小,又弱又瘦,顧終南以為它多半活不下去,只想着帶回來養幾天,不料它居然撐了下來。

“不然呢,部隊合并,軍區整改,那個暫代你的新頭兒不好說話,你叫我們把它扔哪兒?放回山林當大王?”

顧終南聞聲不語,偏偏陳柯君不是什麽解語花,對他的情緒毫無察覺。

“說起來那個整改是怎麽回事?說是給我們加人,但在加人之外還調走了幾支部隊,他們這個加人加得不虧啊,真不白送,做整改的人以前幹會計的?”

顧終南似笑非笑:“誰知道呢,說不準還真是。”

“啧,那他真不該轉行,繼續待在會計行裏,準大有作為。”

“你怎麽知道人家轉行不是為了作為更大?”

她往他背上一拍:“說的也是!”

陳柯君力氣很大,尤其是放松下來和情緒激動的時候,經常一巴掌能把人拍蒙。顧終南沒有防備,被拍得往前一栽,卻一個字也沒有抱怨,習以為常似的繼續和她說話。

長津因為瀕臨江海,位置又好,貿易往來不斷。即便外邊再怎麽亂,這兒依舊繁華熱鬧。白天能聽見汽船汽車的聲音,而夜裏便是歌舞升平,游人來來往往絡繹不絕,每天擦肩的都不是同一批人。在這樣的地方,沒有誰會去注意身邊過路的人。

但總有認識顧終南的。

年輕人攥着一份報紙悠悠晃晃,卻在看見顧終南的時候停下腳步,一愣過後忙掏出報紙看着照片對比。可報紙上那個人神情嚴肅、滿臉寫着不爽,和不遠處走過的那位像是兩個人。

大家都說顧少将難相處,年輕人撓撓頭,心說哪兒啊,顧少将被拍得那麽重都不作聲,脾氣分明好得很。

傳言這種東西,果然都不可信。

4.

刑偵調查是個苦差事,沒有哪樁案子善解人意,知道在過節過年時候消停會兒。

顧終南打十六歲參軍至現在,回家的次數不超過一只手,每年過年,最舒服的也就是和兄弟們喝酒煮火鍋。暢快歸暢快,也會想家人。

好不容易今年回了長津,原以為能在家吃個團圓飯,沒想到他爸卻公務纏身回不來。而他爸不回來,他也懶得回祖宅去和那些疏遠的親戚打交道。

顧終南放了電話,心說行吧,把六兒托給陳伯,轉頭就出了顧家往營房走。等他和兄弟們聚過,吃飽喝足再回來,已經是響着一路鞭炮聲、空氣裏彌漫着硝煙味的淩晨了。

大抵都在守年夜,街上人少,每家窗戶裏都透着暖黃的光,顧終南擡頭,正巧看見一個孩子趴在窗戶邊上畫畫。在凝着水霧的玻璃上畫出笑臉,孩子手上的「年」字寫到一半,忽然低了眼睛,從透明的那塊地方看見顧終南。

像是有些不好意思,那孩子咧開缺了門牙的嘴沖他笑了笑就跑回去。

青瓦上結了霜,樹枝也被薄冰裹住,石板路有些硌腳,顧終南繼續往前走,偶爾因為房子裏傳出的笑聲而側目。

他路過的每家都好像很熱鬧。

風雪裏走了一路,顧終南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了。原以為大家都睡了,沒想到門內還亮着一盞小燈,剛一開門,他就看見陳伯從邊上的小房間裏走出來。

這場景讓他想起自己年幼的時候,他那時貪玩好動、喜歡闖禍,每回惹了他爸生氣,偷溜出去進不來門,都是陳伯給他開的。

只是那時陳伯的頭發還不是這個顏色。

“怎麽還沒睡?”

“年紀大了,睡得淺,聽見響動,想着少将回來了,就起來瞧瞧。”陳伯拿着鑰匙鎖門。

顧終南也沒多想:“那早些睡吧,這天寒地凍的,還是被窩舒服。”說完,他轉身就要回屋。

“少将。”

顧終南回頭,看見陳伯皺着雙眉:“怎麽?”

陳伯滿臉擔憂:“少将,那邊院子裏,陸小姐待了一整天沒出來,我中午和晚上給她送飯也沒見着動筷子的痕跡,我看她狀态不大好,又不知道究竟是個什麽情形。”陳伯說着,有些猶豫,“但我剛才看那院子燈火沒熄,想來陸小姐還沒睡。”

顧終南聽出了陳伯的言外之意,他瞥了那邊一眼:“行,我去看看。”

他朝那邊兒走幾步,想到什麽,又停下來。

“廚房還有吃的嗎?”

“有的,放在竈上熱着呢。”

顧終南點點頭:“那沒什麽要緊的了,快回去休息吧。”

說完他便朝着那邊走。

今兒個下了些雪,白天時,雪水融在了院子裏,入了夜溫度一降,便結了層冰。而此刻,它們反着些光,碎在他的腳下。

顧終南不會什麽委婉的方法,他原先想的是直接把人叫出來吃飯,可當他走到院外,透過門縫看見裏邊薄薄的火光,便又頓住了。

這個院子的門有些舊,門縫較寬,縫隙最大處約有兩指。

透過那道縫隙,他看見了蹲在鐵盆邊上燒紙的陸青崖。

她身形單薄,風一吹就能倒了似的。夜色裏,火光明明滅滅映在她的臉上,将道道水痕照得格外清楚。

顧終南想起一件事,她似乎還沒滿十八歲,也沒什麽大的經歷,她還是個學生,這大概是她過的第一個沒有父親的年。

這下不好辦了。

不能把人直接叫出來吃飯。

他想着想着,有些發愁。

顧終南擰着眉頭走回自己屋子,這該怎麽辦?不然就當作什麽都不知道,讓她自己冷靜一晚上算了?可就她那小身板兒,滴水未進的,能撐過一晚上嗎?

正糾結着,他打開門,一個影子飛快蹿過來,順着他的腿就爬到了他的懷裏。

“喲,沒睡?”

六兒的眼睛又大又亮,顧終南笑着捋了一把它的毛。

剛剛捋完,他的眼睛便亮了一下。

“有了!”

燃完了最後一張紙錢,鐵盆裏的火光漸小熄滅,陸青崖眼底那跳躍着的幾許亮光也随之消失。她蹲在那兒許久,直至風吹揚了鐵盆裏的灰才想到該起身了。

可剛站起來就是眼前一黑,有那麽一瞬間,她的意識被抽離出去,好在那一瞬很短,她很快穩住自己的身形,不至于真的暈倒在這院子裏。

也就是剛剛站穩,陸青崖一愣擡頭,忽然看見一個影子。

那是只猴兒,瘦瘦小小,動作卻靈活得很。

只見它抱着香蕉、蘋果,從牆上一躍而下,幾步就跑到她的面前。

陸青崖沒反應過來,表情一時有些呆滞,那猴兒也不會言語,他們就站在那兒大眼瞪小眼,相顧無言,對視了好一會兒。

接着,猴兒想起什麽——

“你記住,這些等會兒都拿給那個院子裏的人。”往前倒幾刻,顧終南在院外不遠處小聲地叮囑,“千萬不能自己吃,你要吃,等會兒回來我再給你拿。”他說完,不放心地又比畫着香蕉,做了個剝皮的動作,做完,又比了個禁止的動作,“記住,不能自己吃!”

猴兒歪歪腦袋,照着記憶裏顧終南的動作,剝開了香蕉。

很快,它又想起那個禁止的動作,于是戀戀不舍,把剝開的香蕉扔在了地上。

陸青崖看着它這一連串的動作,卻是越看越不解。

這猴兒是哪兒來的?它抱着這些水果來這裏做什麽?就為了丢給她看嗎?

“小猴子。”她蹲下身,撿起香蕉遞給滿臉可惜的六兒,“怎麽了?”

六兒聽不懂,但它大概猜到了陸青崖的意思。

她把香蕉遞給它,大概是讓它吃的。猶豫了一小會兒,六兒先是吃了一小口。在接收到認可的眼神之後,終于放心大膽地吧唧吧唧吃了起來。可吃到一半,它又停住了,把手裏剩下的蘋果遞過去,頗有些禮尚往來的味道。

陸青崖接過蘋果,她其實沒什麽胃口。但對面的小猴子睜着大大的眼睛望着她,好像很希望她能咬上一口。

她笑得很輕,對着六兒晃了晃:“謝謝。”

就着門縫往裏瞧的顧終南終于放下了拍腦袋的手。

他眉頭一挑,臉上的表情也從看見六兒扔香蕉時的懊惱頃刻變成了如今的得意。

喲,成了。

一夜,雪意清冷,月光疏淡。

次日徐風和暢,陸青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前一夜陪她許久的小猴子。她的記憶停在睡着之前的片刻,她記得,直到那時,那只猴兒都乖巧地蹲在一邊看着她,靈性得很。

可她在顧家院子裏逛了一圈,始終沒看見那個小小的影子。

直到她遇見陳伯。

原是不抱希望的一問,卻得到一個讓人意外的答案。

“陸小姐問的是六兒吧?那是少将帶回來的,說來,我今早起來想點個炮仗,正看見少将抱着六兒回屋。”他說着,停了停,“想來是六兒貪玩跑去了那個院子,被少将找到捉回來的。它畢竟只是個猴兒,不大通人性,如果打擾了陸小姐休息,還希望陸小姐不要和它計較。”

陸青崖怔了怔,連連擺手:“不,它很懂事,沒有打擾我。”

陳伯奇怪道:“那陸小姐找它是……”

“沒什麽。”陸青崖一頓,“只是随便問問。”

“這樣就好。”陳伯笑了笑,“那我先去準備粥點了。”

陸青崖颔首。

她看着陳伯離開,看着雲層漸淡,看着旭日升起。

看向顧終南所在的那間屋子,她低了眼睛,很快又擡起來。

原來不是巧合,水果和猴兒都不是。

無聲地念了一句他的名字,接着,她遙遙道:“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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