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1)
“這花兒襯你,這樣好看。”
1.
陸青崖這一覺睡得久,等她再睜開眼睛,已經是晚上了。
她從床上起來時覺得身上很重,呼吸都不順暢,掀開被子才發現自己蓋了兩床厚棉被,且上面還壓着一件軍大衣。一看就知道是誰的手筆。
右手的衣袖被勒到上臂處,原先脫臼的地方被綁了板子、打着繃帶,陸青崖的行動不大方便,她原想起來換身衣服。但礙于手上的包紮太過嚴實,只能作罷。
端了一杯茶給自己,陸青崖搖着頭嘆了一聲。也不知道該說顧終南會照顧人,還是該說他不會照顧人,不過會不會的都不打緊,他至少還顧着她。
往外瞟了一眼,陸青崖微頓,又轉回來。
才看了朝陽,轉眼就是夜幕,這叫她多少有些不習慣。
“青崖,你醒了?”
在陸青崖推開門的同時,她看見了往這兒來的李四季。
“嗯。”
“你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的?”
“沒什麽,只是可能睡久了些,覺得頭有點兒暈。”
李四季的手裏端着碗粥,聞言遞向她:“也可能是一天沒進食的緣故,來,先把這個喝了。”
“我等會兒回來喝行嗎?”
“你要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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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青崖擡起左手輕輕晃,她的手臂上搭着一件衣服,正是顧終南給她蓋上的軍大衣。
“我把這個還給少将。”
“可少将今早回來只休息了一會兒就去顧家祖宅了。”李四季的眼鏡上被白粥的熱氣熏出一層薄霧,“而且少将還說這兩天不會回來,他說,等顧局長下葬後,他有些事情要辦。”
“事情?”
李四季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口道:“青崖,顧少将的意思……你們昨晚被人挾持和顧家有關。”
陸青崖一怔,本想再問些什麽,可張了張口,她沒有再說話。
回到房裏,她一勺一勺喝着粥,臉上的擔憂卻越來越重。
等到喝完之後,她才忍不住似的:“若那真和顧家有關系,少将在祖宅待着安全嗎?”
“少将自有方法應對,你也不必太過擔心。”
雖然之前因為那場意外,顧終南短暫地迷失過,可他依然是一個比她成熟穩重太多的人。他面對過的危機,她連想都想不到,從士兵到少将,他的應對能力毋庸置疑。不論從哪個方面說來,似乎都輪不到她來為他擔心。
這一點,陸青崖也不是不知道,可她就是無法控制地在為他擔心着。
“是嗎?”陸青崖随口問了句,“那他回來吃過藥了嗎?”
不說還好,一說到這個,李四季就開始皺眉:“被賴掉了,少将還是不願意吃。”
陸青崖失笑:“少将好面子,對你大概習慣了,下次我們可以試試合作,看他好不好意思不吃。”
“等他明天回來,我們試一試。”
他這麽說完,陸青崖卻沒怎麽聽進去,她只跟着他的話音笑了一下,看起來心不在焉的,眼裏存着難掩的憂慮。
李四季看她這樣,低了眼睛。他取下眼鏡,就着衣角擦了擦:“你真的不必太過擔心,現在情況如何,顧家心裏打的是什麽算盤,少将的心裏都有數,他怕是早想好該怎麽做了。”
“真的?”
“若非如此,他也不會那麽确定,說自己明晚有事要做。”
陸青崖抿唇不語。
倒是李四季又戴上眼鏡,細細看了她幾眼。
幾眼之後,仿佛明白了什麽,李四季輕一挑眉,短暫的時間裏,他看穿了些微被小姑娘藏着的小心思,只是他沒有挑破。
“少将明晚回來,但可能會回得比較晚,你若養好精神,倒是能等一等;若是你忍不住睡了,後天一早也可以去見他。可這兩天你最好還是好好待着,正巧學校休息,若是沒有必要,你也少出門吧。”
李四季收拾了一下桌子:“少将雖說心裏有數,但事情到底沒有處理完,外面還是不大安全,你自己也小心一些。”
“好,謝謝。”“客氣什麽。”
李四季笑了笑,端着空碗走了出去,走到門口又轉回來:“對了,你的手其實沒有什麽打緊,只是少将不放心,要給你打個板子。若你覺得不方便,随時找我來拆,但若你想讓他放心些,就綁着等他回來。”
陸青崖低下頭去,好一會兒才擡起來,她的耳朵有些紅,說話卻仍是平素裏淡然的模樣。
“其實也不算很不方便,我這兩天不寫字了,看書吃飯什麽的左手都能做。”她越說越覺得像是在找借口,索性不多說了,最後只說了一句,“就綁着吧。”
李四季背過身笑,沒人曉得他在笑什麽。
2.
白天下過小雨,此時空氣氤氲,遠處屋檐上也還泛有點點水光,混合着隔壁人家取暖冒出的白煙,能看見些潮濕的煙火氣。
分明是真真切切浮現在眼前,卻偏生叫人想起些無根無蒂的東西。
陸青崖坐在桌前,望着外邊發了許久的呆才收回目光。
等她再将注意力轉回自己的右手,便又發起了愁。昨兒個一時沖動,對李四季說多綁一天。但她忍了許久,現在只想去洗個澡。要洗澡的話,這樣還是不方便的。
陸青崖忍不住又瞟一眼時鐘,可距離她上一次瞟去,才過了三分鐘不到。
算起來,顧局長下葬的時間大約是在下午,而現在已經将近十二點了,顧終南應當把事情處理完了吧?或者事情複雜些,他沒處理完,要再過會兒?那過會兒他會回來嗎,還是要再留一天?
有時候思維和身體會産生矛盾,一個要繼續想事情,一個卻說自己累了要睡覺。便如此時的陸青崖,她覺得自己還能保持清醒,腦子卻明顯有些混沌了,它指揮着那雙眼皮,叫它們閉上,好好睡去,自己也準備歇下,什麽都不再想。
随着倦意襲來,陸青崖伏在桌上,迷迷糊糊便睡着了。
只是由于牽挂太重,她在夢裏見到了顧終南。
夢境裏,再不現實的東西也會被當成現實,更何況她還夢得這麽逼真。在那個世界裏,她等了他一夜,看着他從門口走進來才終于松一口氣。
“你回來了?”
她剛剛迎上去,就聽見一聲槍響。
血氣彌漫在四周,而顧終南倒在了她的面前。
“啊——”
顧終南剛剛進門就看見趴在大堂裏睡得滿臉不安的陸青崖。
“怎麽在這兒睡着了?”他一整天滴水未進,此時正渴得厲害。于是在給自己倒水的工夫裏,順手輕推了她幾把,“小黃連,別在這兒睡,醒醒……”
話還沒說完,就看見眼前的人驚叫一聲醒過來,沒綁住的左手一揮,把他的茶打翻下去。
“嘶——”
瓷杯帶着滿滿的水砸在他的腳面,那杯子順勢一滾,磕了個邊兒,沒碎,茶水卻結結實實灑了他一腳。
顧終南沉默片刻,火氣剛剛醞釀出來,還沒來得及撒,就被澆滅在了她的眼神裏。
“哎,怎麽了,你別哭啊?做噩夢了?多不好的夢啊,這麽還哭上了?”
顧終南手忙腳亂地給她擦眼淚,可眼前的人并不老實,她站起來就往他肩頭撲。
陸青崖的動作實在讓人意外,意外到狠狠吓了顧終南一跳,他心說,這兩天不見的是發生了多大的事兒,怎麽這姑娘忽然變得這麽熱情了?
在确認他身上沒有槍口之後,陸青崖才終于平靜下來。
“你沒事吧?”
顧終南被問得奇怪:“我能有什麽事兒?”
直到這時,陸青崖終于能夠将夢境和現實區分清楚。
她臉上一紅。
“沒……沒什麽……”她退後兩步,結結巴巴,“我方才……方才是想問,你這兩天在顧家怎麽樣?”
“能怎麽樣?”
顧終南彎下腰,輕輕拂去鞋面上的茶葉。
那是頂好的皮鞋,意大利貨,很難訂。這還是顧常青出事之前給他買的,近兩天才寄來,今兒個是他第一次穿。顧終南用衣袖擦着上面的水漬,覺得有些心疼。
可一擡頭對上她巴巴的眼神,心裏又有些好笑。
若是将茶打翻在這雙鞋上的人不是她,他一定早就罵死對方了。
“喏,我有點兒渴,給我倒一杯茶。”
顧終南坐在一邊,大少爺似的指使着人家小姑娘,在接過她兌得正好的溫熱茶水之後,才終于平複了一些。心道,那麽茶水這件事兒,我就原諒你了。
“其實顧家沒有我想得那麽糟糕,只是有幾個蠢人而已。”說到這裏,顧終南的眸光冷了一些,“蠢的那幾個,我已經處置過了,接下來應該不會再出什麽亂子。”
他說得含糊,陸青崖沒太懂,只是這麽看着他。
但顧終南也無意将這些說得太清楚。
一個家族內部分崩離析,要對自家人下狠手取命,而追溯原因只是為了亂七八糟的什麽權力。這着實不是什麽光榮的好事,更不好對外人多做言語。
想起這兩日發生的事情,顧終南心中的厭惡更深了些。
那個油頭胖子若是不蠢不急,說不定他還真能交待在油頭胖子手上。畢竟他雖對顧家有所防備,也沒料到油頭胖子會選在這個地方動手。
回想起處置那人時,三老爺對他的态度以及衆人看狗一樣嫌棄的眼神,顧終南又有些痛快。
他知道他們的心思沒差多少,也清楚他們的想法不如表面可以見人,但他還是覺得痛快。報複這件事情,總是能叫人舒心的。
卻可惜,這不是完結,只是個開始。
“怎麽,聽李四季說,你挺擔心我的?”斂下所有情緒,顧終南調笑問她,“有什麽可擔心的,你以為,就那些個貨色,能把我怎麽樣?”
“話不是這麽說……”
“嗯,那是怎麽說?你說,我聽着。”顧終南雙手捧着茶,眨着眼睛,看上去竟然有幾分純良。
“我……”
陸青崖覺得自己無話可說。
“行了,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顧家說到底也就是我家,我家的情況我還算了解,那些人在想什麽我也都懂,他們想要的暫時都已經得到了,我現在對于他們而言可有可無,以後那邊應該不會再鬧出什麽事了。”
陸青崖一怔:“什麽叫都得到了?”
“他們想要的,不就是顧家的家主之位嗎?”顧終南笑得很冷,“從今日起,我不再插手顧家事務、不再過問顧家決定,也自辭了家主之位。換句話說,我與顧家不再有任何關系。”
陸青崖或許不懂這對顧家代表着什麽。但她絕對知道這對顧終南而言意味着什麽。
“你為什麽這麽做?”
“小黃連,我與顧家的關系,你不曉得。”
顧終南活動着手腕,很輕很慢地轉着那個瓷杯子。
“血脈、親緣在權力二字面前疏淡如水,大家住在一個宅子裏,卻不如尋常家庭親密。反而像是那些困獸日日被關在同一個鐵籠。沒有人真心待誰,沒有人貼心關切,每個人想的,都是怎麽樣才能讓自己分到的肉羹更多一些。風光在外的長津顧家,真要去看,其實不堪得很。”
他像是懷念,像是感嘆,語氣卻平淡,仿佛在講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情。
“不就是一個家主嗎?我爸不在乎,我也不在乎。”他說到這裏,又喝了口水,水已經有些涼了,喝得人越發清醒,“雖然不在乎,但起初,我也還是想把它争過來。這本就是我的東西,就算不要,也該是由我說不要。尤其是看見他們使了那麽多手段想同我搶這東西……我并不想讓他們如願,可是我沒辦法。”
顧終南輕嗤:“我其實不想這麽說,顯得自己多可憐似的。但我不如從前了,至少不如剛回長津的時候。顧家家主這個位置,它其實是我的,但是我争不來。”
陸青崖想說些什麽,卻又不知道從何開口,末了,也只是接過他手中的茶杯。
“水涼了,我給你添點兒熱的。”
她心思敏感,很容易察覺到別人的情緒;她也善于言辭,很會說些開解人的話。然而那都是在別人面前,都是從前。
自遇見顧終南起,只要碰上他的事,她就只能瞎擔心,除此之外,便什麽都不會了。
“不說這個了。”
顧終南幾步上前接過茶杯。
“你的手還沒拆板子?怎麽,李四季不是說影響不大嗎?”
“是不大,沒什麽問題。”陸青崖不自然地扭開頭,“今天準備拆的,但是……我,我今兒個沒想起來。
陸校長從小教她許多,不論是文本學問還是人際變通,她都學得靈活。唯獨這說謊,她可以說是半點兒不會。所以,她一說起來,就變得又慌又結巴,腦子都不會轉了。
偏偏顧終南絲毫不懂得善解人意,直往她的窘迫點戳。”
“你沒想起來,李四季也沒想起來?怎麽回事,我去找他。”
“別,別別別……”
陸青崖連忙拽住他的衣袖。
“這麽晚了,他都該睡了,你別找他。”
“睡了?不打緊,我現在就去把他弄醒……”
“不用了,我明兒個拆也是一樣的!”
顧終南滿臉嫌棄:“那怎麽一樣?多不方便,尤其是女孩子,洗漱打扮什麽的……”
“我說不用就不用了!”
陸青崖被激得半吼出來,吼得顧終南幾乎定在原地,半天才幹笑兩聲。
“你,原來……”顧終南舔了舔嘴唇,“能大聲說話啊?”話起了個頭兒,他接下來便也說得自然了些,“我看你每天文文弱弱、細聲細氣,連和人吵架講理都條理分明的樣子,以為你就能出那麽大的聲兒呢。”
陸青崖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也低下去:“不是……”
“行了!”顧終南拍了拍她的肩膀,“中氣十足的多好啊,看上去都有生氣些。平常每天和個瓷器似的,我講句話都怕把你吓着或者碰壞了。”
陸青崖對于這個評價哭笑不得:“哪有這麽誇張?”
見她恢複如常,顧終南抹一把額頭,心道哄姑娘還真累。
原來,自己剛才那幾句話就算哄人了。
“趴在這兒多久了?看你之前昏昏沉沉的樣子,困了吧,快回屋睡去吧。”
“那你呢?”
“我?”顧終南莫名,“我當然也回去啊,不然在大堂裏坐一晚?”
不同于顧終南什麽都感覺不到的粗心思,陸青崖被困在尴尬裏出不來。
“對了,你不想麻煩李四季,不如我幫你把這板子拆了?”顧終南試探着問,“我原先給醫療隊幫過忙,拆個板子也沒什麽難度。看你這一身衣服一直沒換,怪難受的吧?”
他不說還好,被這麽一說,陸青崖又生出些羞惱。她這兩日的确因為不便沒換衣服,只是那夜頭發弄得很髒,昨日醒來之後,她将就着勉強舀水沖了個頭而已。
顧終南見她不說話,心裏納悶,難道自己猜錯了?
“怎麽,你是真不想拆?不舒服,還是覺得骨頭沒長好,想多綁幾天?”
“不是。”陸青崖讷讷着,伸手,“謝謝。”
多大點兒事。
顧終南笑着幾下把繃帶撕了:“沒什麽,拆個板子而已。其實若不是你左手不方便,自己也能拆,喏,就這樣……”
暖黃的燈從斜上方照來,顧終南的眉骨很高,輪廓立體分明,像是西洋那邊的雕塑。陸青崖在好友的畫室裏看見過,燈一打就能看見雕像臉上大片被分割出來的陰影。他的眼睛也藏在眉骨的投影裏,陸青崖正看着他出神,不防他一擡眼,陰影處染了光。
“好了。”顧終南随手将紗布和板子放在桌上,“回去洗一洗就行。”
陸青崖猝不及防收回目光。
拍了拍手,顧終南的動作有些僵硬,他不自在地活動了一下肩胛。
“你怎麽了?”她問。
“沒什麽,這不那天晚上受了點兒小傷嘛,”顧終南龇牙,“被那幫人的刀子劃了一下,這兩天在結疤,不大舒服。”
聞言,陸青崖想起顧終南那一身沒痊愈的傷,眉頭又皺起來。
“停,別皺了。”
顧終南對着她指指自己的眉心。
“你再這麽下去,年紀輕輕就該有皺紋了,很難看的。女孩子家家,不在乎啊?”
陸青崖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眉頭。
這個動作實在可愛,逗得顧終南彎了嘴角。
被他這麽一晃,陸青崖想到一件事情。
她呆呆地問:“既然你的手受傷了,那麽……那天晚上,你是怎麽把我弄回來的?”
在問出口的這一瞬間,陸青崖的心裏閃過了些不能說的期待,她望着顧終南,眼睛裏有細碎的光點,溪水一樣,卷着星河緩緩而來。
“那天?”顧終南朗笑一聲,“你扛過沙包嗎?”
對着驟然木住的陸青崖,顧終南比畫出扛沙包的動作。
“就這樣呗,方便。沒事兒,你可比修戰壕時我們扛的泥巴袋子輕多了!”
愣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識,陸青崖幹笑兩聲:“是嗎?那真是……麻煩了。”
3.
将起起落落都經歷了個遍,先是走下了原本的位置,再是失去了父親的庇護,到了現在,連顧家家主都擔不起,顧終南接連的遭遇引得衆人議論紛紛。有惋惜的,有看戲的,但不論是帶着怎樣的心态,大家夥兒都不約而同認定了一件事,顧終南這是徹底垮了。
這時,許多「先知」冒了出來。
他們說,顧少将這是把運氣用完了,他之前走得太順。但天老爺是公平的,除非是大運加身,否則便逃不掉盛極而衰的命運。而大運者,那是每個時代站得最高的那個人,不是他們這些小老百姓能議論的。
一時之間,顧終南成了長津城裏話題度最高的人。
市井之中只是談他論他,那些官員權貴卻不同,他們也說他,但說的時候,大半都在笑。
還有什麽比親眼看見曾經高傲到不肯低頭的少年英雄沒落成塵更讓人開心的嗎?
酒宴之中,明亮的燈光下酒杯相碰,洋裝挽着西服在舞池裏搖曳,有人說起「顧終南」這個名字,相鄰的那一片便發出意味不明的笑聲。
他曾經看不上他們,連敬過去的酒都不接,那又怎麽樣呢?說什麽天之驕子,現在也不過就是被踩進泥巴裏的人。
顧終南,顧少将,講起來,那可是曾經和九康軍閥段林泉比肩的人。
玻璃杯裏的葡萄酒被輕晃了幾下,挂了些在壁上。
可那只是曾經,如今再看,他成了個什麽?
手持酒杯的人們笑得開心。
幾句話将他帶過,轉入了下一個話題。
這個世界上從來不缺說是非的人,尤其是不好的東西。只要這個世上還有活人,流言便總能通過各種渠道,從一個人的嘴裏傳進另一個人的耳朵。
這一切,顧終南都知道。
可他毫不在乎。
不是被磨平了銳氣,顧終南眉間挂着的傲意仍在,可他變了,在那傲意之外,他比之前多了幾分疏離,多了幾分不在意。
然而,他覺着無謂,陸青崖倒是在意得很。
她向來溫和好脾氣,難得激動一次,就被氣得眼角泛紅。
“那些人在拿他當笑話?西北之戰,遼水之争,幾番平亂……那些人是不是忘了,顧終南在戰場上歷了多少輪生死?他是一位将軍,他是整個華夏的英雄!”
這番話,陸青崖是發洩一般在學校對着同學說的。
那個姑娘名叫小希,她臉圓喜氣,說話也柔,膽子有些小。
小希左右看一眼,趕忙過來拉住陸青崖的手:“這是真話不假,但照現在的形勢來看,誰敢多說什麽呀。這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落井下石的人,遠的不提,就說這張校長。你看,在顧少将當勢時,張校長沒少出去炫耀少将來長津大學當旁聽生的事,就算少将缺課不來也為他打幌子說他繁忙不便。但現在呢?前幾天的會議上,他不就着缺課這件事拿顧少将開刀了嗎?”
聽到張烏酉這個人,陸青崖的眼底染上幾分厭惡。
“青崖,我知曉你的感受,我也為此不平,可我們能怎麽辦呢,至多不說不談罷了。都說牆倒衆人推,要改變大家的想法,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陸青崖心裏發堵,她有許多想說的話,放在當下,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中外文化碰撞,如今戰火紛飛,她不是書呆子,自然曉得自己生活在一個怎樣的世道裏。現下并不安穩,甚至可以說是十分混亂。但對這個世界感到失望,她還是第一次。
“可是……”
“青崖。”小希挽住陸青崖的手臂,“顧少将是什麽人、真相是什麽樣子,每個人心裏都有一杆秤,他們其實都知道的。”她将聲音放小了些,“等風頭過去,他們再記起來,說不定還會為了自己曾經講過的這些話而慚愧,換位思考之後,覺得顧少将的遭遇可憐呢?”
陸青崖的心情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好上幾分。
顧終南的确被針對得厲害,可他什麽時候淪落到要靠別人可憐了?
她知道小希是想開解她,可小希沒有一句話說到了她在意的點上,也并不清楚她到底在氣什麽,倒是靠着自己的想法,往她的心火上澆了桶油。然而,因為對方是好心,她也不好反駁。
陸青崖也覺得自己這麽想不對,可她比之前更憋屈了,甚至覺得小希說這個話還不如不說。
正氣悶着,不遠處走來一個人。
“是方主席。”小希看見,歡欣道,“方主席,好巧啊!”
長津大學校園裏綠植很多,尤其是賞春園裏,這裏栽着大片花樹,杏樹枝頭已經開了幾朵,葉片嫩綠襯着花色豐豔往下延伸,方跡從花枝那頭走來,仰頭擡手一撥。
他對着小希輕輕點頭,打了個招呼。接着,又在看見陸青崖時略帶歉意地笑了笑。
“青崖,我能和你說些事情嗎?”
方跡是長津大學學生會的主席,也是華夏學生聯合會的主要負責人。
他與陸青崖的交流向來密切,他們有着相同的抱負,關系也好,只是自上一次游行之後,他們的交流少了許多。陸青崖大概知道張烏酉找過他,她一直想就這個與他商量。然而那件事沒過多久,顧終南便出了意外。所以她一直沒找到機會和方跡詳談。
小希吐吐舌頭:“你們有事要說,那我就不打擾你們了。”說完,她小跑着離開了,離開之前還同他們揮手告別。
在小希走遠之後,陸青崖望着方跡等了許久,可他一直支支吾吾,像是不知如何開口。
又過了會兒,她嘆口氣,決定不再浪費時間:“方主席,正好,我也有事想同你說。”
方跡似乎有些意外:“是嗎?那你先講,我不着急。”
陸青崖開門見山:“張校長是不是去找過你了?”
方跡頓了一瞬。
“是,張校長……事實上,我正是因此而來……”
“若是這樣,那或許我們要談的是一個問題。”陸青崖繼續道,“張校長想要解散學生聯合會,雖然不知原因,但我覺得這樣不妥,我們需要想個辦法将學生會保留下來……”
“等等,青崖。”方跡眼神閃躲,“其實我這次就是特意來找你的。”
陸青崖不明所以:“什麽?”
“我……”方跡幾番吞吐,說得艱難,“我是來向你辭行的。”
“辭行?”
話一旦有了開頭,繼續下去,就不那麽難講了。
“對。”他吐出口氣,“我決定不再擔任學生會主席這一職位。”
長津大學裏的學生很多,能輕易讀書考學的家境大多不差,但出身普通的依然占大多數。方跡屬于前者,他出身極好,自幼便受着前端教育,張烏酉在其餘學生會骨幹那邊用錢用勢令他們退出的方法,于他根本行不通。
然而,他家中子嗣不興,他是這一代裏唯一的孩子。
張烏酉前一日勸方跡無果,次日便攜着學生會從前歷過的危險去方家走了一趟。他是大學校長,說話有理有據,方家父母聽完那一番話,幾番衡量,越想越慌。
不是什麽有無大義、自不自私的問題,全世界的父母都是如此,自己磕磕碰碰走刀片都沒問題。但孩子哪怕破了點皮,他們都覺得是大事。他們說是社會名流,在家裏也就是普通父母,覺得孩子蠢也好笨也好。哪怕沒出息都好,他不用成為什麽了不起的大人物,只要他能做着自己喜歡的事情,平安健康過完這一輩子,也就夠了。
張烏酉抓人心理極準,在他離開後的第二天,方跡便被父母約去商量,叫他去英國留學。說是商量,其實已經定下了。方跡也想反抗,也曾據理力争,可他實在受不了父母帶着眼淚的逼迫。
于是,最後他妥協了。
在辦理簽證的那一日,他咬着牙想,張烏酉的手段實在高明,若張烏酉不任校長,也會是一個很好的陰謀家。
他也憋屈氣悶,也想将這心情說出來。
可真要說的話,那就像是在抱怨和推诿,他不願意。
“青崖,不只是我,長津大學學生會已經有六人請辭,三位部長,三位副部長。”方跡覺得難堪,略低着頭,“前些時間你沒來,不大清楚,我們……”
他有些說不下去。
方跡沒有參過軍,卻在此時生出一種做了逃兵的感覺。
這是他的理想和抱負,在學生會成立之時,他也以為會和大家一起走下去,可是……
“我知道了。”陸青崖的語氣平靜,“我回去整理一份現在學生會的人員名單。”
“青崖?”
“我知道主席有苦衷,也明白張校長一定是做了什麽事情。但我左右沒什麽好挂念的,應當可以和他去争一争。”她說,“我還是想保下學生會,它做成過很多事情,以後也還可以再做很多事情。這是一股力量,無論如何不該被無故削弱。”
方跡聞言,覺得羞愧,陸青崖卻淺淺笑了。
杏花落了一瓣在她發間,将原本素淨的少女襯得明豔靈動。
“若我還在從前,遇見這樣事情,我也是有顧忌的。主席不必多想什麽,有些選擇不能由人,這是沒辦法的事。”
這句話她其實說錯了。
若她還在從前,陸校長尚在人間,他們都不必面臨這樣困難的情境。陸校長不是張烏酉,他斷不會輕易解散學生會。
雖然陸青崖表示理解,可方跡過不去自己的坎兒。他不多久就離開了學校,走時腳步匆匆,半低着頭,什麽都沒去看。
可顧終南看見了他。
又或許可以這麽說,他一直倚在大樹邊上,在聽他們說話。
4.
待方跡離開,顧終南從樹後繞過來,站在陸青崖身後等了會兒,可眼前的人一直在發愣,根本沒留意這兒多了個人。他想了想,摘掉了她發間的花瓣。
陸青崖一吓,飛快轉身,差點兒撞到顧終南的肩膀。
“少将?”
顧終南拈着花瓣兒沖她眨眼睛:“想什麽呢,這麽入神?”
陸青崖不答話,而他若有所思般:“學生會的事兒?”
“少将都聽見了?”
“嗯,差不多是都聽見了。”
顧終南今日是來辦理退學手續的。
說來,之前他爸讓他來當旁聽生,說想用書本練練他的性子磨磨他的銳氣,讓他好好學學什麽叫韬光養晦,可他一天書也沒讀就發生了後面那些事情,也真是不巧。
也許他真不是讀書的人。
顧終南拿着一沓文件,都是辦理退學手續時簽來的,他剛辦完就看見了陸青崖,原想過來打個招呼。不料才一走近,就聽到她身邊那個小姑娘在講關于他的事情。他眼看陸青崖的眉頭一點點皺起,眼看她的表情從恬淡變得微帶怒意。
他倚在樹上笑,覺得真沒必要。可有人為他生氣不平,他又覺得心口被澆了溫水,原先冷硬的地方變得又濕又暖。
這感覺還不錯,所以他沒打斷,也正因為他沒出去打擾他們。所以,他将後來的一切都收入耳朵。
陸青崖嘆道:“學生會裏,大家大多因為共同的信念走在一起。如今因為這樣的理由分開,确實有些難受。尤其主席是個有想法有能力的人,想來實在可惜。”
“是可惜。”顧終南擡眼看花,“不過這世上哪有那麽好的事情,能讓他張烏酉想什麽成什麽?你放心,多撐會兒,撐過這一陣子,張烏酉就沒法兒再為難你們了。”
“什麽?”
“華夏學生聯合會做成過不少事情,制造輿論和控制輿論其實很有用,你們最好拿捏的一點,不過就在于組織者和參與者都是學生,不過學生也是上進青年的代表。”顧終南大方地笑了笑,“可這只能算是個民間組織,原來有同盟會的陸校長在這兒鎮着,做事自然順利一些,但現在……”
說到這裏,顧終南微頓,把這句話帶了過去。他含含糊糊道:“現在,看起來便比較好欺負。”
陸青崖的确因那句話而顯得難受,可她沒說什麽,只是繼續聽着。
“我前些日子托人打探了,發現張烏酉的确有許多動作,不只是長津大學,對別的學府他也有做過類似的事。他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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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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