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啓程
“如果你願意,我便……”
1.
燈光如柱,霓虹滿天。
酒會上,身形高挑的男人舉着酒杯不飲,只和人稍微碰一下,那人便誠惶誠恐喝完了滿杯。男人沒什麽表情,一雙眉眼總凝着幾分銳氣,對誰都是疏離冷淡的态度,看上去不好接近,卻也不缺人來巴結。
“大帥。”
被親信叫了一聲,男人回過頭來:“怎麽?”
“大帥,顧少将來電。”
“顧終南?”
男人少有地露出幾分意外:“他找我做什麽?”
“不知。”
男人略作沉思,一言不發,放下酒杯走了過去。
等到他接上電話,那一頭便傳來一聲笑。
“段大帥?”
段林泉和顧終南接觸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說,在某個階段、某種意義上,他們是外人眼裏對立的存在。
“聽聞段大帥近些時間事務繁忙,可……”
“顧少将是打來和我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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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能呢,我這不正打算進入正題嗎?”
段林泉同顧終南一樣,從軍多年,雖然他喜歡掌權,比起顧終南來說圓滑些。但在某些地方,他依然保留着直來直去的習慣。
“段大帥覺得近日九康如何?”
段林泉摸不準他的意思:“怎麽,在長津待得悶了,要來九康走走?”
九康和大海隔了個風昆,但也算不得內陸,在長津以北,路途說遠不遠,而風昆氣候宜人發展也好,正是日本親王目前游歷的城市。
“倒也不是。”
顧終南的聲音帶笑,臉上卻沒什麽笑意,而坐在他身邊的陳柯君更是一臉凝重。
說是凝重,其實更多的是緊張,陳柯君抱着手臂聽他說話,生怕錯過了一點兒動靜。段林泉不是什麽簡單人物,也算不上什麽好人,她不知道顧終南那份肯定是哪兒來的——
就在他回來,同她說完今天發生的事情之後,在她驚訝之餘,他又補上一句:“我不覺得段林泉知道這件事。”
當時陳柯君何止是震驚,她簡直覺得這句話可笑。
“什麽,他不知道?你開玩笑呢?”
“我和他打過交道,他的确重權重利,也常會打壓異己,可他沒孬到這個地步,也不會蠢成這個樣子。”
“說得你多了解人家似的。”
“我确實比你了解他。”
“那你的意思,這是他手底下的人做的,他不知情?”
顧終南聳肩:“我是這麽猜的。”
“那你打算怎麽辦?”
他笑了,說:“他不知道,我告訴他。”
再往後,便是說幹就幹的顧少将,打了這麽一通電話。
等顧終南委婉地繞着圈子講了幾個故事,段林泉實在忍不住了:“顧少将該不會就是來和我說這些東西的?”
“當然不會。”
在陳柯君眼裏坐得吊兒郎當的顧終南終于坐直了一些:“可我不信段大帥沒從我那幾個故事裏聽出些什麽來。”
段林泉沉默一陣。
“你是說我有下屬欺上不報?那他們瞞我的是什麽,你又是怎麽知道的?”
顧終南終于爽快地把事情給說了。
而在他說完之後,那頭的人沉默得更久了些。
在這一段空白裏,顧終南适時補充道:“我是怎麽知道的這不重要,畢竟事情只要發生了就會有人知道,尤其是大事,這是遮掩不過去的。以「大局」當借口,做這些不齒的事情,既丢了國家臉面,又失了民族尊嚴,讓人家看我們軟弱可欺,這到底能維護幾分和平?在這樣的前提之下,便能得到一時的安定又如何?堂堂華夏,千載文明,走至如今,難道就是來給人家欺辱的?段大帥覺得呢?”
那頭傳來一聲笑,帶着絲絲冷意。
“我知道了,多謝顧少将提醒。”說完,段林泉挂了電話。
而顧終南長出了口氣,他挂斷電話,按了按額角,像是累極了。
卸去那副輕松模樣,陳柯君瞧過去,見他脖子上一圈都是汗,這才發現原來他之前的鎮定自如都是裝出來的。
“怎麽樣,他怎麽說?”陳柯君着急問道,“他真不知道?他會處理嗎?”
“看他那反應,我是猜對了。”
陳柯君松了口氣,一拳捶在他肩膀上:“那你還這副鬼樣子,吓得我以為大事不好了呢。對了,你剛才為什麽不直接說?還講那麽多奇奇怪怪的故事,拐彎抹角的。”
“段林泉為人自負,就算他能接受,我也總要讓他自己先琢磨一會兒,等到他的思路貼上我要說的話,再把消息吐出來。不然你以為我愛多說這些?”
“行啊你。”陳柯君啧啧兩聲,“那接下來呢?九康那個女學生的事兒怎麽辦?那些被抓起來的學生怎麽辦,你心裏有底?”
“差不多吧,我不知道。”
顧終南像是在算着什麽,對誰都是一副有主意的模樣。但事實上,很多東西他也不知道會怎麽發展。他越來越覺得自己生活在一條繩子上,那繩子越走越細,而底下是雲霧層層,他不曉得摔下去會發生什麽,只是在盡可能走穩一些。但這繩子的兩頭牽在哪兒,他也不清楚。即便他再努力走穩,也攔不住繩子自己搖晃繃斷。
在陳柯君離開之後,顧終南望着電話出神。
她以為他那句不知道是随口說的,以為他那些分析和動作都是真的胸有成竹。
他們高看他了。2.
在日本士兵于九康侮辱女學生一事被報道的同時,他們那層希求和平的表皮也被揭開,露出吸血的獠牙和醜陋的內裏,而這一次的和談也以失敗結束。
戰争先從九康爆發,而後東三省又爆出戰事,再往下,便有消息說日軍有幾支隊伍已經過了倪谷江,看着是要進攻參州。
戰事起得突然,軍隊卻是随時在準備着,這樣的世道,哪天打起來都不意外。等到被關押的學生們陸陸續續被放出來,戰火已經彌漫了幾個城市,他們辦事的效率實在不高。
算下來,陸青崖是最早被放出來的一個。
她是傍晚回的顧家,是顧終南去接的她。
那日時候有些晚了,霞光只剩最後一縷,纏着薄雲在天邊飄浮,另一邊月亮升起半輪,月輝疏淡,伴着星霞微微,全灑在他的臉上。
顧家門前,陸青崖面帶擔憂:“你今晚就要啓程?”
“準确地說是二十分鐘之後,我去營房和大家會合,然後一起去參州。”顧終南靠在車門邊上,等着陳伯幫他收拾行李,“算算時間也不多了,這種時候耽擱不得,能早些過去還是早些過去為好。”
“報紙上說西北邊界已經打起來了,你們是要過去支援?”
顧終南「嗯」了一聲:“先去那兒和軍隊會合,再看情況做些部署。這次敵軍來得兇,恐是早有計劃,到了那兒,難免有場硬仗要打。我脫離許久了,這段日子只是通過電話和書信在了解軍中情況。但具體的不大清楚,只估摸着不會簡單。你在長津也小心些,若有問題,随時打電話給我。”
他指了指門裏。
“我給你留了聯系方式,是我在參州的,電話、地址都有。雖都留了,但也就是防個萬一,你別真給我寄信,路遠信慢,我怕看不見。”
陸青崖輕蹙着眉,她有許多叮囑,可一句也說不出。她不懂戰場具體模樣,也實在不清楚打仗這回事,只大概曉得現在形勢嚴峻,但她曉得的肯定沒他多。
她想來想去,總覺得自己說什麽都是餘的,沒多少用。半晌,她只道一句:“那你當心些。”
“我會的。”
陳伯提了包從屋裏出來,給顧終南放在車後座上。
那包不大,裝不了多少東西,他當初回來也是提的這麽小一個包,分明這兒是他的家,他卻像是随時準備離開一樣。
“少将保重啊。”
陳伯的頭發又白了幾根,顧終南笑着應「好」,随後關上車門,啓動了汽車正要離開,又從窗戶裏探出頭來。
“對了。”他望向陸青崖,“我原本就想和你說的,總覺得這不是件小事。”
陸青崖一頓:“什麽?”
“上回在獄裏,我情急之時的那個……”
顧忌着陳伯在邊上,顧終南比了個手勢帶過,沒完整說出來,可他看陸青崖的反應,便明白她也想起了。
陸青崖臉紅了紅:“少将是無意的,我知道。”
“可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哪管什麽有意無意。”他一仰頭,“若你瞧我還算不錯,不嫌棄的話,我對你……”
“少将。”陸青崖打斷他。
她自小便喜歡看書聽戲,沒少在旁人的故事裏見過臨別場景。雖然曉得那些都是編的,此時卻也不知怎麽,腦海裏閃過了那些片段。閃過古時将軍小姐相許,分開之時總會說些承諾,但那些承諾總是實現不了;也閃過才子佳人許下約定,卻總挨不到實現約定的那一天。
像是個咒。
說來有些幼稚,她應該不信的,但她覺得不大吉利。
“少将時間緊迫,有些事情,一時也講不清楚,不如下次見面詳說。”
顧終南想了想:“也好,那就下回詳說。”
留下這句話,顧終南駕車而去,最後消失在夜色裏。
陳伯是顧家的老人了,有眼力見兒,自不會多問,陸青崖便也當那事沒發生過,一切如常。只夜深時,她會攥着顧終南留下聯系方式的字條,半是欣喜半是擔心,對他又想又怕,每日起來就是看報,找參州的消息。
參州果然打了起來。
顧終南剛剛落腳就給她打過電話,沒打多久,只是報個行蹤。陸青崖知道他忙,也沒有多說什麽,倒是他挂電話之前多留了句:“情況沒有我們想得那麽糟,不要擔心。但若你出去見着上次給我買的糖,記得多存兩盒,我回來吃。”
陸青崖在這頭只能聽見聲音,所以她不會知道,當陳柯君路過,聽見顧終南這句話時,一雙眼睛瞪得有多大。
她杵在那兒,眼珠子都快掉下來。
等顧終南挂了電話,陳柯君過去猛地往他後背一拍。
“拿這麽瞎的話安慰誰呢?”
顧終南被吓得手一抖,差點兒把電話摔下去,而他撿好聽筒,第一反應不是放回架上,而是聽一聽那頭挂沒挂,生怕那邊的人聽見陳柯君這句話。
陳柯君繞着他來回打量:“剛才那是你嗎?你這什麽表情,哄孩子呢?”
顧終南顯然沒想到會被人瞧見,他不自在地一擺手:“你管我?”
“啧啧,管是管不了咯,但你這樣,以後還有臉說我嗎?”
“我怎麽?”
陳柯君自打被顧終南發現她喜歡李四季,便沒少挨他的奚落。雖然前期有些不清不楚為她心疼不值的情緒在裏面,但她也沒多在乎那些。現下,她只想抓準了機會,把從他那兒收到的言語還回去。
于是,她挑着眉頭:“就算我對小四季再怎麽殷勤,那我也是個姑娘家,我有些什麽溫情都還正常,你一個大老爺們,你這什麽表情?”
沒想到顧終南不僅不氣,還從先前的不自在裏平複過來,并且學着她用眼神上下打量着。
“你?正常?姑娘家?”說完,他轉身就走,再沒多留下一個字。倒是氣得陳柯君差點兒不顧情勢和他打起來,還好李四季碰巧來送傷員資料,這才阻止了一場打鬥。
送完資料離開,回到傷員病房,李四季四顧看了一圈,重重嘆了口氣。
陳柯君總是喜歡沖動。
可如今戰事吃緊,每一秒都要小心,随時可能有變故……
這哪是吵架的時候?3.
近些時日,人心惶惶,街上早不似以往熱鬧,大家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長津大學也開始停課。陸青崖在院子裏抱着六兒,望着遠方不知哪兒升起的煙,滿臉憂色。
這一次打得比以往都厲害,戰火已經蔓延到臨邊,恐怕再過不久就會打到長津。她雖聽過戰争可怕,可長津繁華,又處在內地,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都是平和安定的,她從沒真正見過炮火,沒見過彈片橫飛。
六兒不懂那些,只摟着陸青崖的脖子趴在她胸口,拿到了吃食就蹦兩下,從樹上蹿到屋頂,玩累了就回屋裏睡覺,半點憂愁都沒有。
夏末初秋,天氣悶熱,見它睡着,陸青崖給它搖了會兒扇子,邊搖邊在想,長津都成這樣了,那些邊界地區又該有多兇險?
陸青崖又憂又怕,到院子裏走了一圈又一圈,腦子裏的思慮既多且雜,大概是局勢不好,她想的也多是不好的事情。她一件件想過去,天色也就在不知不覺中暗了下來。
等到天色全黑,她才去開了燈。
陳伯呢?
剛開完燈,她便發現了不對。
陳伯今日早晨便出去買菜,老人家喜歡買便宜的,覺得能省一些是一些。所以他總愛去近郊的菜農那兒買,說那裏的菜價低又新鮮,劃算得很。挑來揀去,偶爾他也會回得晚些,可再晚也不會超過下午。
說是近郊,到底也在長津城內,便是遠也沒遠到這個地步。
陸青崖心下不安,拿了個手電筒就往外走,可她沒走多久,就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夾雜着女人的哭聲從不遠處傳來。她急忙關了手電筒,躲到街邊一堆廢竹筐的後面。透過眼前不大的縫隙,她看見一群帶着刀槍的人闖來。
見狀,她連忙捂緊了自己的嘴,不敢發出半點兒聲音。
這些人穿什麽的都有,武器也不統一,見着門戶就進,打砸搶了一路,不像是外來的軍隊,倒像是匪徒一類。
街上的燈光很暗,陸青崖又躲得太靠裏,看不清楚眼前景象,只能通過被砸開的房門裏透出的光線,看見他們刀刃上的血以及那些挨個倒下去的無辜人。陸青崖控制不住地有些發抖,她等了許久才等到警察,可匪徒兇殘,警方來人不多,他們越打越亂。在這期間,有顆子彈擦着陸青崖的臉頰過去,她控制不住想叫出來,卻發現自己莫名失聲,根本叫不出。
她在破竹筐堆裏蹲了一夜。
等到第二日天亮,那夥人才散去,而街上一片哭聲,到處是屍體,到處是血。
陸青崖渾渾噩噩,還是想找陳伯,她先回了趟顧家,可屋裏院裏都沒有人影。現在城裏戒備森嚴,走幾步就有巡查兵,她不知是有了安慰還是驚吓過度到不曉得怕了,竟一個人往郊區走,只是走到半路,就被攔了下來。
“現在是非常時期,小姐還是別出城了。”
攔住她的人穿着深色制服,腰間別着把槍,像個領頭的。
“我要找人。”陸青崖的臉有些麻木了,做不出表情,“我家老伯昨日清晨就出來了,去近郊菜農那兒買菜,到現在也沒回來,他……”
“昨日清晨?”
領頭人回憶了一番,忽然想起來什麽似的,露出個難以言說的表情。
“你說的該不是城邊靠裏的戶菜農吧?”
“我沒去買過,不大清楚。”陸青崖從他的表情裏讀出什麽,越發慌了,“是發生了什麽嗎?這話又是什麽意思?”
那人為難道:“若是你家人昨日去了那邊,小姐就不用出去找了,警局門前停了幾具屍體,你去認一認吧,指不定在裏面。”
陸青崖驚愣道:“什麽?”
“是昨兒個半夜才發現的,夜裏入侵的土匪白天就踩過點,他們早晨過來,路經菜農那兒,把那邊的人全都抹了,然後在那兒住下,據被抓到的說……唉,總之,那一整天,去過那邊的人都沒回得來。”
“什麽叫都沒回得來?”
不等陸青崖多問,領頭小哥就被同伴叫走,說是又有事端。
臨走之前,他催促着陸青崖叫她趕忙過去,若兩天不收,那些屍首就要被運走了。
“屍首……”
陸青崖念得恍惚,無論如何不能相信。
她總覺得會有萬一。
萬一陳伯機靈逃掉了呢?萬一陳伯是躲藏在哪兒才回晚了呢?
可所有的僥幸,都在她看見警局門前的屍首時落空了。
不是所有事情的發生都要有一個鋪墊,又或者,即便那些事情早就鋪墊好了。但在事情發生前,人們也未必就能意識到。這是陸青崖近段時日裏遇見的最壞的事,她無措也不能接受,可感受如何是一回事,她明白自己該怎麽做。
在警局處理完陳伯這一樁,陸青崖耽擱到了天黑,她想回顧家給顧終南打電話,卻沒想到,這世道朽了,事便總能有更壞的。
當夜,炮火莽莽,敵軍入侵,哭聲喊聲彌漫了整座城,長津也自此淪陷。
4.
日月不明,朔風獵獵,戰火硝煙彌漫了半個國家,塵灰自戰場揚起,許久也不曾落下去。
參州作為前線,已經連着打了許久。
短暫的休息時間,戰壕裏大家互相遞着幹得發硬的饅頭和潮了的餅幹,最近天熱,食物不好保存,有些吃食已經起了黴,看一眼就知道不能再吃了。
顧終南翻了翻口袋,找到一個還算幹淨的饅頭,他把上面的蟲子打掉,将那灰乎乎一團塞進嘴裏,嚼着覺得太幹就拿起水壺給自己灌一口。草草應付完了這餐,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聽見前面又有了聲音。
他稍微站起了些,拿着望遠鏡看是什麽情況。
沒過多久,顧終南的表情就凝重起來。他對着身後一打手勢,是撤退的意思。
離他最近的漢子擰着張臉:“少将,真要退?”
“退!”顧終南臉上糊着片沾灰的血,“不然我們一個都別想活着回去。”
漢子咬牙:“成!”
完了,那漢子轉身就往後邊跑去傳令,可他剛走動幾步,前方便傳來槍響,一枚子彈直接射入了他的太陽穴,而他最後的表情就定格在那一抹不甘上。
顧終南見狀,大聲指令:“一二排留下,其餘原路撤退!”
喊完,他從第三排戰壕裏幾下翻了過去,架起槍就往前掃。但他們不過占了個高地的便宜,而敵軍一撥撥沖過來,那數量遠不是他們能夠抵擋住的。
四周槍林彈雨,炮彈的聲音震得人耳朵都要出血,顧終南有那麽一瞬間覺得自己什麽都聽不見了。即便邊上的人吼得撕心裂肺,他也只能模糊聽見一個意思。
他們叫他快走。
顧終南回頭望一眼,見大部分人都已經安全離開,他也下了最後的指令,讓拖時間的戰士們趕緊停手撤離。可敵軍來得比他想象中更快,這時再要走,怕來不及了。
“少将您先走,我們在這兒撐着!”
“你是指揮,還是我是指揮?我說一起撤離!撤離!聽見了沒有!”戰壕裏,顧終南低着頭躲流彈,大聲吼道,“走啊!”
“走不走得了,你看不出嗎?”左邊的漢子急了,也不管什麽長不長官的,髒話都要罵出來,“少将快走!這裏我們撐着,走!”
顧終南是軍中主将,也是西北軍區的主心骨,在這個節骨眼上根本不能有半點兒閃失,不然亂的可就不是這一場仗。他們誰都清楚,顧終南自己也清楚,他該離開,敵軍就在眼前,他們差距懸殊,眼下局勢已定,這是末路,留下就是死。
留下就是死。他狠狠咬牙。
若能講理,他很想講,他一個都不想放棄。他不能死,他的兄弟們就該死嗎?誰不是一條命?可戰場上哪有講道理、做選擇的地方。
“少将!”
周圍傳來的催促聲越來越多,顧終南看一眼越加逼近的敵軍。在轉身的那一瞬,他幹裂的唇上沾了血,那是他生生咬出來的。
他的心髒緊得發疼,一路沒命地跑,好不容易趕上大部隊,卻不料回程途中,一條河段上的木板橋被炮彈炸毀。底下的河流是淺,最深處也不過就到他下巴,可全員蹚河過去還是會耽誤時間。
時間是要命的。
顧終南撿起破碎的木板,在他的安排下,戰士們将木板扛在肩頭,站在河裏搭出一座臨時木橋。因為剩下那一小隊的抵死頑抗,這邊人過了五分之四,那邊敵軍才追上來。
他們留下的士兵有近百人,敵軍來了,這就證明,那邊的小隊再沒有活人。
槍彈一發發從山邊射過來,河中間舉着木板的小兵中彈倒下,那兒的木橋缺了一邊,顧終南紅着眼睛,不假思索跳下去補上那個位置。扛着厚重木板在肩頭,他艱難地回頭數人,好在沒過去的只剩下十多個了。
“快!動作快點!”
他一邊喊,那河水便一邊往他嘴裏灌,木板邊緣有刺劃過他的臉,帶出血水散在河裏,他卻感覺不到似的,只滿心焦急。
等人都過完了,河裏的戰士們也迅速撤了木板渡河。
木板随河水漂走,河上槍彈四射,兩邊又都倒了許多人。
戰場上,血永遠擦不幹淨,死人也永遠數不清。
當喧嚣暫時落幕,顧終南帶着軍隊躲在樹林裏等援軍,他們坐在枯葉堆上,不敢生火,也不能大聲交流,每個人都顯得疲憊沉默,看不見一雙稍亮的眼睛。
能坐在這裏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他們活下來了。可多開心也不一定,他們的兄弟們許多都沒能回來。
“少将。”
夜半時分,除卻輪流守夜的那些兵,還醒着的,就只有顧終南。他肩上的擔子比誰都重,承受的壓力也比誰都多,心裏的事兒,自然也更深更雜。
叫他的人叫于老九,他剛守完夜。他是個實打實的粗人,心卻比較細些,由于從前做過內應,對那些權貴之間的東西也懂得幾分。
“少将,您這次回來,是把以前的東西給拿回來了?以後咱們還和以前一樣嗎?”
顧終南垂着眼睛擺擺手:“你覺得現在說這個合适嗎?”
“合不合适的,我好不容易找着個機會,前段時間您在長津我問不着,最近您回來了,但這一回來就是打不完的仗……那我總得問問不是?”
“為什麽總得問,這有什麽好問的?”
“少将,您就別和我繞彎子了。”
顧終南不語,只是盯着他看。
大抵是夜色太深、周圍太黑,于老九看不清他眼裏有些什麽東西,只能看見他嘴唇動了動,最後聽他輕聲道:“睡吧,打完了再說。”
當兵的大多爽快,當他們遇上不爽快的事情,便會顯得有些急躁。顧終南從前對他們從不會有什麽彎彎繞繞,都是能答就答,遇上不想說的,就捶他們,嘴上占幾句便宜,說給他們個教訓,看他們還問不問那些不該問的,這麽混過去。
于老九心裏也清楚,真論起來,顧終南是他們上級,這種權不權的,本也不該他來問。但軍中和官場到底不同,他打心裏敬佩顧終南,也是真把顧終南當兄弟。當時上頭調令和報紙來消息的時候,他們整個軍區都炸了,又碰巧新來的領導是個繡花枕頭,前後一比,自然叫他們更不服氣。
不服完之後想起顧終南,于老九他們私下沒少暴躁。少将心氣多高的一個人,碰着這種事兒,該有多憋屈。
“少将,您該知道,有句老話叫「将在外軍令有所不受」,從古到今,這東西都沒變過。”
這話裏帶了反骨,但凡有個有心人聽見,于老九這顆腦袋就保不住。可他們刀山火海裏滾出來的,碰見不平的事情,便總敢說出來,話裏還頗有幾分天不怕地不怕的味道。在他看來,這就是他們少将被人給欺負了,他們當兵的,自個兒的頭給人欺負了,那可比自己受了罪還難受,還覺得煩躁。
他越想越氣,當即表态:“上邊的人忌憚您,不給您兵,不給您全部調令,現今兵荒馬亂倒是想着讓您來送死了,我呸!都是些什麽狗東西……少将,說白了,只要您一句話,刀山火海兄弟們也跟着您去!”
于老九滿眼的信任和不忿,這感情的确是很激人的。可顧終南忽然想起他爸從前在顧家長廊上問他的那句話。
當時,顧常青嚴肅端正,問他一句:在他眼裏,西北軍區還屬于國軍嗎?
他答當然。
言辭肯定的一句當然。
那時候,他的偏重點在後邊,答的也是西北軍區當然屬于國軍。現在看來,父親更在意的卻是那聲「在他眼裏」。
于老九見顧終南恍然,以為他真的在考慮,一腔熱血燒得更旺了:“少将,我只認您,弟兄們都只認您!只要您一句話……”
“我一句話?”
于老九狠狠點頭,但顧終南只是笑了笑。
他輕嘆道:“我沒什麽話。”
于老九目光灼灼,比顧終南還着急:“可是……”
“現在有仗要打,你們就當和以前一樣,等到時候和平安定,不用再打了……”他略作沉默,“等到不用再打仗的時候,那想必是一個好時候,到了那時,這些也就都不重要了。”
于老九沒想到會收到這麽一個回複,他吞吐半天,驟然急了:“若真能挨到那時候,想必什麽都好了,可少将您呢?”
“我?”
“到了那時候,您怎麽辦?”
怎麽辦?他向來是走一步算一步的,這個問題他還真沒想過。
顧終南又想笑,可顧忌着于老九是真心為他着想,覺得不便傷人,是以強行把笑憋了回去。
他不答,只是拍拍于老九的肩膀:“睡吧,別明天沒了精神,這可要命。”
這般模樣,看在于老九的眼裏,像是什麽都不在乎,又像是心中早有打算。顧終南的心思如何,誰都猜不出,只要他不想說,誰也都問不出。
于老九無力地嘆了口氣:“少将也該有個盤算了,兔死狗烹之類的事情,那夥人絕對是做得出的,您總不能一條退路都不給自己留。”說完,他便躺在一邊,枕着手臂,很快睡着了。
顧終南望他一眼,見他睡熟,便擡了頭。
星星一顆顆布在被枝葉割裂的夜空裏,又多又密,數都數不清。
這樣多的星星,別說掉下一顆,就算多掉幾顆,地上的人怕也發現不了。
天氣又悶又暖,什麽蟲子都跑出來。
顧終南跟着那些換班的小兵一起趕蟲子,這兒一只那兒一只趕了一整夜。
做這些事時,他面色如常,仿佛不曾聽見于老九那番話,仿佛什麽都沒有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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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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