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恰似星辰

那些所謂的冥冥之中,有些時候叫命運,有些時候叫愛情。

1.

體育館裏的呼聲震天,頂上投出各種顏色的霓虹光束,那亮度很強,連帶着夜空都染成了光照的幕布,近看尤其明顯。

這個地方不是第一次舉辦大型演唱會,卻是第一次達到這樣的熱度。沒辦法,誰叫今天的主角是最近的當紅小天後顧南衣呢?

顧南衣自出道以來就一路順風順水,關注度和影響力都極高,連粉絲接個機都能連續上好幾天頭條,更別提這次的演唱會。

楚漫稍微踮了踮腳,環顧四周,卻是一點空地也沒看見,相反的,入眼烏壓壓全是人頭,好不壯觀。

其實這兒的場地不算小了,現在卻連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武警也出動巡邏,維持治安,周圍的停車場更是早就爆滿。外面大批的記者還在湧入,收聲話筒錄進來的全是狂呼,整個現場沸騰得連聲音都幾乎都要溢出來,裏裏外外連成一片,面對面說話都得靠吼。

與周圍熱浪般的氣氛不同,在離它很近的另外一個地方,卻是冷冷清清。

守着自己的小攤子,站在場外的過道上,有風夾着細雨往人的脖子裏鑽,楚漫跺了跺踮得發麻的腳,又跳了兩下,最後卻還是環住了手臂,生出個寒顫。她不比那些為着偶像而來的人,心底火熱,即便站在風裏雨裏也不覺得冷。

楚漫只是來兼職的。

她在這兒,主要是賣演唱會贊助商旗下的礦泉水,三塊錢一大瓶的礦泉水分成三小杯,一杯漲五倍的價錢,差別也是有點兒大。一邊向客人道謝,一邊又遞出去好幾杯,楚漫凍得臉都發僵,卻還是努力微笑着。

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場外的人越來越少,而楚漫揉一揉酸痛的肩膀和腿,靠着邊上的牆稍微歇了一下。

也是這個時候,她才有時間回頭,看一看這些熱鬧。

雖然無關,也不太能體會大家的心情,可情緒這種東西很神奇。尤其是熱烈的,總像是帶着感染力。她站在這兒,左右無聊,又冷得厲害,能沾一些也好。

身後的世界離她很近,看着卻遠,可那幅巨幅海報卻是一下子就跳進她的眼中。

海報上的人像是發着光一般,微微揚起的下巴,唇邊完美的弧度,慵懶的小卷發襯托着精致的五官,眼睛微微眯起來。不論怎麽看,都帶着無與倫比的魅力,輕易就能将你拉進她的世界。那是顧南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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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漫遠遠看着,歪了歪頭。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有人什麽都不做。單單站在舞臺上就能一呼百應,讓無數的人為他而來,讓他們的歡呼和吶喊把頂棚都掀開。可那樣的人到底是少數,更多的還是站在外邊的人,為了幾十塊的兼職費,要挨十幾個小時的凍。

和場內熱烈激動的氛圍不同,楚漫在冷風裏瑟瑟發抖,偶爾回頭,也什麽都看不見,只能聽着裏邊的音樂和震天的呼聲。

分明只是隔着一堵牆而已啊。

楚漫搓搓手,呵出口氣放在耳朵上捂着。好像快下雨了,天真冷啊。

2.

最近的天氣總是反常,說出太陽偏下雨,說大晴天偏刮風。

沈澈被堵在路上許久,等終于到達附近,演唱會早就開始了。

這兒處在近郊,路上經常有些泥水坑。沈澈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月黑風高又不熟悉路況,于是一個不小心,就出了點意外。

撐着雨傘下了車,沈澈彎腰檢查後胎,原以為是爆胎了,下車才發現,只是後邊的輪胎陷入了一個泥坑裏。可他再上車發動,怎麽也開不出來。

瞥了一眼時間,沈澈微微皺眉。看樣子是來不及了。

熟練地撥通一個電話,車裏的人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被對面一個帶着小興奮的聲音搶了先。

“阿澈你終于打電話來了,你是不是到了?你在哪兒?我叫經紀人出來接你!”

沈澈頓了頓:“南衣,我的車在路上出了點狀況,可能……”

“所以,又不能來了?”那個聲音一下子低落下去,“是不是?”

“對不起。”算了算剩下的路程,沈澈嘆一口氣,“我盡量散場之前趕過來,請你吃飯當贖罪,怎麽樣?”

對面的人小聲嘟囔:“我又不缺你這一餐飯,我就是想要你來現場聽我一次。”

沈澈按了按眉心,調整了打得過緊的領結:“是我不對,我盡量快些趕過來……”

“算了。”剛剛這麽說,很快,她又推翻自己,“不行,不能算了……你快點兒趕過來!你說的,不能不算話!”

“嗯。”

說完之後,沈澈緊了緊手裏的傘,在心底輕嘆了一口氣。看來,只能走過去了。

深呼吸一口氣,沈澈關了車燈,傘卻掉在了座位下邊。他一邊低頭摸傘,一邊打開車門,然而,就在車門打開的時候,門邊傳來一聲低呼。

沈澈一愣,這是打到人了?

他探出身去,順手撐開了傘為倒下的女生擋雨。

“不好意思,你怎麽樣?”

楚漫揉着腳踝擺擺手。

其實也不怪這個人,是她走路不小心,正巧在這兒踩着石頭扭了一下。雖然也被那車門撞着了,但那倒也不重,就是輕輕一擦,沒什麽大事。

“沒事兒。”

說完,她撿起用來遮雨的塑料袋就想繼續走。

“等等。”沈澈從車裏出來,一直為她舉着傘,“你真的沒什麽嗎?我看你好像不是很方便走路。”

是這句話之後,楚漫才終于回過頭,看他一眼。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是什麽樣子,但怎麽想都該是有些狼狽的,可那個人西裝革履,從頭發到鞋子都一絲不茍,只是因為手裏的傘比較偏向她,所以衣服上帶了很微細的水汽。

“沒關系,我就是剛剛扭了一下,走幾步就好了。”

說着,楚漫忽然想到從前一個小品裏的「沒事走幾步」,于是莫名就笑了出來。她怎麽會想到這個?

沈澈沒再多說什麽,只把傘遞過去:“天很冷,又下了雨,這把傘你拿着吧,路上注意安全。”

“可以嗎?”“嗯,沒什麽。”

楚漫想了想,接過來,十分真誠地說了聲:“謝謝。”

也許對方有車,這把傘不是必要,可他真的是個好人。楚漫握着傘柄,那上邊還帶着溫度,她現在凍得發僵。所以,哪怕稍稍有一點暖意,都顯得珍貴。

她笑笑,又說了聲:“謝謝。”

對面的男人笑着搖搖頭。

而楚漫長呼一口氣,她可以不用淋雨回去了,多好。

3.

只是,抱着這樣的想法,楚漫走了一段路。在回頭的時候,卻看見那輛車依然停在原地,那個人就這樣走進了雨裏。她一愣,他為什麽不開車?

雖然現在雨勢漸小,只是風裏夾雜着冷冷水汽,但是……

頓了頓,楚漫又返回去。

“那個。”她站在他的身後,“你就這樣走嗎?”

沈澈回頭,正巧看見明明瑟縮發着抖,卻努力把傘舉高讓他能被擋住的女孩。女孩的鼻尖被凍得通紅,在燈光下邊還能看見小小的絨毛,眼睛卻很亮,像是被洗過一般明澈。那模樣,真的有些像是剛剛出生的小動物,含着不确定,在靠近另一個未知的東西。

楚漫頓了頓:“你為什麽不開車?或者,沒有傘了嗎?”

也不知道為什麽,看見眼前的女孩,沈澈莫名就覺得,被下午的人事紛争鬧得煩躁不安的心情,忽然好了一些。

或許吧,他所接觸的人,都是極為聰明的那一類,懂得趨利避害,懂得審時度勢,卻唯獨不懂得用真心待人,那樣的人,像是深山裏邊修煉許久的精怪,最是危險。在這樣的群體裏生活久了,哪怕習慣,也難免厭倦。

而那些初生不谙世事的孩子,卻與之相反。因為什麽都不懂,所以只會做最本真的反應,與利害無關,只看心性。

他聳聳肩膀,微彎下膝蓋,好讓她不至于舉得那麽辛苦:“我的車陷到水坑裏了,開不走,不過沒關系,我的目的地不遠,很快就到了。”

楚漫回頭,借着霓虹光色,稍微看清楚那只輪胎的狀況。

“是這樣啊……”她把傘遞回去,眼睛彎彎的,“我知道該怎麽弄,我幫你吧。”

說着,在沈澈還沒回過神來的時候她便跑出傘去,不多久搬來一塊石頭,墊在車後胎處,接着把邊上的泥扒過來,弄出一個斜坡。做這些事情,她花的時間并不長,可沈澈卻很久沒有這樣認真地看過一個人了。

只是看着,不含目的,這樣的動作對于他而言,就像是發呆一樣難得。

“好了。”也許是蹲得太久,有些腿麻,站起身的時候,楚漫忽然頭暈,身子歪了歪,卻也只是一瞬。

然後,她甩了甩頭,對他笑笑:“你倒車試試?”

随着這個聲音出口,沈澈也佯裝無事移開了目光。

“麻煩了。”

他說着,掏出一塊手帕,布藝格紋,不深的藍灰色調。輕輕笑笑,楚漫望了一眼,想了會兒便接過來,自然大方得很。很多時候推拒帶來的只會是尴尬,還不如直接點兒接受,一來一回,沒什麽虧欠。不管以後還有交道還是就此一面再也不見,都更加方便。

拿着手帕擦幹淨了手,楚漫退回一邊。這下子,能安心接過這把傘走了。

走了幾步,上車之前,沈澈回頭:“這手帕你不還給我嗎?”

“嗯?”

楚漫看上去有些錯愕,她望一望手上滿是泥水的帕子,又望一眼男人向她伸來的手,總覺得好像放上去就弄髒了他。怎麽說呢,也不是什麽別的意思,只是,在這樣的情況下,他那麽幹脆把手帕遞給她,她原本以為,他是不會再要了的。

“呃,不好意思。”楚漫露出為難的表情,“這個,可能不太好洗。”

沈澈見狀,輕笑一聲:“我開玩笑的。”

4.

正是在他輕笑出聲的時候,體育館那一邊炸開了漫天的煙花,是同一時刻燃起的,齊齊迸開,網住了這附近的整片天空。

楚漫撐着傘站在車外,微微低頭,看着車窗裏的人。就像之前想起那個小品,現在的她也突然想起一個問題。

煙花和星星,哪一個更好看呢?

在這個問題剛剛冒出來的時候,楚漫就得到了答案,只是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想到這個問題。

“對了,你要去哪裏?”車裏的人這麽問她。

楚漫頓了頓:“K大東校區。”

“那麽遠嗎?”沈澈皺眉,“現在回那裏的末班車已經沒有了,不然我送你吧。”

楚漫下意識想要推拒,卻被一聲噴嚏搶了先。一個落下之後,接二連三又是一串,打得她的頭都變得昏昏沉沉的。

揉揉鼻子,楚漫算了算時間,原本推拒的話,到嘴邊卻換成了:“會耽誤你嗎?”

沈澈想了想:“還好,那邊的話,沒有我也可以。”

“那麽麻煩了。”楚漫在上車之前,脫下了濕漉漉的外套,這才坐上去,“謝謝。”

看着她把那件濕了的外套放在腳邊,又把傘放在外套上,沈澈有些不解。而楚漫或許是看出來了,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

“麻煩你送我回去,總不能再弄髒你的車子,我的衣服上很多泥點,這個坐墊,看起來也不大好洗。”

沈澈微滞,沒有說什麽,只是顯得有些無奈。接着,他把溫度稍微調高了些。

“聽你的聲音有些啞了,不舒服就靠着眯一會兒,不會賣掉你的。”

說話的時候,沈澈一直注意着前邊的路況。所以也就沒有看見楚漫投向他的眼神。

累了一天,好不容易有坐的地方,楚漫只覺得整個人都是被拆了重組過似的,渾身酸痛。然後,在沈澈的聲音裏,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為什麽會想到那個問題呢?關于在陰天不可能出現的星星,還有遠方的煙花。

這是一個無解的問題。人時時刻刻都在思考,大多都是既沒有意義又沒有由來的,很多東西過了就是過了,不需要想太多。

可就算閉上眼睛暈暈乎乎,楚漫還是在念着這個。

為什麽,會想到這個問題呢……

大概是因為,煙花散在天上,而星星,安安靜靜落在他的眼睛裏。

嗯,就是這樣。5.

藍色的燈牌就像是星海,這片海的平靜和呼嘯,都只為了一個人。

只是,臺上的人始終只是握着話筒不開口。

顧南衣望着臺下空缺的位置,手指緊得發白。

那個位置,不論她到哪裏開演唱會。不論他答不答應、來是不來,她總空着,那是她專門留給他的。可是,這麽多場演唱會,留了這麽多次的空位,那個人始終不曾來過。

很輕地嘆了一下,顧南衣低下眼睛,眼角處貼着的水鑽一閃一閃,像是帶着鹹鹹的味道。她控制不住地失落,卻又忍不住去想。雖然現在還沒來,可是,興許等一會兒,他就來了呢?

臺下的經紀人打起手勢,示意她可以開始了。

顧南衣深吸口氣,做出活力十足的模樣,高高舉起手來——

“大家好,我是顧南衣,能夠見到大家非常開心!只是,今天出乎意料的有些冷,大家加夠衣服了嗎?”

很平常的一句話,簡單到不像開場白,卻引起臺下一片尖叫。

顧南衣笑着繞場轉了個圈,幾句話過去,便開始了一首熱場的歌。只是,就在前奏響起的時候,她還是不受控制地往下邊的座位上瞥了一眼。

一眼之後移開,是舞臺上的燈光也掩不住的失落。

沈澈,我只是想要你來現場聽我一次,畢竟,那些歌,都是為你唱的。為你一個人唱的。

你怎麽就不願意來呢?

驟雨陣陣,時停時落。雨珠連成線從車窗上滑落下來,沈澈移開目光,轉向身邊已經熟睡的女孩,明明應該叫醒她的,可看她睡得香甜,又有些不願打擾。

半晌,他嘆一口氣,現在的孩子都這麽沒有警惕心嗎?

這時候忽然傳來手機震動的聲音,那聲音很輕,可大抵因為褲袋貼着腿,楚漫一下就被癢醒了。睡得迷迷糊糊,連眼睛都沒有完全睜開,她就接了電話。

“清子怎麽了?”

電話那頭的語速很快,頃刻丢來一連串的問題:“什麽怎麽了?現在都幾點了你怎麽還沒回來?你現在在哪呢?”

耳膜被吼得發疼,楚漫把手機拿遠了一些:“我現在?”她終于睜開眼睛,卻沒有想到,一睜開就看見身邊望着她的沈澈。

意外之下,楚漫慌了那麽幾秒鐘的時間,連說話也有些結巴:“啊,我現在,現在……已經到校門口了。”她往車窗外打量了幾眼,“是是,我馬上就回來,嗯,你要吃什麽?炒飯和裏脊?好……我給你帶……”

好半天才挂了電話,楚漫松一口氣,調整好心情才轉頭。

“那個,謝謝,今天麻煩了。”

“沒什麽。”

“我在這裏睡了很久嗎?”

沈澈看了她一眼:“沒有,我剛剛停下車,你就醒了。”也許是想起來對方才看過時間,他又補充一句,“雨天車不好走,路上耽誤了一下。”

“啊,那就好。”楚漫彎了眼睛,“那麽我走了,今天真的很感謝。”

很多人,說感謝就只是說說,可楚漫在說話的時候,總帶着真誠。這樣的真誠讓人很舒服,沈澈想,這樣一聲謝謝。也許,能夠抵掉他浪費在等待上的時間。

“嗯,再見。”“再見。”

道別之後,楚漫下了車,徑直往寝室的方向走去,而沈澈也沒有猶疑,往回直直駛向體育館。兩個人都沒有想起來要問對方的名字和聯系方式。

不過這也正常,不論是沈澈還是楚漫,他們其實都是冷淡的人,不喜歡與誰多做交際,哪怕對于對方有些好感。更何況,這不過是一次偶遇,他們的生活,單是看上去,差別都很大了,以後哪裏還有再見的機會呢?

既然如此,也就沒有再聯系的必要。

只是,怎麽想是一回事,未來會怎麽發展,又是另一回事。

總有些東西,自己不在意,也從未想過。然而一切卻又都在冥冥之中注定好了。那種東西,有些時候叫命運,有些時候叫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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