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歡憫以對
春夏秋冬是花樹的輪回,而生老病死,是人的。
1.
南方的冬天,風裏總含着水汽,刮得猛的時候,就有一種金屬的冷硬感,像是小刀一下一下蹭過面頰,凍得整張臉都發痛。
裹着厚厚的棉衣,又綁了一下圍巾,楚漫眯了眯被冷風吹得發幹的眼睛,昨天她去了一趟醫院,交了手術費,也簽下幾份簽名。不得不說,何藝清幫她找的那家貸款,速度真的很快。雖然數額不很大,卻也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接着,她去看了奶奶。
病床上的奶奶看上去很是憔悴,臉色不好,人也幹瘦得厲害。然而,在看見她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笑得溫柔和藹,好像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好像她只是在家守着一桌子菜,在等楚漫放學回來。就像以前的每一個周末一樣。
“小漫啊,你是不是瘦了?”
奶奶摸着她的頭發,完了又握緊她的手。楚漫感覺到握着自己的那雙手很幹很瘦,上邊不知道是未愈的疤痕還是幹起的皮,劃得她有些疼。
“沒有,只是最近天氣冷,我穿得多,裹得人比較小而已。”楚漫笑着,撒嬌似的往奶奶懷裏一鑽,“您最近怎麽樣?有沒有好一些?”
奶奶沉默了一會兒,也不知道是想到什麽,忽然望向窗外。
醫院的外邊種了許多銀杏,原本金黃一片,特別好看,現在卻被風吹落了滿地,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幹,交錯着,将天空割裂成一塊一塊、細小的碎片。
“你爺爺走的時候,也是這麽個冬天,那時候很冷,早上,我是被身邊的他凍醒的。”奶奶像是陷入了回憶,“最開始,我以為只是他晚上沒睡好,翻了出去,弄得自己冰冰的,還想埋怨他。還在想,這麽大個人,怎麽睡覺都不知道睡。可我當時只在心裏這麽想着,并沒有推醒他。”
奶奶哽了一下。
“後來,我去做了早飯,想回來把他弄醒,這才發現,他不是不知道怎麽睡覺,他睡得很好,只是再也醒不過來了。”
楚漫不覺皺了皺眉頭:“奶奶……”
“當時,我很想不通,或者說,直到現在我都想不通,好好的一個人,怎麽睡着睡着就沒了呢?”奶奶嘆一口氣,“很多人啊,活到我這個歲數,都會變得清明豁達。但我大概沒文化,許多東西,還是不明白。可不論能不能想通,該怎麽樣還是麽會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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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奶奶停了停,像是一瞬間想起了許多東西,卻最終沒有把那些想到的都說出來。
她只是沉了口氣,帶着幾分無奈。
“從年輕時候到現在,一年一年的,時間也這麽過了去。眼看着房子老了,眼睛也越來越花,才發現,想不想得通都不重要,該來的早晚都會來,願不願意接受都躲不過。”
楚漫走着,忽然停下。
她摘下落到自己頭發上的枯葉,拿到眼前。那片葉子上有蟲眼,顏色是幹黃的,看起來已經死了很久了,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才落。
——春夏秋冬是花樹的輪回,而生老病死,是人的。
那天在醫院,楚漫離去之前,奶奶這麽對她說。
街道邊上,她望着枯葉有些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其實楚漫一直是一個唯物論的人,不大相信什麽玄乎的東西,比如鬼神,比如靈異。卻有一個東西例外,在某些程度上,她是很相信第六感的,尤其在大事上。
那種東西,就像是自然給出的預示,怕你承擔不來,要你做好準備。
頓了一會兒,她抿了抿嘴唇,喃喃自語:“不需要什麽準備,醫生說了,奶奶的情況穩定,那個手術的成功率也不低,不會有事的。”
她對着手上的枯葉勾了勾嘴角。
“嗯,不會有事的。”
說起來,那一天楚漫去給學姐代課,卻因為身體的緣故,倒在了那人家裏的走廊上,沒上得成。到底是有原因的,那一家很是體諒,顧着她的身體,于是上課時間延期到了今天。
搓了搓手,楚漫放在耳朵上捂了一下,放慢了腳步。
今天她出來得早,時間有餘,并不着急。只是,算一算也太有餘了。她摸摸耳朵,小聲嘟囔,早知道就不出來這麽早,畢竟外邊怪冷的。
忽然,她看見街邊上擺着攤的大爺。那個大爺戴着一頂破舊的棉布帽子,抱着個塑料瓶縮在角落,而在他面前的塑料布上,擺着的是一些女孩子喜歡的小玩意兒,比如吊墜和手機鏈之類的。
“姑娘,買一個吧?”
楚漫聞聲走過去,蹲下來一個個看。其實她并不喜歡這種小玩意兒,也不想在這樣的時候還亂花錢買沒用的東西。在現在的條件下,哪怕只是五塊錢,楚漫都會舍不得。
可是,這麽冷的天兒,很不容易吧?
“我要這個。”
随便撿了一個小東西,楚漫遞過錢去。
爺爺笑着指指她選出的小挂飾:“那個好看的,小姑娘你很有眼光。”
楚漫笑笑不語。也就是這個時候,身後有車停下。楚漫聽見聲音,回頭,正正看見玻璃上映出的自己怔愣的臉。
沈澈搖下車窗:“又見面了?”
2.
其實在停車之前,沈澈有過猶豫。
雖然看不出來,但在平時,沈澈其實是很不喜歡和人交際的。
便如走在路上,除非對方也看見他或者恰好打了個照面。否則,他一般不會去和別人打招呼。在工作和目的之外,他并沒有那麽多富餘的精力來應付複雜的人際關系。
卻獨獨是她,他一看見,就想靠近。
對着坐在副駕駛的女孩子,沈澈像是漫不經意,把空調又開高了幾度。
“這裏有些偏僻,你怎麽會在這兒?”
楚漫坐在車上,終于暖和了些:“我來上家教課,那個孩子的家就在這附近。”
“家教課?”沈澈想了想,“是上次那一家?”
“嗯。”楚漫點頭,忽然又想起什麽,“說起來,沈先生,你上次是怎麽回事?忽然就暈倒了,而且臉色好像很不好的樣子。”
“沒什麽,工作比較忙,累的。”他随口把話題扯了過去,“你這次如果又要去那一家,倒也巧,我也去那兒。”他頓了頓,補充一句,“那家男主人委托了我們事務所一樁案子,上次我的情況沒有調查清楚,正好再去看看。”
見沈澈沒有繼續那個話題的意思,楚漫于是點點頭。
“這樣嗎?真巧。那麽謝謝沈先生了。”
沈澈輕一點頭:“不過現在是中午,你約的是這個時間嗎?你都在吃飯的時候上課?”
“不是。”楚漫撓撓頭,像是不好意思,“我好像來得有點兒早。”
“既然這樣,我們先去吃個飯吧。”沈澈一邊轉下鑰匙,一邊對她說,“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餐廳,正巧我準備過去,捎你一個吧。”
楚漫本來想拒絕的,話到嘴邊,不知怎麽又轉了個圈:“謝謝。”
人和人之間,有的時候很奇怪。有些人認識許久卻依然陌生,有些人不過一面卻像是故人,要說道理,沒法兒解釋。
真要解釋或者說明,除非真的緣分之類的東西存在吧。
不過,誰又能說沒有呢?
3.
這間餐廳不大,裝修得也并不精致。然而燈色暖黃,細節舒适,氛圍很是溫馨,楚漫和沈澈對坐着。在看見他低頭看菜單的時候,她忽然生出一種錯覺。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了。也正是因為這樣,所以,在他問她吃什麽的時候,她會放心報上自己喜歡的東西,而不是說什麽「随便」。
聽到她報的菜名之後,沈澈一頓,随後笑笑,把點菜單遞給服務員。
“很少有女孩子喜歡吃清炒苦瓜。”
“嗯,或許吧,我身邊的女孩子,的确都不很愛吃。”楚漫想了想,“不過,我認識的男孩子,好像也不愛吃。”
沈澈低着眼睛:“你很喜歡?”
“也不是喜歡吧,我吃到苦味很重的時候,也會忍不住皺眉頭。但每次點菜,我第一反應都還是它。”楚漫說,“我也覺得這很奇怪,也說不上來是為什麽,也許是習慣吧。就像,苦瓜吃慣了,也還不錯。”
點點頭,沈澈應道:“嗯,沒什麽不好的,況且那個還挺有營養。”
楚漫彎了眼睛:“是啊。”
以前她和小夥伴們出去吃飯,也是點了苦瓜,然後遭到一通沒有惡意的嫌棄。雖然沒有惡意,可是每次都被拿出來說,每回都要說很久,這樣的玩笑,開多了也不是很好玩。
其實她偶爾會奇怪,不過就是一個菜,自然得很,哪有那麽多事情呢?
“怎麽了,為什麽一直看着我?”
“沒什麽,發了一下呆。”楚漫笑笑,“和沈先生呆在一起,總讓人覺得很放松也很舒服。”
“哦?”沈澈挑眉,“在大多數人的眼裏,我既死板又無趣。你是第一個這麽說的人。”
楚漫像是驚訝:“會嗎?”
沈澈聳聳肩。或許吧,放松和死板都是他,每個人總有許多面,不是每個人都能看見他的每一面的。想着,他不覺又帶上些笑意。
這其實很奇怪,畢竟他們不算熟的。
不過是一頓飯的時間,很快就結束了。
結束之後,休息了一會兒,沈澈載着楚漫來到那處人家。
而在下車之後,楚漫拍拍他的肩膀,攤開另一只手,眉眼彎彎的。
“謝謝沈先生的午餐,那麽,這個小東西送給沈先生做個紀念吧,看着挺好玩的。”
面無表情地接了過來,沈澈輕輕說了聲謝謝。接着,便看着那個女孩子笑着搖頭,走過了拐角。小挂飾上邊還帶着餘溫,握在手裏,就像是牽着另一個人一樣。
拿着那個小東西,沈澈用伸出一只手指戳了戳它。
“看着,的确挺好玩的。”又戳了幾下,沈澈收回小挂飾,把它放進口袋,随之收起的,還有他唇邊微微的笑意。
也是這一瞬間,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他似乎一直不記得去問她的名字。
本來已經提歩向着前邊走去,忽然想到這個,沈澈微微一頓,回身望向她離開的地方。那裏已經沒有人影了。
于是有些遺憾似的。算了,下次吧。
而另一邊,楚漫找到房間,像是有些緊張,準備了好一會兒,帶出一個笑來。
“你好。”她敲門進屋,“我是你的新家教老師。”
坐在椅子上,男孩頭也不回。
“嘁,你和那個律師認識?”
大概是沒有想到小孩的反應,楚漫愣了一會兒。
“你是說沈先生?”
男孩沉默了一會兒,起身,朝她走過來。明明是不大的孩子,生得也是機靈可愛,眼神卻幾乎稱得上是陰兀,死死将她盯着。
“你們既然認識,那你多半也不是什麽好人。”他的聲音很低,像是含着多大的仇恨,“我不要你教。”
這一番話聽得楚漫莫名其妙,整個人都好像有些暈乎。
她想了想:“雖然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但也許你對沈先生有些誤會。”
“誤會?”男孩笑得有些諷刺,“你什麽都不知道,就知道是誤會了?”他像是激動,自顧平複了許久,終于坐回椅子上,“你既然來了,我也不能趕走你,不然,我爸應該又要把不禮貌沒家教什麽的怪在我媽身上了。可我不需要你教,你坐那邊,我自習。”
到底是半大的孩子,心智不成熟,又在叛逆期。不論他做些什麽,楚漫就算想不通,也不會覺得不正常。可是,那孩子說完話便垂着頭不再理她,滿滿的無力感。
這樣看來,大概真是發生了些什麽事情。
她站在門口,組織了半天的言語,卻一句話都沒有說得出來。
在這樣的情況下,說什麽都是徒勞的,她想,也許這是心病。在解決之前,他大抵什麽都聽不進去。一邊想,一邊在本子上寫着什麽分析。但她到底什麽也不知道,再怎麽分析,也分析不出個所以然。
停筆,楚漫望一眼那個男孩。
如果說她身上有什麽不好的東西,大概就是冷淡,不怎麽喜歡多管閑事。這次卻是例外,這個男孩是她的學生。雖然她只會來教幾節課,可在某種意義上,這是她的責任。
也正因如此,雖然看起來不關她的事,可她就是忍不住會想,中間到底有什麽問題,他的身上又到底是發生了些什麽呢?她很想幫他。
沉默這種東西,有時候很重,重得讓人覺得壓抑。
下課之後,去問一問沈先生吧,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楚漫看着男孩,這麽想到。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兩個半小時的上課時間不算久,放在這兒,卻分外難捱。
說起來,預想和準備,在很多時候都是沒什麽用的東西。因為未知的時光裏會有很多意外,只需要一小點兒,就能夠将所有的打算全部打破。
比如,上課時候,楚漫原打算下課去問一下沈澈關于這個孩子的事情,卻正好在下課的時候,她接到一個電話。來自醫院的電話。
而這一天,距離奶奶手術的準備時間,正好差一個星期。
4.
沈澈原本打算離開的時候順路把楚漫送回去,卻沒有想到。在他了解完具體情況之後,楚漫已經離開了。
當他走出門口,第一眼看見的,是那個小孩。
“怎麽了?”他先開了口。
可小孩只是這樣盯着他。
沈澈從來不怕和別人比耐心,更何況,對方只是一個半大的孩子。既然他等在這兒,那一定是有事情要來找他。
“我問你,我爸媽到底是什麽情況?”那孩子的口吻意外的成熟,“如果只是離婚,為什麽會有這麽多奇怪的動作?”
背脊挺得筆直,逆光站着,沈澈看上去有些嚴肅。他微微低着眼睛,平和敘述,不是哄孩子的語氣,倒像是在和成年人交談。也許吧,不論是什麽事情,只要有一點點牽扯到了他的工作,他都會下意識嚴謹起來。
“這個我沒有辦法回答你,如果你想知道,可以去問你的父親。”
那孩子低着眼睛,笑得很沉,沉得像個經歷過許多事情的大人。
“你們以為都不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了嗎?我會知道的。”
說完,他轉身回了房間。而沈澈頓了頓,搖頭輕笑,繼而離去。
當他回到事務所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換個外套,就看見坐在沙發上的顧南衣。
沈澈愣了愣。
她不應該很忙嗎?聽說她最近在準備新的專輯,怎麽來得這麽勤?
原本低頭在玩手機,卻在聽見他腳步聲的同時,顧南衣擡起頭來:“你回來了?這麽晚了,我本來以為你會直接回家了呢。”
“嗯,這麽晚了還在這兒。”沈澈随口問道,“吃飯了嗎?”
“沒有,沒有人陪我。”顧南衣看起來有些可憐兮兮的,“所以這位好心的先生,你要不要請我吃點兒東西?我好餓啊。”
沈澈無奈地笑笑:“等我把今天的資料整理一下。”
“好!”
顧南衣應着,滿臉掩飾不住的小雀躍。然而,卻忽然看見他掏口袋的時候帶出來的小挂飾。那些雀躍和欣喜,就在這一瞬間,全數僵在了臉上。
沈澈從來不會喜歡這些小玩意兒,這是哪來的?
“怎麽了?”大概是感覺到了顧南衣的變化,沈澈這麽問她。
很快調整好了表情,顧南衣搖搖頭:“沒什麽,就是,就是剛剛聽見肚子叫了一聲。你快點兒整理,我在這裏等你。”
沈澈不疑有他,只是應了一聲,輕輕點頭,然後進了辦公間。
看着辦公間的門被關上,顧南衣的心不覺随着關門的輕響,猛動了一下。而表現在面上的,就是她的眼睫輕顫,眉頭不期然蹙了起來。
都說女人的第六感總是很靈的,這句話,或許沒有說錯。尤其這一次,還是放在和自己喜歡的人有關的事情上的。
是啊,她喜歡了沈澈很久。
而要說到時間,可以追溯到她出道之前。
5.
那時候她剛上高中,十幾歲的年紀,自以為成熟,實際上,卻是很多東西都不太懂。也許自小被保護得太好,顧南衣喜歡到處亂竄,也不知道什麽叫做危險,遇到惹事的就打回去,打不過的就回家搬救兵,野得很,卻也無憂無慮,每天都過得開心。
那時候,沈澈也還不大,不過剛剛進入她父親的事務所,是個初出茅廬的小律師。
他們第一次見面,是在一個混沌攤上。
大概是餓急了,顧南衣稀唏哩呼嚕吞下一碗馄饨,吃完拿校服袖子擦了嘴。在這之後,她才發現自己沒有帶錢。正着急着,她一邊和老板保證,一邊打家裏電話,一邊卻因為打不通而更加着急,站在店門口左顧右盼。
也就是那時,她看見沈澈。在那之前,她對沈澈的印象其實不是很深,只隐約記得,他是爸爸事務所裏的一個律師。一個長得還挺好看的小律師。
“喂,那個那個,你帶錢了嗎?”這是她和沈澈說的第一句話,而第二句,就是,“我沒有帶耶,嘻嘻。你能借我嗎?”
當時,被她扯住袖子的沈澈一愣,一愣之後,卻并不是她想象中,掏出錢包一甩就把她就走的帥氣模樣。反倒是有些蒙圈兒地對她說:“我也沒有帶。”
像是被這句話噎住了,顧南衣的期待僵在臉上,繼而破碎。
然後,滿腔的失望都化成一個字:“啊?”
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沈澈想了一會兒,繞過她直接轉向老板:“您看這樣行嗎?上課時間快到了,讓這孩子先走,我把手機壓在這兒,等會兒拿錢過來。”
那老板打量他們幾眼,擺擺手,就這麽讓顧南衣走了,之後大概就是沈澈拿錢回來幫她解決了事情。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麽別的事情了。
可就算只是這樣一件小事,在當年小小的顧南衣的眼裏,也算是共患難了一次。
之後,她不免就開始多留意這個人。雖然每次被同學打趣,顧南衣都會口是心非的否認。甚至在第一次聽到他名字的時候,也強按捺住欣喜,裝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
“這名字,不太好記嘛。”
心底卻忍不住一遍一遍念着,一筆一劃描着。沈澈,真好聽。
忘記是怎麽熟識的,也不太能記得喜歡上他的時間,顧南衣一向健忘又迷糊,總弄不清楚具體的節點,只知道,在她發現的時候,應該已經離可以把感情抽出來的淺薄時期很遠了。
擡頭望一眼沈澈,坐在車裏,顧南衣的思緒飄飄忽忽,一下子竟然辨不清楚,他們究竟是在過去,還是真的已經過了這麽多年。
認識的這些年裏,他們又到底是怎麽走過來的呢?
顧南衣湊出去,望一眼後視鏡,在那裏邊看見自己的臉。和過去好像沒有什麽不同,又好像有着很大區別,她想了半天是哪裏有區別,最後癟癟嘴,心說,大概只是現在妝化得濃了一些。
“別把頭探出去,不安全。”
身邊的人,聲音依舊清朗,淡淡的,聽起來說不出的舒服。
顧南衣轉頭:“阿澈,你覺得自己和以前有什麽區別嗎?”
“怎麽忽然問這個?”
“沒什麽,就是忽然想到了。”
沈澈似乎沒怎麽往心裏去,只是随口回答:“人時刻都在思考,時刻也都在變化,這樣說起來,現在和過去當然不可能沒有差別。”
真的有差別嗎?可是,我還是很喜歡你啊,并沒有變。
舞臺上的顧南衣總是熱力四射,可一旦下了舞臺,她就會變得孩子氣,什麽都敢說,什麽都敢做。唯獨這句話,她始終只敢在心底念念,連嘟囔都嘟囔不出來。
“看起來小南衣還真是長大了,都開始思考有關哲學的問題了。”沈澈打趣她,“不過,其實也沒什麽好想的,這種問題本來就沒什麽答案,不如想想等一下吃什麽。嗯?”
顧南衣低着眼睛,悶悶應了一聲:“哦。”
在這後邊傳來的,是他的輕笑。
大概因為她的任性,沈澈總把她當孩子,她也就順勢這麽占他便宜,要他包容。
現在想想,真是蠢斃了。
要什麽裝嫩的包容,如果可以選擇,才不要什麽友誼。如果可以選擇,早在一開始,她就不該口是心非,就該坦白對他說,“沈澈,這個名字很好聽,我喜歡。還有,我也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如果當時那樣說,會不會後來的許多東西,也能變得不一樣呢?
可是,很多東西,過了就試過了,到底沒有辦法回到過去,做什麽重新的選擇。
下車之後,他們走過街道,那個地方蹲着一個老伯伯,他的面前擺着許多挂飾。
“阿澈等等!”
顧南衣的眼前一亮,忽然叫住他,指了指其中一個:“你能給我買一個這個嗎?”
沈澈回頭,看見顧南衣指着的挂墜,和他口袋裏的那個一模一樣。
插在口袋裏的手緊了一下,一時間,沈澈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眼底忽然變得有些柔軟,然後他轉向顧南衣。
“換一個吧。”他走過去,蹲下身子,“這個比較适合你。”
顧南衣噘着嘴:“可我就喜歡這樣的。”
“這個。”沈澈頓了頓,沒有再堅持,“如果你真的喜歡,就拿這個吧。”
盯着他的眼睛,顧南衣沉默片刻。
忽然發現,他堅持要她換,她不想換,可他不堅持了,給她買,她也并沒有想象中的開心。可她到底是在在意些什麽呢?
“算了,我要那個吧。你說得對,的确那個更适合我。”
沈澈無奈地笑笑,沒把她的小脾氣當一回事,只是付了錢便帶她離開。而顧南衣默默收好挂墜,沒再多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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