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會者定離
相遇是緣分,可大部分相遇的人,不論親疏,終究也還是要分開的。
1.
望着電腦上的照片,沈澈陷入了沉思。
這件事情有些複雜,裏邊有許多邊緣化的東西,也有一些地方很是模糊。如果要完全按照法律來處置,按照他的理解,其實會有些不大公平。
“喲,大白天的在看什麽呢?”是這時候,同事走了過來,原本只是随意往電腦上瞄去一眼。然而,就在他看見屏幕上畫面的時候,聲音立刻高了八度,聲調也變得暧昧起來,“哦呵,我們的沈大律師,大白天在辦公室裏看什麽呢?這種東西不應該……”
在對方把話說完之前,沈澈一下關了頁面。
“你現在很閑嗎?”
這句話由沈澈問出來,哪怕是雲淡風輕的模樣,那話裏的意思也實在能讓人聽得清楚明白。而那個人默默縮了縮脖子,退遠幾步。
“沒,沈律師,我是來找你拿王律師要的那份資料的。”
沈澈在他說話的同時,從抽屜裏拿出一份文書遞過去,這個動作恰巧完成在他說完之前。接下來,就是對着門口比出來的一個「請」的動作,他做得連貫,眼神有些冷,多說一個字的意思都沒有。那種感覺,就像是暴風雨來臨之前,天上密密麻麻、壓抑得緊的烏雲。
“謝謝沈律師,那我先出去了。”
新來的小律師摸摸鼻子,幾乎是後退着走出門的。
在出去之後,他長呼口氣,這才想起來帶他的師父說的那句話——
這個事務所裏,誰都能随便開玩笑,只除了沈澈。你要和他說鬧什麽,小心別凍得抖出一身冰碴子。
在那個小律師出門之後,沈澈又調出剛剛的畫面。
那上邊的照片,說得不好聽一點,完全就是有傷風化。這樣的貸款方式,很難想象,到底是怎麽樣的女孩子才會願意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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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澈皺眉,眼神落在照片裏的人拿着的那張證件照上。
楚漫。
說來話長,沈澈之所以會得到這些東西,完全是因為事務所和楚漫所在校方的合作。在關于法學的演講普及之外,還有一些其他事情。比如這一次,他看見的這些照片。
最初只當成是不大好處理的信息,抱着先了解一下的想法,卻沒有想到那個女孩也牽連其間。這真是讓他驚訝的事情。
他曲着手指,一下一下敲在桌面上,很有規律的聲音,他卻越來越不平靜,像是被什麽攪亂了心緒,連一直引以為傲的理智也被敲沒了似的,眉間的皺痕變得越發明顯。
“楚漫……”
不自覺把屏幕上看見的名字念了出來,眼前浮現出的,是一個女孩挂着淺淺笑意的臉。姓名、基本信息、就讀學校,對照着看,都是無誤的。可這真的會是她嗎?
陽光從窗外照了進來,折在桌角的小挂飾上。而從銀圈上反出的光正巧射在了沈澈的眼睛裏。在那一刻,他忽然覺得眼睛被灼得發疼。
沈澈一把抓住小挂飾,手心裏的觸感冰涼,上邊的小人在朝他揚着嘴角,久了,也就被握得熱了。屈指敲了最後一下,他握拳,把手放在桌上,手裏的東西卻沒有松開。
“在獲得證據、調查清楚之前,無論眼前擺着些什麽東西,都不能相信。不論你接到的是哪一方的訴求,最重要的都不應該是輸贏,而更該是公允。”
他其實沒有立場說這句話。
因為,作為一個律師,不論他心底怎麽想,只要接了訴求,他便要為對方服務。哪怕是黑的也要說成白的,哪怕他也不齒也不能就此推脫。這樣的情況在從前發生過太多次,他早已習以為常,卻是今天才發現中間的不對。
這個職業,牽扯最深的兩個字,許多人認為是公正,在他看來,卻是無奈。
其實按理來說,沈澈早就習慣這樣的無奈了。
會說出那樣一句話,只是因為沈澈相信楚漫。因為信她,所以半點兒不願意去相信自己看見的其他東西。他深知,眼睛是會騙人的,而心不會。
可今天,他這麽說着,這麽想着。
不是因為其他原因,只是忽然厭倦了從前的作為,想抛卻理智,跟着自己的心走一回。
做好決定之後,沈澈擡起眼睛,拿起手邊的電話,撥出了個號碼。
“喂,你好,我是沈澈——”
2.
窗外陽光明媚,然而醫院白牆層層,既厚又多,在病房外的長廊上,陽光根本射不進來。坐在這裏,要說起光亮的話,楚漫只能看見頭頂懸着的燈。
不比陽光自帶暖意,白熾燈好像永遠都是冷的,冷得可憐。
盯着燈光看了許久,久到眼睛都有些被微微灼痛。這時候,楚漫終于把臉埋在手心裏,整個人都蜷在了椅子上。
她不敢擡頭,害怕面對,卻又忍不住期待,期待一個她想要得到的消息。雖然,她隐隐猜到,那個消息傳來的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前段時間,因為奶奶的檢查出了一些意外,于是手術的時間也一拖再拖。拖到昨天,林遠終于和她說,奶奶的情況穩定下來了,順利的話,再過兩天,奶奶就可以進行手術。
卻沒有想到,兩天,四十八個小時,原本以為睡兩覺就能夠到達的日子,卻竟然……
是,奶奶沒有撐到那臺手術。而現在,病房裏,進行的是搶救。
“楚漫。”
她不知道林遠是什麽時候站到她面前的,也不想去知道,他這幅欲言又止的樣子,是因為什麽。楚漫只是跟着他的話音站了起來,怔怔将他望着。
“對不起,我們已經盡力了。”林遠艱難地開口,“你……你節哀。”
林遠的目光有些閃躲,不知道為什麽。這一刻,他有些不忍心看到她的表情。雖然也想安慰,可他太過清楚,比起什麽安慰,她現在更需要的是獨處和冷靜。
于是他拍拍她的肩膀,不言一辭。
楚漫就這樣怔怔走了進去。病床上,奶奶看起來很是安寧,只是這床單被套全是白的,看上去有些不吉利。不吉利到讓她忽然想起來,就在前幾天,奶奶還和她開玩笑。說,在這兒住了這麽久還是不習慣,仔細想想,興許是因為睡的不是家裏的花被褥。
“奶奶……”
楚漫很輕很輕地叫了一聲,原本她只是想這麽喚一聲,卻沒想到。就在她開口的那一瞬間,眼淚就這麽大顆大顆滾落下來。也就是這一刻,所有的情緒都到了臨界點,楚漫忽然跪倒在病床前,握着奶奶已經冰冷的手,嚎啕大哭。
對于那些不好的情緒,她從來都是很壓抑的,實在忍不住才掉幾顆眼淚,從沒有一次是像現在這樣,不管不顧,好像要一次性把所有的感情都釋放出來。
也許吧,從前的她,真的對自己太殘忍了。因為她要堅強給奶奶看,要證明,自己已經長大,不需要她擔心。
而現在,什麽都沒關系了。
林遠為她帶上房門,接着,靜靜站在了門外。
他不是第一天當醫生,也不是第一天經歷這樣的離別,可每一次,他都還是很難受。以前有一個老醫師對他說,做他們這一行的,就是在老天的手裏搶人。搶過了,謝天謝地,搶不過,那也是天意。有時候,人力雖盡,天命卻到底是難違的,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就好。
可即便是說出這麽一番話的老師,他也還是沒有辦法從容面對死亡。不論是手上的病人,還是偶爾聽見身邊人說出的故事。
林遠按了按自己的眉心,又回了頭,忽然有點兒累。
但是,她應該更累吧?
也是這個時候,他發現走廊邊的長椅上,她遺落的手機。楚漫調的是靜音,只能看見手機屏幕上的燈一閃一閃,林遠微愣,本來想收着等會兒再給她。然而那個號碼一直不停打過來,好像要一直打到有人接通為止。
往病房裏看了一眼,又轉回注意力望向手機,林遠想了想,終于幫她接通。
“喂,你好,我是沈澈。我……”剛一接通,對方的聲音就這麽傳了過來,帶着略微壓抑的急切感,接着一停,“對了,請問是楚漫嗎?”
先自我介紹,接着才想起來問對方名字。而在問這句話之前,他分明是抑住了原來要說的話。林遠想,這個打電話的人,或許是有什麽急事的。
“這是楚漫的手機,但她現在有些事情,不方便接電話。”為了防止誤會,林遠又補充一句,“這裏是醫院,我是楚漫奶奶的主治醫生,如果您着急的話……”
“醫院?”在聽見這句話之後,沈澈猶豫了一會兒,“請問是出什麽事情了嗎?”
“這個我不是很方便和您說,不然,等再過一些時間,我讓她給您回電話怎麽樣?”林遠一邊說着,一邊往病房裏看了一眼,看完之後,嘆了口氣,“如果沒有什麽事的話,我就先挂電話了。”
沈澈應了一聲,放下手機。
午後的陽光很大,光色由窗外灑進來,落了些在沈澈眼底,将他的瞳色染得淺了一些,琥珀一樣。那雙眼睛,平時很少能在裏邊看見明顯的情緒,然而,最近卻總有波動。
尤其在這一刻,波動得厲害。
沈澈往外邊看了一眼,算了算,從這裏到醫院的路不近,可要說起來,左右沒有什麽別的事情,去一趟也無妨。
思及至此,他拿起車鑰匙,離開了辦公室。
可什麽是無妨呢?
事務所位于市中心,楚漫的學校處在近郊,而那一家醫院的位置,在事務所和學校的這條線上,只是比學校還要再遠一些。要去一趟,對于他而言,其實是有些費事的。
或許吧,對于不在意的人,再方便也是麻煩,反之,再麻煩也是無妨。
3.
因為路上出了點意外,耽擱了許久。于是,當沈澈來到醫院的時候,天已經黑下來了。他站在門外,剛剛掏出手機準備給楚漫打電話,卻是這個時候,看見不遠處草地的長凳上坐着的人。
女孩一個人縮在暗色裏,背影顯得很是瘦弱,總是挺直的背脊也彎了下去,像是被什麽壓垮了,孤寂得讓人單是看看都覺得不忍。
抿了抿嘴唇,沈澈朝着那個地方走過去。
他把腳步聲控制得很輕,又不至于不發出一點兒聲音,不至于打攪,也不至于驚擾了誰。他就這麽走近她,徐徐緩緩,就像他的人一樣,讓人連抗拒的想法都生不出來。
“楚漫。”
站在她的身後,他輕聲喚道。事實上,在今天之前,就是沈澈自己也沒有想過,他會有這麽溫柔的一面。
眼前的人不回應,他也沒說什麽,只是背對着楚漫,坐在了她身邊空出來的那一塊地方。在這兒,只要他一轉頭,就能看見她,可是他沒有。
他只是安安靜靜坐在這裏,以陪伴的姿态。
而在這裏,他們都沒有發現,身後不遠處的樓上,有一個人站在窗子前邊,望着這個地方,眼神有些複雜。
也許這就是林遠和沈澈的區別吧。
林遠自認為尊重楚漫的習慣,于是放她一個人呆在這兒,只在樓上遠遠看着,沈澈卻能看透她內心的脆弱,走近她而不打擾,以她不那麽抗拒的方式,默默給她溫暖和陪伴。
誰都沒錯,只是兩個人的思考方式不大一樣,而方式不同,給人的感覺自然就不同了。
在很久以後的某一天,林遠每每回想,都會覺得,這天像是一條分界線。劃分開的,是他原來所認識的那個楚漫,和後來慢慢改變、學會了接受他人好意和不再逞強的楚漫。
也是這一天,他在她的身上看見了原來沒看見過的東西。
楚漫是那種咬碎牙往肚子裏咽的人,自尊心太強,無論如何都學不會依賴別人。林遠一直知道。也正因為知道這一點,所以,他是第一個發現楚漫喜歡上了沈澈的人,甚至早于兩個當事人。
因為這天,楚漫的奶奶去世,她哭完之後,第一反應便是處理後事,看着冷靜理智,說話條理分明。
卻是在挂了殡儀館電話之後,等人來的時間裏,她呆呆愣愣強撐了好一會兒,坐在醫院裏邊,草坪靠近的椅子上。
然後,在一個男人坐在她身邊的時候,忽然忍不住了似的,肩膀輕顫,捂住臉,低下頭,哭了出來。
他離得太遠,聽不見她說什麽,只是後來回想,照着她的唇形讀出那兩個字,才知道,那天,她是在叫他的名字。
沈澈。
在她最難熬的時候,陪着她的那個人。
那個人在她身邊靜靜坐着,而她沒有離開那個地方,也沒有像林遠所想,掩飾住自己的脆弱,而是輕輕伏在他的肩頭上。在這個時候,林遠就站在不遠的地方,看着那個人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肩膀。
在看見這一幕的時候,林遠心底一沉。
能得到一個習慣了獨立的人下意識的依賴,該有多難得。
4.
在他的肩膀上趴了好一會兒,大抵是終于從悲傷中緩過來了,楚漫擦幹眼淚,忽然有些別扭。他們畢竟不算熟的,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她所有的逞強,竟然就這麽崩塌在了他的一句話下。
是沈澈剛剛來的時候,坐在她的身邊,略微把頭轉向另一側,照顧着她的情緒不去看她,說:“我有什麽能幫到你的地方嗎?如果沒有的話,很抱歉。但要是你不嫌棄,我的肩膀可以借給你,把情緒發洩出來,總好過一個人憋在心底,畢竟有一句話叫積久成疾。那樣實在不好,會讓在乎你的人擔心。”
原本還能忍住的,可是,在他這一句話之後,楚漫忽然就有些忍不住了。所有的委屈、不舍、難過和忍耐,在這一刻統統碎成粉末,如同洪澇來臨之時的堤壩,堤壩一旦坍塌,後邊的水流便會如猛獸一樣呼嘯着襲來,吞噬它所能看見的一切。
如果說楚漫此時所承受着的一切,要化成具體,大概就是這樣的悲傷吧。
可是,發洩過後,清醒過來,又難免有些不好意思。
便如現在。
哭得嗓子發幹,楚漫捏了一把喉嚨那兒,很重的咳了幾聲。
然後,她勉強穩住自己的氣息和聲音,本來想說些什麽。可是,開口卻覺得好像什麽也說不出來。這樣的情緒,實在轉換不成文字。
末了,她只能佯裝無事:“沈先生,你怎麽在這裏?”
“我順路,正巧走到門口看見這裏的人有些熟悉,于是過來看了看,果然是你。”沈澈幾句話将問題帶了過去,接着輕一擡頭,“今天晚上的星星很多,明天應該會放晴。”
跟着他的話音,楚漫擡起頭來,卻不知道是不是哭得太久,她的眼睛有些累,累得看東西都有點兒花。她使勁兒揉了一下眼睛,卻是越揉越癢。
“喏。”沈澈遞過去一方手帕,“眼睛也沒什麽錯,它還要幫你看許多東西,稍微對它好一些。”
楚漫下意識轉頭,然而沈澈的目光依然停留在天上,好像從頭到尾沒有看過她。
“謝謝。”
有一些人在受傷的時候,會希望能夠感受到溫暖。會希望身邊有陪着自己的人,會希望以這樣的方式來告訴自己。自己其實不是一個人,自己其實還是有人愛,自己是能夠撐過去的。可另一部分人,他們在受傷的時候,卻會不自覺和別人拉開距離。
這樣的人,一旦被靠近,就覺得危險,一旦被看見,就覺得那是冒犯,在這樣的情況下邊,難免會不自覺豎起身上的長刺來進行自我保護。那些長刺往往長着倒勾,比如看似尖銳實則無心的表達,也比如用作保護色的冷漠。這樣的刺,既傷人,又傷己,非常不好。
所以啊,很多人都說,氣話是不能信的。然而,哪怕不信,卻也最傷人心。
楚漫就是這樣的人,習慣了一個人舔舐傷口,總是拒絕別人的接近。
只是,很巧,沈澈也是。因為他們很像,所以他了解這種心情。于是,自然也就知道該怎麽接近,怎麽處理,怎麽讓她聽進自己的話。
他知道,在這樣的時候,什麽道理都沒有用。哪怕你真的想要安慰些什麽,也要等對方發洩過之後再說。哪怕你真的想知道對方發生了些什麽,也不要立刻去問。
“那邊,有一片雲飄過來了。看起來是一片很低的雲。”沈澈說着,語尾拖得有些長。
楚漫有些莫名:“嗯?”
“還好,那片雲很小,遮不住所有的星星。”他略作沉吟,“或者,哪怕它大一些,大到能遮住整片星空,可風在推它,它總會離開。等它離開之後,星空仍然是星空,代表着次日會放晴的星空。”
楚漫不說話,但沈澈知道,她是在聽的。
“你喜歡看星星嗎?”
楚漫頓了會兒:“嗯。”
沈澈很淺地笑了笑:“我也喜歡,非常喜歡,有時候甚至恨不得住到北極去,一口氣看半年的黑夜,順便還能看一看飄浮的極光。當然,那不過是想一想,事實上,我更喜歡星星消失之後,天上融融的太陽。”
作為一個律師,沈澈總是把成熟穩重的一面展示在大家面前,偶爾要表達一件事,也多是繞着圈子在說。他很少這樣孩子氣的說什麽喜歡,說什麽,想去遙遠的地方,看一眼自己喜歡的東西。
草坪邊,有兩個人相背坐在長椅的兩邊,微微擡着頭,看的是同一片天空。
沉默許久,沈澈很淺很淺地笑了聲,卻并不像是放松或者開心,反而更像是一聲嘆息。帶着笑意的嘆息,聽在不同人的耳朵裏,感覺或許也不一樣吧。
他說:“雲會過去的,黑夜也是,哪怕你對眼前的東西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坐在這兒擡頭看,也要相信,更好的一定會來。因為,這是真的。”
5.
他什麽都不知道嗎?真的什麽都不知道嗎?
也許吧,只有不知道,才會說得出來這些話。道理是怎麽樣,其實她也都懂,可懂得是一回事,身處其境又是另一回事。
雖然這這些話有道理,楚漫也知道對方是好心在安慰她。但她還是會難過,還是會聽不進去。在這種時候,感性總會占據所有原本理性所占據的位置。便如許多人都說,在情緒化的時候,人是很偏激的。想一想,也正是如此。
畢竟,別人看見的只是一根針,知道拔掉處理一下就會好,所有看見的人都會知道,包括楚漫自己其實也不是不曉得。可現在,這根針紮在她的身上,還是很疼的。
只是,不想去聽,卻有點兒願意去開口,說出自己的心情了。
楚漫揪着手帕,把它的邊角都纏得有些開絲。
“我不知道未來會不會有更好的事情發生,可要比一比現在,也許,不管是什麽,都更好吧。只是,就算知道,我也沒有那些勇氣再走下去,我好像,好像真的走不下去了……”
從前不敢說這些話,一是怕人覺得小題大做,二是沒有找到合适的人。第三,是因為她還有奶奶,她不能讓奶奶看見這樣的自己。于是,從前的楚漫,她藏住了所有的膽怯和不安,只釋放出獨立的那一面。久了,就連身邊最親近的朋友,都會忽略掉她的脆弱。
最直觀的,就是,每次學校春游秋游時候,大家眼裏,她都好像是最不需要擔心和照顧的那一個。
這是第一次,她試着開口和別人傾訴自己的心聲,坦白自己的脆弱,原以為會說不出口,現在看來,卻沒有想象中那麽難。
她低泣:“我真的走得好累啊。”
沈澈一直只是在她身邊靜靜坐着,卻是這個時候,他站起來,繞到她的面前,對上她的眼睛:“我知道你很累,一路走到現在,辛苦了。”
說完之後,輕輕環住她的肩膀,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後背,動作和力道都控制得很輕。而楚漫就這樣埋在他的肩膀上,鼻子和眼睛都酸脹得厲害,身子也跟着微微抽動起來。
今天因為暖和,沈澈的衣服穿得不多。但就算不多,到底也是春裝,不至于太薄。饒是這樣,在她趴在他肩上的這個時候,他也感覺到肩頭濕濕的涼意。想一想,那塊地方,大概是被她的眼淚浸透了吧。
但還好,哭出來就好了。
這麽想着,沈澈在心底又落下一聲嘆息。
那嘆息打在心裏,沒能發出聲來,卻被風感覺到了。于是飄飄忽忽,吹走了遮住星星的薄雲。于是星光再無遮掩,盡數灑了下來。
灑在了這片地方,也灑在了誰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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