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水落石出

好不容易随心一次,于他而言多麽難得。既然如此,便無需多想了,且做就是。

1.

時間會帶走許多東西,過不過得去的,最終都會過去。

只是,在過去之前的那個當下,還是很難熬的。

跪坐在奶奶的墓碑前邊,楚漫輕輕擦拭着上邊的薄灰。那是剛剛燒紙時候彌漫開來的,沾在身上,還帶着煙熏的味道。

奶奶不喜歡煙味,連以前在老家熏臘肉的時候都緊閉着窗子,關上房門,坐在客廳裏,就是怕嗆。現在在這個地方,邊上的煙灰時不時就要飄過來一些,奶奶應該會覺得煩惱吧?

“奶奶,你忍一忍,這幾天煙會比較重,過些時候就好了。”楚漫仔仔細細将墓碑擦幹淨,“現在實在有些沒辦法。”

這塊陵地有些偏遠,在楚漫住處的臨市,交通之類的很不方便,條件也算不得太好。但這裏是她唯一買得起的一塊地方了。

許久之後,楚漫終于把這一塊地方整理幹淨。

“奶奶,我要先走了,晚了的話,可能會沒有車。”說着,她閉上眼睛。不去看,不去想,就好像什麽都沒有變過。楚漫這麽對自己說,自我催眠一樣地說,她不曾失去最後的親人,奶奶也并不是葬在墓碑後邊、不能回應她的逝者,而是真真切切,就站在她的面前,面帶笑容,聽她說着話。

然而,所有的自欺欺人,注定都不能長久。不止不長久,或許,可以說是短暫得很,不過一個閉眼和睜眼的時間而已,一切又都破滅了。

“奶奶……”

不遠處的地方,有人站在那兒,戴着細框眼鏡,一身淺色的運動衫。換下了白大褂之後,林遠看起來果然只像個大學生一樣。

今天他輪休,本來只是想來給楚漫的奶奶送一束花,卻沒想到,她會在這裏。

他頓住腳步,心情有些複雜。

倒不是因為什麽別的,只是,在這時候,他莫名便想起了,前幾天在醫院裏,他的弟弟來找他時,說的那一番話。

Advertisement

林遠的弟弟叫做林昊。

和林遠的溫和有度不一樣,林昊從來都比較有想法,說話也直來直去。在林遠的眼裏,這沒什麽不好的,畢竟每個人都不一樣,非富多彩才是世界。可在其他人看來,這樣的有想法卻顯得有些叛逆。那些其他人裏邊,也包括他們的家人。

林遠的父母思想比較保守,也不大贊成那種冒險式的生活,他們會為了一個當醫生的兒子感到驕傲,卻不願意去心疼同樣是孤身闖蕩的林昊。

要說起來,其實都是偏見,但畢竟是從老一輩長上來的。在他們的眼裏,娛樂圈始終不是一個多好的地方,染着一頭灰發的,也算不上多正經的人。

是以,從林昊進入娛樂圈到現在,家裏就再沒怎麽管過他。除了林遠。

也正因如此,兩兄弟小時候還打架,大了卻越走越近。

那是在楚漫奶奶去世後的第二天,殡儀館過來把人拉走,當時恰巧林昊過來找他,也就是在辦公室裏,他看見林遠和楚漫說話。

“哥。”

當林遠進去辦公室,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在他座位上玩着手機,頭也不擡的林昊。

“剛剛說話的那個,你和她很熟嗎?”

林遠按了按額心:“還好,最近交流比較多。”

“就是醫生和病人的關系嗎?”林昊收了手機。

林遠大抵是有些奇怪,畢竟從前的林昊不會問他這麽多:“怎麽了?”

“這麽說好像不大好,但那個女孩兒,我上次去他們學校蹭聽一個演講的時候碰到過,當時她和另一個人在一起。而那個人,據我所知,私下裏某些關系很亂啊。”林昊像是在回想,“那個人,好像是我前段時間參加的酒會裏,一個公子哥兒帶來的玩具。”

饒是熟悉,知道他沒有別的意思,在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林遠也還是有些不大舒服。

“你到底是又混了哪些圈子?”

“這個不是重點,我這不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麽。”林昊擺擺手,“重要的是,那個圈子裏還流了些視頻和照片,恰巧,剛剛在醫院外邊,我聽見她在和誰打電話,叫着的那個名字,好像就是那個小玩具啊。對了,當時她是在問什麽,什麽奇怪的貸款?啧,如果我猜得沒錯,她應該……”

思路停在了這一刻,後邊的內容,林遠沒有再想下去。

倒不是別的,只是楚漫正巧回頭,看見站在身後的他。

“林醫生?”

在這一刻,他收斂好所有的情緒。

“嗯。”林遠走近幾步,大概是看出來她的疑惑,于是揚了揚手上的東西,“我來這裏,送一束花。”

2.

沈澈坐在後臺的休息室裏,微微抿着嘴唇,不停在鍵盤上敲着些什麽。

距離那樁案件咨詢已經過去很久了。說實話,這種類型的案子他第一次遇到。雖然不是處理不來,但不知為什麽,也許是牽扯着她的緣故,讓他覺得有些棘手。

其實在借貸有關的相關律法裏邊有着明文規定。不論是何種方式的民間貸款裏,只要是超出銀行貸款利息的四倍,在那之外就不受法律保護了。

可問題就出在這裏,根據這個反推。在超出部分之內,對方仍受法律保護。

是啊,高利貸不是犯罪,所以他沒有辦法利用這個作什麽文章。只不過,很多時候,錢是可怕的東西。哪怕它本身不構成犯罪,也會因為它而引發許多的問題。

比如,他記得前不久,同事也是接到一樁和民間貸款有關的案件,那個貸款人因為逾期過久,利息翻到他無力償還,于是被放貸人找人毆打至重傷。也正因如此,那個放貸人被以故意傷害罪刑事拘留,而那些利息之類也一筆勾銷了。

拿命換來的錢,夠不上多劃算。

可從某種程度來看,那些放貸人都是要錢不要命的。如果沒有這麽一遭,說不定那個貸款者要受的苦遠不止這麽一些也未可知。

沈澈對着電腦眉頭緊蹙,有些找不到頭緒。

就目前從對方提交的材料上進行分析,楚漫涉嫌以非法占有為目的詐騙金融機構貸款,這一點是肯定跑不了的。不論這樁案子落在誰的手上,對方都會死死抓住這樣一點。但要說逾期,她留下的手機號碼并不是她自己的,而經過他的打探,沈澈發現,當初辦理這樣一樁貸款的人,也并不是楚漫自己。

就此,沈澈聯系着前幾天對楚漫的旁敲側擊,生出有一個大膽的猜測。

會不會,她在最開始的時候,根本不知道自己貸的是這樣的款項呢?

他一邊推測着,一邊在筆記本上的分析批注處又加了幾條。

據他所知,楚漫所拿到的貸款錢數,并沒有達到文件上的那個數額。

而因為不是官方貸款機構,所以程序也并不那麽繁瑣,中間單反夾雜了個其他人,都有可能出現偏差。目前最棘手的,只是對方手上有印着她指紋和簽名的文書。沈澈想了想,又補充一條,并且她的證件複印件全都在對方那裏。

現在的情況,真要鬧上法庭,絕對沒有好處。第一,楚漫是簽過借據和文件的,至少在于物證方面,對方都很充足,他在這一方面無法下手;第二,由于形勢比較複雜,他也無法從其它法規上尋找漏洞,來為她進行辯駁。

那麽就只剩下最後一個辦法。如果他能夠找到證據,證明楚漫其實是被欺瞞的,并沒有真正意義上實施控訴方指控的犯罪行為,那麽事情就好辦了。只要能夠證明這一點,以他的能力,足以護她一個完全。

所以,意思就是,如果他想為她做無罪辯護,就只能從那個中間人下手。

可那個中間人……

他對着電腦,忽然又有些頭疼。

3.

正在這時,他接了個電話。

“喂,沈哥?”

“嗯。”沈澈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累。

“你要我找的東西我找好了,資料整理了一份,發在你的郵箱。”那個人說着,像是有些困惑,“可這樣渠道得來的東西,算不了證據吧?”

沈澈聽着,眉頭終于松了些:“都找到了?”

“找到了,但是你想想,對方的什麽物證都齊全,而這樣的事情。就算有人證,那個女孩也不一定會願意出面吧?畢竟也不是小事,再說了,如果她會願意出這樣的面,那一開始也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啊……”

“我會有辦法讓她出面。”

“啧,對對對,沈哥一直是個有辦法的。”對面的人笑了一聲,“不過,花這麽多力氣,找這麽多東西,又浪費時間又浪費錢的,沈哥你不覺得不劃算嗎?再說,做的這些事情,對方也不知道啊……”

沈澈沒有聽完,只是飛快截斷他的話:“謝謝,酬金我會打到你的賬戶上,先不說了。”

說完之後,他挂了電話。

既浪費時間又沒有必要,做着白費力氣的義務勞動,要說是出于同情或者善心,放在別人身上可信。但若要放在沈澈這裏,或許聽見的人都會笑吧。到底他不是一個多善良的人,而認識他的人都是知道的。

沈澈看了眼時間,嘆一口氣。

這個時候的他,只把自己的作為歸咎到同理心,到底沒有多想。

所謂的同理心,說清楚一點,就是設身處地地去體會。比如他看見楚漫的絕望,看見她的脆弱,看見了,在這個世界上,她幾乎已經是一無所有,沒有了親人,也失去了朋友。同當初的他一樣。

那種蝕骨的絕望和冰冷,他甚至不敢多做回想,只要一想,他就會背脊發涼,再是明媚的天也在那一刻變得陰冷。也正是因為經歷過這樣漫長的一段歲月,他才會變得追名逐利,也慢慢喪失了感受情緒的能力。而最初的沈澈,其實并不是這般模樣的。

這樣的人很适合做律師,在許多人眼裏,也沒什麽不好,可他比誰都清楚,麻木冷漠、道貌岸然,這樣的自己,有多讓人惡心。

所以,這一次他因為觸動而做出的決定。不僅僅是在幫楚漫,更多的是在幫助自己。

好不容易随心一次,于他而言多麽難得。既然如此,便無需多想了,且做就是。

收好筆記本,沈澈走出休息室,在看見顧南衣經濟人的時候叫停住她:“不好意思,我今天有些事情,就先回去了,麻煩你和南衣說一聲。”

“現在就走嗎?”經紀人望了眼舞臺的地方,“可是錄制很快就結束了。”

沈澈想了想:“還有多久?”

“大概,半個小時?”經紀人推算了一下,“難得來一次,真的不等南衣?”

“抱歉。”

經紀人聳聳肩膀:“好吧,我會幫你轉達的,只是我家南衣看起來又要失望了,唉,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沈澈低着眼睛點點頭,提着筆記本,沒有再說什麽,只是轉身離開。

然而,也就是在他轉身的時候,餘光瞥到隔壁化妝間門口,環着手臂靠在那兒的一個人。

少年穿着牛仔夾克,淺灰色的頭發被發膠抓出一個造型,看上去帶着點兒桀骜的味道,是很能吸引小姑娘那種張揚的帥氣。

“你真的不等顧南衣?”

沈澈有些莫名,卻到底沒有多說多問一些什麽,只是聲音輕輕:“抱歉。”

少年頓了頓,他扯了扯耳麥,再次确定收聲的裝備已經關掉了。

“沒有,是我打擾了,也許我就是喜歡瞎管閑事吧,也實在挺麻煩別人。只是,我還是想冒昧的問一句。”他像是在思索自己該怎麽表達,過了會兒才再度開口,聲音裏帶着遲疑,“你和她,是朋友嗎?”

放在以前,沈澈大概沒有心情去回答這些無聊的問題。但最近他或許是變得有人情味了一些,耐心也越來越足,像是受到誰感染的一樣。

“對,是朋友。”他這麽回答,短短一句,卻也解決了對方的所有問題。

林昊點點頭,繼而微一欠身:“對不起,耽誤你的時間了。”

明明是一個看起來沾着些許狂拽味道的男孩,說話倒是有禮貌。

沈澈略一低眼以作回應,接着往邊上一側,就走了過去。

而林昊就這樣站在他的身後看着,腦子裏回想着的,是剛剛錄制休息的時候,顧南衣彎着眼睛算時間,他當時奇怪,問她今天怎麽這麽積極,而顧南衣難得沒有不耐煩,反而得意地對他笑。她說,因為今天有人在等她。

是啊,今天有人在等她。

林昊深深呼吸,以一種略顯頹唐的姿勢倚在牆上,半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到底是親兄弟,他生得和林遠其實是有些像的,然而,氣質卻完全不同。他的身上自帶吸引力,是那種略顯叛逆的少年氣,很能吸引別人的目光。而當時,他的公司看重的也正是這一點。

他最初對這個沒什麽別的感覺,包裝而已,現在卻為此糾結。如果說,顧南衣喜歡的是沈澈那樣的人。那麽,她看不見與他相反的林昊,也是情有可原吧。

眼前又浮現出她剛剛的那個笑。

她說,今天有人在等她,好像終于得到了自己等了許久的東西。可她為什麽就是看不見,自己也有人在等呢?不是今天,是每天,從過去到如今,從他見到她的第一面,直到現在,他也一直在等她啊。

将視線從沈澈身上收了回來,林昊靠牆站着,重重嘆了一聲。算了,沒有人必須對誰怎麽樣。也沒有這樣一份規定,說,我對你好,你就得接受,你就得回饋。要等就等,畢竟是自己的選擇,那麽不論是什麽心情,什麽都得自己咽下去。

這一點,他很清楚,他想,顧南衣或許更加清楚。

“阿澈,你等了很久吧——”

一個輕快的聲音從不遠的地方傳了過來,帶着小小的雀躍和無盡的欣喜。

這樣的一聲呼喚,林昊轉身,望了過去,他想,該是有多喜歡啊。

按下心底思緒,林昊扯出一個笑,若無其事般,在她推開休息室的門之前迎了上去:“師姐,錄制節目辛苦了,要不要我請你喝杯咖啡啊?”

4.

面包店裏,林遠遞過去一杯熱飲給楚漫暖手。

在楚漫接過的時候,他看見她的雙手幹裂,看見她手背上浮了血絲,還有泛着很淺的青紫色的指尖,很明顯,這是被凍得狠了。然而便是如此,她卻好像沒有什麽感覺似的,只是淺淺笑着對他道謝。

林遠欲言又止,最終沒有多說什麽。

他只是搖搖頭,示意她不必客氣:“這家的面包不知道怎麽樣,但聞起來還是很香的,附近沒有看到餐廳。不然,我們在這兒随便解決一下怎麽樣?”

楚漫聞言應了一聲,然後就打算掏錢。林遠本來想說不用,可楚漫的動作很快。

“林醫生在醫院請過我好幾次了,嗯,這次雖然是面包,也讓我小小的還一次吧。”楚漫望着他,這麽說道。

你和誰都是算得這麽清楚的嗎?

林遠想問,卻沒有問出口,只是點了點頭:“謝謝。”

不問,是因為知道,其實不是。

比如,那個叫沈澈的人。楚漫雖然也會對他客氣,态度卻是比對他自然許多。

或許,對于一個不善于言辭和交際的人而言,就連接受都太難得,遑論什麽其它。

林遠在最開始的時候,其實沒有想過這些,卻是在看到楚漫和沈澈的相處方式之後,莫名就有了種說不出的感覺。

在那之後,他總會不自覺的去想,為什麽他們不能這麽相處呢?為什麽楚漫對他這麽生疏?如果說,所有的人都一樣的話,其實他也沒什麽所謂。但既然她是有那樣一面的,為什麽,她所展露的人,不是他呢?

到底林遠不是會連心跡如何都分辨不清的小夥子,會有這樣的想法,要說不知道是為什麽,那就太假了。

他很清楚,從第一次在醫院裏給她講自己以前遇到的故事。在那之前,自己就已經注意到她了。

從小到大,林遠一直不是多冷漠的人。或者,他為人說得上熱心善助了,由于環境和個性的緣故,他看見身邊的誰有困難,只要能夠幫上忙,他都會去幫一把。可他雖然熱心,卻并不是那麽閑的人,幫忙是一回事,關心是一回事,把最近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一個人的身上,又是另一回事。

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卻沒有對她說,不是不想,只是因為現在不是合适的時候。而且,他很清楚,目前而言,楚漫對他并沒有什麽別的感覺。而一個人,不論是誰,他只要是站在自己喜歡的人面前,總是會忐忑,也多多少少,總會有些許猶豫的。

那天林昊和他說過貸款的事情以後,他便開始對這一方面多有留心。也許是因為多放了些心思,雖然因為楚漫奶奶已經不在了的緣故,見到得比以前更少,卻也多看到了一些東西。

林昊會告訴他關于楚漫的那些事,是希望林遠能夠離她遠一點。因為他覺得,能牽扯上那個圈子,這個女孩未必簡單。可林遠看見的,卻是一個被逼到絕境的孩子。

而一個人,被逼到一定地步的話,的确是什麽都會做的。

便如逃竄在荒郊野外,遇到群狼,被它們争相追趕,林遠這麽想着。那麽,哪怕前方是萬丈高崖,或許被追着的人也會跳一跳的。本來也是,走到這樣的境地,不論做出什麽選擇,都可以理解。

于是,屬于林昊的那份偏見,借着片面的言辭,傳達到了他這裏,盡數轉化成疼惜。

楚漫實在是個不怎麽容易的孩子。

簡單地吃過東西之後,林遠送楚漫回了住處,本來只是想送她到了就走,卻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發生了一些意外。

這棟樓房老舊,被擠在高樓後邊的一條窄巷裏,兩邊的牆上布滿黏膩潮濕的青苔,稍微不注意就會蹭到身上。也許是因為太老的緣故,這個地方住的人不很多,也沒有路燈,天色一黑,就顯得有點兒危險。

說起來,林遠家的條件很是優渥,如果不是送她回來,他甚至都想不到,這樣的城市裏,還存在着這麽一條小巷,這樣一棟房子。

然而,他并沒有表現出什麽情緒,只是在楚漫停住的時候轉向她:“到了嗎?”

“嗯,就是這裏。”楚漫臉色不大好,卻依然對着他笑,“林醫生,謝謝你送我回……”

說着,她忽然一滞,像是看見了什麽可怕的東西,死死盯着他的身後。

“怎麽了?”林遠問着,剛想轉過去,就被她拉住了手臂。

“沒什麽。”楚漫的聲音微顫,就像她伸出的手一樣。

眼前的女孩把頭低得很低,像是在逃避什麽,帶着點恐懼的味道。

“你……”

“林醫生,今天麻煩你了,我忽然有點兒不舒服,你能先回去嗎?”

林遠一愣,他很想和她問個明白,想告訴她。如果真的出了什麽事情,自己可以幫她。然而,最終卻只是點一點頭。

“那你自己注意安全,我先走了。”

楚漫松開手,忽然被抽掉了力氣似的,兩只手垂在身側:“嗯,林醫生再見。”

林遠欲言又止,到底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慢慢走遠。

而就在确定林遠離開之後,楚漫眼簾輕顫,終于擡起頭來。

她死死咬着下唇,向着不遠處的灰牆走了過去,滿眼的不敢置信。

那面牆上新貼着幾張紙,上邊是打着馬賽克的模糊圖片,并不清楚,卻也能夠看得出來,它原本是什麽模樣。楚漫撕下一張,拿在手裏看着。

照片裏的女孩看起來很是暴露,馬賽克只在關鍵部位做了遮掩,她沒有露臉,卻舉着自己的證件。而那張證件上的照片雖然被糊掉了,關鍵信息卻是一點兒也沒有擋住。住址、號碼、名字。

楚漫心口一緊,沒由來的發疼,接着立刻拿出手機開始打何藝清的電話。

這幾天她每天都在試圖聯系何藝清。然而,除了奶奶去世之後、在醫院門口的那一次之外,她再沒有打通過她的電話。而上一次,她雖然打通了,卻是什麽也沒有問出來,何藝清只是哭,一個勁兒地哭,哭完之後,電話斷線,再打過去就是關機。

如果有辦法,她其實不想聯系她,可現在她沒有別的辦法了。這些貸款她一點兒也不了解,什麽都不知道。除了何藝清,她實在想不到還可以再去問誰。

“喂……”

電話接通之後,那邊傳來的,是女孩虛弱的聲音。

何藝清的嗓子發幹,帶着哭腔:“小漫?”

“藝清,那個貸款到底是怎麽回事?”楚漫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急切。

“其實你不電話給我,我也想告訴你了,其實上一次我就想和你說清楚。小漫,對不起,我實在沒有辦法,我那時候自己也很絕望,我想幫你,可我自己也需要人幫……”

何藝清斷斷續續,說了許多,可大部分是前言不搭後語的廢話。而楚漫在她破碎的言語裏,拼拼湊湊,撿出了自己想知道的東西。

5.

楚漫一直覺得何藝清的家境很好,卻沒想到,其實她并不像表面那樣光彩照人。事實上,所有吃穿住行的用度,那都是何藝清的虛榮心作祟,靠一些不正當的手段得到的。

然而,到底是人欲無窮,久了之後,她因為攀比,對自己的現有狀況開始不滿足起來,也是這個時候,她第一次嘗試這種貸款。在最初的時候,對方對她是很寬容的,也正因如此,她才會一點一點陷了下去。直到利滾利滾了好幾重,翻到她還不起。

何藝清本來都快絕望了,就是那時候,楚漫這邊出了意外。

于是,她開始動了些歪心思。

她是負債累累,對于放貸方那一邊已經沒有誠信度了。但楚漫不一樣,楚漫是新鮮人,如果她用她的身份信息去再弄一份的話,自己的錢就可以還上,楚漫的問題,也可以得到解決。再加上,那一邊對于新人一直寬容,這麽想想,說不定等他們要債的時候,她已經把錢都弄倒了呢?

越想越覺得這個方法可行,唯一過不去的,只是何藝清自己的良心。是啊,她虛榮,也愛攀比,經常駐紮在外人眼裏混亂的圈子,她也覺得自己是個爛人,也知道自己早就髒了,沒什麽好值得同情。可她是真的把楚漫當朋友。

然而,所有的猶豫都瓦解在了金錢面前。

又或者說,敗給了真正的人性。

“小漫,對不起,對不起……可我已經出不來了,我也很後悔……我怕他們找你麻煩,于是辦了新電話卡,留了那個號碼,想幫你擋擋,卻沒想到被他們發現了……”何藝清泣不成聲,“小漫對不起,我沒想過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我那天來找權哥,想求求他,但是……現在,現在……現在我在他們的手上,我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淪落成這個樣子,我好恨自己……”

何藝清在電話那頭哽咽得厲害,而楚漫只是握着電話,不言一辭。

末了,何藝清忽然說道:“小漫,我可能活不長了,他們這樣對我……我可能,可能很快就要死在這裏了吧?我怎麽樣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活該,可你……小漫,對不起,如果你有什麽需要幫助的,我一定幫你,不論如何我都會幫你的……你,不要恨我……”

“藝清。”楚漫艱難地開口,“我不恨你,當初你說要幫我貸款,我很感激,而那些錢我的确是用了。現在這樣的結果,不全是你的錯,我自己也沒有仔細問過,說起來,我并不是沒有責任的。”

“小漫,小漫你不要這麽說……”何藝清哭得整個人都抽搐起來,“小漫,我知道你怪我,我利用了你,拿了你的錢……可我,我是真的也想幫你的,只是我沒辦法……他們那一幫的人,他們沒有人性的,真的沒有的,他們好可怕……我,我不想死得那麽慘……”

楚漫站在原地,眼看着天色一點點黑了下來,就如同她變得慢慢變涼的心一樣。

她沉默許久:“的确,我不是一點兒都不怪你,可我明白,你身不由己,也知道你是真的拿我當朋友。在學校裏,我不善于處理人際關系,也是你幫我的,一想到這些,我就不大能怪得起你。真要說什麽責怪,那麽,我怪你的同時,我也怪我自己。”

她說着,失去了力氣似的,捂住自己的臉:“其實我現在好亂,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說一些什麽,總之先到這裏吧。藝清,我現在,現在心情很複雜,腦子裏很脹,很多東西都不知道怎麽表達,說話語無倫次,也沒有辦法回應你。藝清,你……你保重。”

說完,她挂斷電話,在灰牆前邊站了許久,最終一張一張,把牆上貼着的紙都撕了下來。

做着這一系列動作,楚漫看上去僵硬而麻木,手指抖得,好幾次都沒能抓得緊那些紙,眼淚也自己掉下來。她并沒有發現,在自己身後的不遠處,有一個人,去而複返,默默在看着她,眼裏面上,全是疼惜。

同類推薦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甜蜜婚令:首長的影後嬌妻

(超甜寵文)簡桑榆重生前看到顧沉就腿軟,慫,吓得。
重生後,見到顧沉以後,還是腿軟,他折騰的。
顧沉:什麽時候才能給我生個孩子?
簡桑榆:等我成為影後。
然後,簡桑榆成為了史上年紀最小的雙獎影後。
記者:簡影後有什麽豐胸秘籍?
簡桑榆咬牙:顧首長……吧。
記者:簡影後如此成功的秘密是什麽?
簡桑榆捂臉:還是顧首長。
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韓娛之影帝

韓娛之影帝

一個宅男重生了,抑或是穿越了,在這個讓他迷茫的世界裏,剛剛一歲多的他就遇到了西卡,六歲就遇到了水晶小公主。
從《愛回家》這部文藝片開始,金鐘銘在韓國娛樂圈中慢慢成長,最終成為了韓國娛樂圈中獨一無二的影帝。而在這個過程中,這個迷茫的男人不僅實現了自己的價值與理想,還認清了自己的內心,與那個注定的人走在了一起。
韓娛文,單女主,女主無誤了。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