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從極之淵

1.

南風熏熏,櫻筍時節。

近來長石川附近有鬼祟出沒,那祟物不甚厲害,也未聽見傷人命的例子,想來不難應付。恰好碰見北蕭山每年度的弟子考核時候,我從師父那兒領命,與葉師兄一同帶着新進弟子前往長石川。

說來也是運氣問題,雖然第一二天行進順利,但到了第三日也就是今日,我們一出發就碰見驟雨。禦劍掐訣本不是什麽難事,但是新弟子們訣術不熟,怕飛久了力有不逮。

我正想着,便聽見葉師兄聲音沉沉:“下邊有座廟,我們進去避避。”

他說話聲輕,但借靈力傳播,即便是隊伍裏的最後一個人也聽得見。

我正欲随他下去,不防腳下一抖,好像憑空撞到了什麽,我身形一晃,手邊上便有人扶住了我。

“師姐小心。”

我轉頭,正巧對上宋遠笑吟吟的一張臉。

大概是因為方才一時不察差點兒落下劍去,現在我心跳得有些快。尤其是他一過來,我後心處便被燙着似的,莫名熱了起來。

可我頑強地保持住了淡然神色:“你不是在後面嗎,怎麽過來的?”

他面上的笑僵了一僵,略略在抓住我的那只手上瞥了眼,微頓之後立馬松開。

宋遠衣袍帶風,在細雨裏翩翩然對我颔首:“自然是為了看熱鬧。”

他說話時收了表情,整個人冰晶一樣,又冷又透。

我:?

不是在說禦劍嗎?怎麽忽然就和看熱鬧扯上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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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看出我的不解,他略一低眉,用眼神示意我往下看。

我順着他的指向,剛一垂眼就倒吸了口氣,吸進一口涼雨,嗆得我在風裏直咳,眼淚都要出來了。

這底下是個什麽玩意兒?

廟呢?師兄呢?弟子們呢?

“師姐。”宋遠雲淡風輕道,“你看這煙霧如墨,濃得幾乎能凝成實體,怎麽看怎麽不是鬼祟,而是……”

“是魔氣?”我一驚之後又反應過來,“可若當真是魔,師兄怎會毫無察覺?”

“誰說是魔了?”

宋遠揣手,睥我一眼,好似在嘲我無知,表情有些欠揍。

然而,我還沒來得及生氣,就聽見他輕聲問我:“你聽過從極之淵嗎?”

語氣頗為自豪的樣子。

我卻是心頭一沉。

從極之淵在北陸的最北端,那裏沒有土地,只有層層冰雪和無盡險阻,以及路上無人去收的累累白骨。但即便如此,古往今來也從不乏修行者前去探索,只因那是上古留下、天地間唯一的道場。

關于從極之淵流傳最廣的傳聞,是說千年前從極之淵出過一只妖靈,剛剛誕世,能力便可比肩聖人。可妖靈不過百餘年前現過一次身便消失在了世間,神秘得很。

“那東西名叫梁渠,身型可随心意任意大小,它高興了就變小些,到處亂竄,不高興了,就大一點兒,繼續亂竄。這小玩意兒從極之淵裏很多,只是不知道,怎麽跑到了這兒。”

能和從極之淵沾上關系,想必不好對付。

我想了想,凝重道:“你留在此處,不要亂動。”

說完,我抿了抿唇,掐訣就要下去。可一個不防又被他拽住,他這力使得突然,我被這麽他一拽,劍往下飛,人卻留在原地,差點兒沒栽了。

“你幹什麽?”

他倒是淡定得很:“為什麽叫我留在此處?”

“那東西兇險難辨,你一個剛剛入門的小弟子,下去送死嗎?”

“兇險?”他先是微愣,很快臉色便精彩起來,“有什麽可險的,梁渠喜食甜草,又暈血又不吃肉,長得還毛茸茸的,除了貪玩愛吓人,哪兒兇險了?”

我哽住。“你說什麽?”

我這一問剛剛出口,就見腳下黑霧散開,師兄弟們一個沒少,全須全尾的,只是……只是這神态不大正常,個個東倒西歪,喝多了似的。

“這是怎麽回事兒?”

宋遠也看一眼:“梁渠熟睡時呼出的氣體有迷魂之效,想來是他們正巧撞見人家睡覺了。”

我與他浮于半空,呆呆看了半晌師兄弟們的亂舞,良久,才想起來問他:“你怎麽知道這些?”

“見得多,自然就知道了。”他理所當然道。

我更不解了。從極之淵是頂神秘的地方,即便是赫赫有名、藏書萬千的的昆西書閣都沒幾卷記載。對了,昆西書閣還是屬于北蕭山的。

“你從哪裏見的這些東西?”

宋遠卻不再答我。

我轉頭看他,只看見雨霧裏他亮着的一雙眼睛。

“怎麽了?”

仿佛正陰沉落雪的天邊倏然雲霾散開,透出幾絲陽光。此時的宋遠和平日裏君子端方卻又疏離冷然的模樣相差甚大,他孩子似的笑着,好像看見了一塊糖。

他問我:“師姐,為什麽你覺得有危險,就不讓我過去了?”

這有什麽可問的?這不是應該的嗎?

“此番出行,是為歷練,可若遇見不明危難……”我組織了一下言辭,“你既然叫我一聲師姐,這便是我的責任,我總該護着你些。”

我說這話只作尋常,他卻好像覺得新鮮。

“我從前也遇見過一個人,他對我說,世道險惡,我不懂,他來教我。算下來,雖然沒你說得明白,但他是第一個表達出要「護我」這個意思的人。”宋遠環住手臂,歪一歪頭。

我:“後來呢?”

他望向遠天,也不知是在回憶還是在懷念。

“後來他死了。”我再次哽住。

他卻一下子收了先前的情緒,興致勃勃道:“師姐你是第二個。”

我:“……”

我一時間分不清他是在咒我,還是在咒我。然而對着這張人畜無害的笑臉,我也不好說什麽責怪的話,只能幹笑一聲:“是嗎?”

這時,下方葉師兄醒過來,周遭弟子群魔亂舞,唯他一人靜默站立,仿佛鶴立雞群。他先是皺眉,繼而擡眼,一眼就看見我們。

他略作沉吟:“這是怎麽了?”

“是梁渠。”

我還沒說話,宋遠便搶過去,将先前對我說的又講一遍。

說話間,宋遠又将原先的架子端了回來。

雨雲漸消,清輝灑落,劍上宋遠披着淺淺金光,依稀是往日裏清潤自持的模樣。分明是看慣了的樣子,可經過方才一遭,再看過去,我莫名覺得不得勁兒,總覺着哪裏怪怪的。

正想着,他偏過頭,沖我眨眨眼,像是在求表揚。

我微頓,被宋遠逗得一笑。

很好,在不動聲色的成年人和眸光狡黠的皮孩子中間切換自如,不愧是他。

2.

再次上路,大家夥兒都謹慎了許多也沉默了許多。

在我的理解裏,見過彼此發瘋的樣子,他們應該要親近些才對。但或許是剛入山門,誰都誰都還不熟,卻在這之前先一起發了一頓瘋……

于是帶着一言難盡的羞憤,氣氛也随之尴尬起來。

途中耽誤許久,當晚,我們在一處客棧住下,我原想好好躺躺解解乏。不料剛剛放下佩劍就聽見門被敲響,是很輕的三聲。

“師姐。”門外傳來一聲輕喚。宋遠?他來做什麽?

我起身走到門前,卻沒想到這門剛剛開了一條縫兒,就有雙手擠進來,将一團白乎乎的東西被捧到我的眼前。

也沒個心理準備,我被吓得連退幾步。

“師姐!”

接着,宋遠彎着眼睛從那團白毛背後冒出頭來:“怎麽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

我挑着回答:“意外。”

答完才想起來去看那毛團子。

不看沒發現,一看……

這是什麽?

宋遠将團子平舉着,正對我的好像是臉。但那臉上沒有眼睛也沒有鼻子,只有一片白絨絨的細毛。絨毛下邊一個小口輕輕呼着氣,圓潤且短的身子兩邊是圓潤且短的四肢。

雖然奇怪,但還挺可愛。

“是梁渠。”像是看出了我在想什麽,宋遠笑道,“你不是沒見過嗎?我想着,就抓了一只過來,給你看看。”

我一怔。

梁渠?這可是從極之淵的妖啊,這麽好抓?

剛剛想到這兒,我就打了個噴嚏,将面前的白團子噴得抖了抖毛。

看着那飄忽的白毛,我的鼻子更癢了。

“師姐。”宋遠見狀,一下子把梁渠抱回懷裏,“你……”他神色怪異,“你對這個過敏?”

不止這個,我對所有毛茸茸的小東西都上不了手。這是事實,我卻不願意承認。

“沒有。”我望一眼那團子,兩只手蠢蠢欲動,就想上去撸一把,“這只梁渠,你是怎麽抓來的?”我一邊問,一邊若無其事狀朝着白團子伸手。

宋遠卻半點兒眼色都沒有,将梁渠抱開了些。

我手上摸了個空,手背上卻有溫溫熱熱的東西擦過去。我愣了會兒,後知後覺發現那不是梁渠,而是另一只手。

“沒刻意去抓,門口碰見的,它喜歡我,自己跟過來了。”

我收回手,一時語塞。

“是嗎?”

不同于我的幹笑,他很開心似的,輕哼着應了聲「嗯」。

“既然師姐沒辦法和你玩,那你走吧。”

他将梁渠往地上一放,白團子落地四處嗅嗅之後在他腿邊蹭了蹭,瞧着極通人性,乖得很。

“走啊。”

見它不動,他在它腿邊上輕輕踢了一下。

只見它扭了扭屁股,轉了轉,心不甘情不願似的,這才一爬一爬走了。

我戀戀不舍望着那團子,直至它離開客棧,也沒能摸到一把。

興許是我的眼神太過明顯,在宋遠輕咳一聲拉回我的注意力之後,我對上一道饒有興致的目光。這時我生出一種預感,若叫他先開口,我應會很尴尬。

于是我搶在他之前問道:“師弟找我是有什麽事兒嗎?”

他身姿颀長,青竹一樣立在那兒,聽完我這句話卻是背手歪頭,小孩似的努努嘴。

“本來是有禮物要送給師姐的。”

“禮物?”

他沖着梁渠離開的地方使了個眼色:“現在沒了。”

我:“……”

這話題怎麽又轉回來了?

我幹咳一聲:“為什麽給我送禮物?”

提起這個,他的眉眼間帶上笑意,那個笑太純粹也太燦爛,在這昏暗的夜色裏,明媚得幾乎晃了我的眼睛。我也不是什麽見識短淺的人,但有這樣的想法确實是第一次,我愣了愣,心說原來人還可以笑得這麽好看。

剛剛想完,就聽見他回我一句:“你說要護着我,我覺得高興。”

宋遠這句話說得和唱出來的一樣,話尾微微揚起,生怕誰體會不到他的心情。

我眼看着他關上門,眼看着他走進來,眼看着他從儲物袋裏拿出了顆鲛珠往桌上一擺,又拿出個紗罩将它籠住,霎時屋內亮如白晝,光線卻溫柔,不怎麽刺眼。

等等,鲛珠?

修行之人五感通透,客棧中的油燈已是足夠。而若是露宿荒野不可視物,也多不過是用張照明符,不是因為好用,主要是便宜。修行者有規矩,因此大多人都清貧,像宋遠這樣能随手掏出顆鲛珠只為照明的,我還是第一次見。

我細細望一眼那燈罩,咽了咽口水。

這也太有錢了。

他許是誤會了我的目光,做完之後解釋一句:“這兒太暗,我不大喜歡,就想照個亮,師姐若是介意我就收起來。”

我順口問道:“你怕黑?”

他有些別扭:“也不是怕,就是不喜歡。”

哦,果然怕黑。

我回了回神,眼睛卻沒能從鲛珠上移開:“我不介意,你放着吧,別忘了帶走就成。”

宋遠在我和鲛珠中間打量一眼,好像看懂了什麽。

“師姐若是喜歡,我這兒還有幾顆。”他又掏出儲物袋,從裏邊掏出五顆更大一些的鲛珠來,那珠子白潤晶瑩,靈氣滿溢,上有淡淡華光流轉,很是惹眼。

在我眼珠掉出來的前一瞬,他将珠子捧到我面前,和方才遞給我梁渠的動作一樣。

他說:“都送你了。”

如今鲛人一族幾近滅絕,連帶着鲛珠亦是成了稀世珍寶,世所罕見。即便是仙門大派如北蕭山,也不過只存了一顆,還在高閣中藏着。這還是我頭一回見到這麽多鲛珠。

我克制住自己激動的心和顫抖的手,不争氣的眼淚卻差點兒從我的嘴角流出來。

在被腐蝕的前一刻,我掐了掐自己的手心:“無功不受祿,師弟還是快些收好……”

快些收好,不然我撐不住了!

“什麽叫無功不受祿?今天下午,你都說要護着我了。”宋遠理所應當道,“況且這也算不得什麽,幾顆珠子而已。”

這番話實在是陌生又霸道,也許這就是有錢人的底氣吧。

我一時語塞,我咽了咽口水,然後繼續語塞。看着擺在眼前的鲛珠,我明白,考驗我素質的時候到了。

默念幾遍清心訣,好半天我才讷讷開口:“可我并沒有真去護你,我只是說說。”

“你說話時是真心的,我看得出來,這份真心叫我聽得很高興。”他自來熟地坐到桌邊,像是拿得累了,随手就把鲛珠擱置在一個茶杯裏,接着又拿起另一個,給自己倒了杯茶,“和你做不做、護不護倒是沒關系。”

這是什麽道理?說說就當我做了,還有這種好事?能有這樣清奇的腦回路,宋遠該是什麽品種的傻白甜?這還是那個助蘇妄殺回北蕭山、對山門趕盡殺絕的人嗎?

我呆若木雞。

桌前,宋遠端起茶盞喝了一口,表情頗為嫌棄,放下杯盞之後甚至皺着眉将它推遠了些:“這珠子你真不要?”

我在心裏把腦袋搖成撥浪鼓,面上卻只含蓄地輕一搖頭。

他于是若有所思道:“梁渠你玩不了,珠子你又不要……我有一件東西在你那兒,原來是想找你拿回來的,現在想想,不如先在你身上放着,那東西對于你們修行還算有好處。”

宋遠說着,壓低聲音沖我眨眨眼:“便算是我的回禮吧。”

我聽得莫名其妙,又被他話裏的神秘所吸引,不自覺就跟着他低了聲音:“什麽東西?”

宋遠見狀,同我一樣将聲音壓得更低:“這東西啊……”

我湊近他認真聽,仿佛烽火年代裏兩個好不容易接一次頭的間諜。

他忽然一挑眉:“你猜?”

我:?

我腳下一軟差點兒摔了下去。

興許是我的表情沒跟上內心活動,紊亂之中浮現出來的神色太過錯愕,他看得頗為愉悅,朗笑幾聲,連稱呼都不注意了。

宋遠笑道:“歲鯉你……”

我涼涼地望他。

他從善如流地改口:“師姐,你可真有意思。”說完站起身來,他随手将那幾顆鲛珠一揣。

“時間不早了,明日還要趕路,師姐早些休息。”他說着便往門口走。

“等等!”我急忙喚停他。

他不解:“嗯?”

我指一指桌上的紗罩:“這兒還有一顆呢。”

他頓了頓,又返回來,邊取珠子邊嘆氣,也不知是在嘆什麽。看他這模樣,怎麽我提醒他別落下東西,還是我錯了?

宋遠離開之後,沒了鲛珠照明,屋子又暗下來。

其實也沒有多暗,窗外月色正好,燈架上,銅油還剩許多都沒燒完。只不過有了鲛珠對比,顯得那銅油燈光色昏昏。

我想了想,索性将燈芯剪滅,左右也不是看不見,我又不像宋遠,又不怕黑。滅完油燈,我正想着回榻上休息,卻感應到儲物袋中的傳音玉簡有了動靜。

這麽晚了,該是什麽事兒?

我疑惑地将玉簡拿出來,不一會兒,室內便多出一個聲音。

是師父。

師父傳音給我和葉師兄,說是在長石川以北,青要峰腳下出現了一頭異獸。異獸攻擊村民已釀成災害,我們是離那兒最近的,葉師兄長于劍術,而我擅長陣法,此番主要是為了困住異獸,不叫它走遠,便讓我們明日一早,啓程之前,分出一隊人馬,由我帶領去往青要峰。

同時,念在我們這邊帶領的都是新弟子,北蕭山內也派出了一支隊伍,日夜兼程趕來,算着不會比我們晚多久。

現下距離破曉也不過兩個時辰,要擇出一隊去往青要峰,我想了想,取出弟子們入門考試的名冊,略略圈出了前二十名。又聯系着這三日行程中他們的表現,剔去了三個略顯浮躁的,兩個禦劍不力的,兩個年紀尚小的。

剔完又從後邊調了五人補上。

我望着名冊,有些憂心。這一隊,加我十九個,不知夠不夠對付那異獸。

3.

因為心中記挂着青要峰之變,我一夜未眠,提前許久起來。說巧不巧,剛剛出門便碰見葉師兄,我将自己的打算與他商定一番,末了趕去青要峰的隊伍變成了二十個人。而剩下的小弟子們,繼續由葉師兄帶着去長石川除祟歷練。

晨間風裏有水汽微涼,禦劍太快,若不掐訣避風,便會被薄霧沾濕衣襟。

小弟子們掐訣不熟,只能挨着。我靈力有限,又礙于青要峰恐有一戰,得保存些體力,沒辦法照顧到每一個人,只将避風的範圍擴大到了身後三人處。

也不曉得宋遠是不是因為這樣才跟我跟得那麽緊。

“師姐。”

我知他離我極近,但感覺到耳邊熱氣時,我還是不由得一怔。

宋遠卻是無知無覺,往遠山處一指:“那兒的味道不大對勁。”

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恰好看見青要峰主峰的峰頂。

那兒當然不對勁,若是對勁,我們也不必這麽着急忙慌往那邊趕。可是味道是什麽意思?隔着山水重重,他這是聞見什麽了?

我有些疑惑嗅了嗅,卻只聞見晨時清新的空氣。

“師姐且停一停。”他肅然道,“他們不能再往前去了。”

眼下局勢不明,趕路時候,自然也是越快越好,他卻叫我停下。

我有些猶豫,速度不減,回頭:“為何?”

他站在蒙蒙天光裏凝視我,身形颀長,衣袂臨風,竟有幾分傳說中仙人的況味。

“我說不清楚,但你得信我。若再不停下,過了最前的這座山峰,他們都要迷失在裏邊。”

這話好沒道理,我心想。

但莫名其妙,我好像被下了蠱一樣,覺得自己應該信他。

我下令停步,一行人落在離山峰不遠的林間。

這林子有些邪乎,枝葉繁茂到遮蔽了大半的陽光。因此林中光線森森,看着竟不像清晨,更像傍晚。

正是這時,從鳥飛過,它們自南向北而去,一頭便撞入了青要峰所在之地。之所以說撞,是因為那上空在它們飛過的同時,驀然顯出一道結界似的透明屏障,鳥兒們雖飛了進去,羽翼卻炸毛一樣散開,甚至有幾只直直掉落下來,似乎傷得不輕。

我一時驚愕:“這……”

小弟子們也是面面相觑,顯然沒見過這個陣勢。

“這東西叫虛無障,早先是浮空海裏一種類似于鲲卻不是鲲的妖魚造出來的,說是屏障,但輕得很,會飄起來。它的強度取決于撞擊者的能力,并且越到上方便越結實。因此飛得越高、觸及者能力越強,受到的傷也會越重。”

宋遠伸手,虛虛在上空比了比:“那些鳥兒飛得不高,身量也小,倒沒多大事兒。若換了我們,便不止如此了。”

宋遠一番話說得輕輕巧巧,仿佛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可我自認博見廣聞,什麽虛無障、什麽浮空海,卻是聽都沒聽說過。

“那個,宋遠。”

正在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時候,一旁的小弟子撓了撓頭:“浮空海在那兒?”

我随之轉頭看他。

密林遮天蔽日,但這兒有一棵古樹稀疏,由此灑下細碎光斑,那光點零星,恰有一粒落在他發間,錯眼看去有些像是女子佩戴的珠玉。我由此走神,忽然發現他這張臉真是好看,好看到即便生成女子怕也沒有什麽不襯。

“浮空海距從極之淵不遠,至于具體在哪兒……”他說着,目光一轉,從小弟子的身上移到我的身上,“說不清楚,但我知道怎麽走。那兒風景不錯,只是略冷了些,若你感興趣,以後有機會,我們去走一遭,如何?”

我恍恍惚惚放飛着自己的想象,直到一道清潤的聲音響起。

他喚我一聲。“如何,師姐?”我迅速恢複神智。可他問的是什麽?

對了,先前因為青要峰異狀,宋遠提到了浮空海。那麽他現在說的一定也是相關事宜。我沉着冷靜一通分析,末了颔首。

“不錯。”

他笑意驟深,身側的十幾個小弟子卻表情精彩起來。

嗯?怎麽回事?難道是我分析錯了?

我摸不着頭腦,只勉力維持着大師姐該有的淡定自持。

“青要峰內兇險難測,我先……”我考慮了一下,“我和宋遠進去探探情況,你們暫且留在這地,不要妄動。若有異常,玉簡聯系。”

小弟子們抱拳應是。

我轉向宋遠:“走吧。”

密林中多有落葉,踩在腳下松軟好走,不過也有枯枝遍野,走幾步便需要去撥一撥。我們走了不長不短的一段路,恰在遠離了小弟子們之後、進峰之前,宋遠走到我身側。

他心情頗好,調笑一般問我:“師姐先前在看着我發呆?師姐在想什麽?”

“在想你穿……”

心裏話脫口而出之前,電光石火之間我清醒過來。在羞恥感湧上天靈穴的同時,我咬着牙死命把「女裝」兩個字咽下去。

“穿,穿過這片林子就是青要峰了,師弟注意一些,小心仔細着點兒。前邊情況不明,千萬離我近些,走散就不好了。”

他聞言一頓:“可……”

“留神腳下。”我拽過他的手臂輕輕一扯,指着那邊一簇荊棘,“別多想了,否則等會兒進了青要峰我怕看顧不上你。”

他輕笑:“好。”

我見他不再多問,不禁松了口氣,抽空瞥一眼不遠處那一小簇荊棘。

那一小簇不過手指粗、手指長,藏在枯枝落葉裏,不仔細看很難發現。

還好我眼睛尖,拽住宋遠給他指了出來。

不然他就要跨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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