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你別多想,我沒怕你

1.

古人雲,禍不單行。

大概是說不好的事情它不會單個兒來,就像女生下課上廁所一樣,總是一雙一雙牽着手去的。所以,一個噩夢的結束,很可能是另一個噩夢的開始。

寧星知道這句話,卻是萬萬沒有想到,從小到大都有偏運傍身的她也會遇上這麽倒黴的一天。

學期末的課程不算滿,因此學生們的自由時間很多,可這并不代表他們就完全沒課了。

最近溫度很高,陽光充足,即便是早晨也已經能夠曬得人頭皮發疼。

過了一個休息周再次重返課堂,除了個別愛睡懶覺的同學因為又要早起而有些鬧心之外,大家的精神都還不錯,路上的大家嬉笑打鬧着,仿佛一朵朵走在陽光下的向日葵。

雖然大多數的「向日葵」都撐了傘。

上襦被汗水打濕,長及手腕的袖子被撸到肘上,寧星用手做扇子給自己扇風,試圖用這個方法讓自己涼快一點。

因為最近睡眠質量太差而精神恍惚的寧星慢悠悠地走在路上,被過強的陽光曬得一陣眼暈。

她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揉完卻發現自己眼前的模糊不但沒有緩解反而更嚴重了些,眼暈都變成眼花了。

比如眼前這個人,她心道,在這樣的情況下,看起來就很像邢楓。

“寧星?”

聲音聽起來也很像是邢楓。

剛剛做完判斷,寧星忽然打了個激靈——

這該不會就是邢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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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我有必要和你談一談。”邢楓環着手臂看她,明明沒什麽表情,卻讓寧星一陣心驚。

在這一時間,寧星仿佛看見對方的身形在無限放大,而自己無限縮小,直到最後,他一擡腳——

吧唧!“你有在聽嗎?”

寧星從想象裏抽離出來,對着眼前的人飛快點頭:“有有有!”點完頭,又立刻小心翼翼地組織語言,“那個,請問……這位同學,你有什麽事情嗎?”

邢楓若有所思:“你……不認識我?”

寧星一頓,腦海中有什麽閃了一下。

對啊,不論那個夢有多奇怪多詭異,在夢裏他們是什麽關系有多少交集。但在現實世界裏,她的确是不認識他的啊!這麽想着,她也就順勢演了起來。

寧星一臉為難:“請問你是?”

“我叫邢楓,電工系大三學生。”

寧星沒想到他居然真的一本正經地介紹了自己,意外之餘,她也沒忘記繼續演着。

“這樣啊,你好。”她露出恰到好處的疑惑,“請問你找我有什麽事情嗎?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話,那麽我上課可能要遲到了……”

“很重要。”邢楓開口,“私信、漫畫、夢。我有三件事情想問你。”

私信、漫畫、夢,這五個字化成三道雷,一道接一道劈在了她的天靈蓋上,打得她幾乎失去了思考能力,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麽、能說什麽。

如果一定要描述她此刻的心情,那麽或許是:這一刻,人類想起了被夢境裏不知由來的心虛所支配的恐懼。

“那個。”她勉強開口,“我……我可能要先去上個課,不然……”

說是這麽說,可寧星的演技實在是一下子跌得太厲害,導致邢楓都用不着多做分析,直接在她臉上就看見了大寫加粗的三個黑體字:我想溜。

“好的。”邢楓善解人意地笑了笑。

寧星聞言松了一口氣。

可還沒等她這口氣松完,就聽見邢楓更加善解人意地補充:“正好我們專業今天沒課,你不介意帶我去蹭個旁聽吧?”

“我……”

“嗯?”邢楓發出了友好的質疑。

寧星弱弱地咽下了原先的答案,轉而強笑道:“不,不介意……”

“謝謝。”

太陽還是很好,空氣依然幹燥。

不過幾分鐘而已,周圍似乎并沒有發生什麽改變。

并沒有人發現,熙熙攘攘的「向日葵」群裏,不知道什麽時候……蔫了一朵。

2.

今天的課是藝用透視學。

透視對于美術生而言是很重要的,可上理論課還是有些枯燥,枯燥到許多同學都會在聽課的過程中忍不住打瞌睡。

但,今天不是平常。

即便不去注意,寧星也能感覺到女孩子們向她身邊的人投來的炙熱目光。

寧星當然知道邢楓長得好看,也知道像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是發光體,想不注意都難。但如果可以,她還是希望能夠離他遠一點。

寧星坐得直挺挺的,挺得肩膀和腰椎都到了僵硬的程度。這麽坐着當然不舒服,可她不敢亂動,生怕某個讓人提神的人會注意到她。

瞥了一眼靠在椅背上的人,她稍微又往前傾了一點兒。

按照透視學來說,人眼可見視域有188度。但只有雙眼重合的124度視角之內的東西才有立體感。

她坐在邢楓前邊,也就是講,別說什麽立不立體了,他現在所在的位置,是她即便用餘光也瞄不到的188度之外……

可她分明「看見」了邢楓在看她啊!

寧星的背上冒出一陣冷汗。

他現在應該是朝左輕歪着頭,有一根頭發落在了右肩上,嘴唇微微抿着,像是在想些什麽,而他的眼睛……

他的眼睛,在盯着她。

寧星的心裏惶恐,腦袋卻背離了意志,咔嚓咔嚓地、緩緩地朝他轉過去。

“嘶……”寧星倒吸一口涼氣。

一模一樣!

邢楓原本在望着寧星在發呆,可她這一回頭。不僅把他的發呆打斷了,他還被弄得毛骨悚然,幾乎覺得自己身後有什麽東西。

他下意識地往身後看,不想卻對上了一個偷瞄他的女孩害羞的臉。

在對視的下把頭埋下去,而邢楓則是黑着臉轉回來。

他小聲問寧星:“怎麽了?”

幹嗎無緣無故一副見鬼的表情?

寧星沒出聲,眼睛卻在說話。

如果邢楓沒有讀錯,她大概是想說:沒錯,見鬼了,那只鬼就是你。

然而,他剛剛讀出這句話,就聽見她小聲開口:“你別多想,我沒怕你。”

邢楓:“?”

他有什麽好怕的?還是他看起來很可怕?

邢楓放緩了聲音,盡量溫和地問:“我能問問你在害怕什麽嗎?”

「寧此地無銀星」:“我都說了我沒怕你。”說完,她很快別過頭去,還往與他相反的地方挪開了點兒。

邢楓:“……”

他之前對寧星沒什麽了解,今天卻給她下了個定義。

邢楓覺得,這個女孩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

因為,你根本不知道,當她面對着你的時候,實際上在腦補一些什麽。

3.

緊張地上完兩節課,寧星磨蹭着不大想走出教室,總覺得人多的地方才能給她安全感。

邢楓看着,沒有催促,只是默默地等着。

他不是沒有耐心的人,但是當他看見寧星把「收書進背包」和「拿書出背包」的動作重複了八遍之後,還是沒忍住抽了抽眉毛。

下課的十分鐘已經過去,而教室裏的最後一個人也離開了。

寧星明顯心不在焉沒注意,依然在繼續那個動作。

邢楓退遠兩步,屈了手指敲敲桌子:“人都走了,上課鈴也打過了,看樣子這間教室接下來沒人。正好,我們可以在這個地方把話說清楚。”

寧星渾身一震,左右環顧……大家什麽時候走的?她怎麽不知道?

邢楓又退了兩步,看起來有些無奈。

“你真的不用這麽緊張,我只是有些疑惑想來問問你,沒有別的意思。”

或許是感覺到了邢楓的情緒,又或許是已經繃了兩節課實在累了,寧星稍微放松了一點兒,心道反正躲不掉了,不如先走着,走一步算一步?

她握了握拳。

再說,邢楓也不是黑社會,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又是在教學樓裏,他也不能把她怎麽樣。

“那……那你想問什麽?”

在心裏硬氣了一把,說出來的話卻弱弱的。

得到回應之後,邢楓大概整理了一下思路。

其實經過這一上午的觀察,從她的反應裏他差不多已經得到答案了,可這件事情牽扯很多,他還是希望問一問。即便不會有什麽結果,他也希望能夠有個明白。

被迫陷在不明狀況裏的感覺實在是很糟糕。

“首先,我最近在做一些很詭異的夢,夢裏有三個人,你是其中之一。而另外一個,我去問過他,很奇怪,他也做了和我一樣的夢,又或者說,我們進入的本就是同一個夢。而更奇怪的是,最近網上火起來的漫畫,它的內容居然和我們的夢境一模一樣。”

說到這裏,邢楓眨了眨眼:“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就是那個條漫的作者,對不對?”

邢楓喜歡開門見山,寧星卻對毫無鋪墊的問題反應不及。

在這樣的情況下,她下意識便嘴快否認:“不是!”

否認完了又開始心虛,她這是在幹啥啊?

“哦?”邢楓一臉的看破不說破,“真的不是?”

寧星腿一軟,幾乎就要改口承認了。

可就是這個時候,邢楓眯了眯眼睛,看起來有些危險。

于是她腦內倏地分化出兩個小人——

黑裙子的小人對她說:“千萬不能承認啊!”

而另一個揪着小辮子的小人猶猶豫豫:“其實沒什麽好不承認的,那個夢也不是你自己能控制的,而漫畫……”

“萬一他是想讓你停下那個漫畫呢!”黑裙子小人環着手臂,“你承認了漫畫就等于承認了夢,承認了夢就是承認了原型,而他作為角色原型覺得自己被侵權,要求你停更漫畫怎麽辦!你舍得嗎?前天不是還在日記上說畫出來的故事就是你的孩子嗎,你要放棄自己的孩子嗎?”

揪着辮子的小人愣成石像。

“再說,他的意思很明顯了,他覺得那個夢是你搗的鬼!要是沒有漫畫你還能解釋解釋,但現在漫畫擺在那兒,你說你也不清楚那是怎麽回事,他能信嗎?”黑裙子小人的背後開始發散黑氣,“說不準,人家已經拿你當異類在看了,就像巴啦啦小魔仙看黑魔仙的感覺一樣!你看看他的眼神,像不像在看敵人?”黑裙子小人氣勢十足,“你說,在這樣的情況下,這件事你能認嗎?”

小辮子小人聽得眼淚都要出來了,腳步一擡就往黑裙子小人那邊跑。然後,她拍了拍黑裙子小人的肩膀:“你說得很有道理!這個不能認!”

兩個小人扇着翅膀在她眼前一臉堅決:“不能認啊!”

寧星鼓起勇氣:“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好吧,就算你不知道,那你為什麽不回我私信?”邢楓一臉的我就知道。

“我沒看見!”她嘴快答道。

邢楓忍了忍,終究還是沒忍住。

偏偏寧星的腦子裏已經是一片糨糊了,什麽都領悟不到。

“你笑什麽?”

“沒什麽。”邢楓聳聳肩,“我相信你了。”

寧星「啊」了一聲。

電光石火之間,她在內心編了很多謊話,也想了他接下來會問的各種問題。

可是,沒想到……

他居然說他信她了?他這樣就信她了?

她清了清嗓子,試探道:“那……那我走了?”

邢楓點點頭:“再見。”

“再見!”

說完之後,寧星提着包就往門外沖,生怕身後的人會追上來。

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害怕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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