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只是想告訴你,大冷天的別笑得這麽傻氣
1.
手機屏幕的光有些冷,它暗暗灑在一個男人的臉上。
那個男人面容普通,看上去憨厚老實,眼睛裏卻透出幾分精光。
“這件事我知道了。”他開着免提,并不看手機,反而寫寫畫畫,在紙上算着什麽似的,“小孟啊,這件事你費了很多心也受累了。但現在呢,事情要說出來,我也怕其他兄弟有個沖動做出什麽,所以接下來還得麻煩你去跟一跟……”
他說話很慢,不疾不徐,這樣的語調,不管說什麽,聽起來都是真切而誠懇的味道。
電話另一邊連連道:“哪能啊梁老師,不累不累,我再怎麽也不能辜負了您的信任啊……”
被叫作梁老師的男人笑了笑,眼睛眯起來,看着有些木讷。
“那就先這樣吧,我會再叫幾個兄弟和你一起看着的,你也別太累着自己,年輕人啊,還是得注意身體喲。”
他說着,捶了捶自己的腰:“沒別的事,我就先挂了。”
“好嘞好嘞,梁老師回見。”
毫不猶豫地按斷了電話,梁老師眼睛一斜,掃向在不遠處低頭站着的人。
“都聽見了?”
那個人一身黑色西裝,頭發卻有些亂,精神像是疲倦的,眼睛卻和梁老師一樣透着幾分陰鸷。
“聽見了。”
梁老師停下了筆,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什麽感覺?”
黑衣男人扯了扯嘴角:“小蝦米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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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人啊,真是年輕人啊……”
梁老師笑着搖搖頭:“這個世界啊,沒有人會永遠坐在同一個位置上。你眼裏的小蝦米,誰也不知道長大之後會變成什麽。”他比畫兩下,“誰也不知道,它能掀起的風浪,到底是這麽大呢,還是這麽大。”
黑衣男人将頭低得更低了一些。
梁老師站起來,捶了捶自己的腰:“年紀大了,不中用咯。有些東西,早晚還是要交到你們年輕人的手上。”他嘆了口氣,“只是,不知道我這些東西,是能交給你們,還是要交給他們。”
黑衣男人默了默:“老師不必擔心,學生會謹慎處理。”
“哎,這件事情啊,你們還是不成熟。你看,你剛才不還在小瞧他們嗎?”他說,“哎……年紀大了,也愛操心。再讓老師給你們上幾課吧。”
他低下頭,拿起手邊的本子。
上面其實不過幾個名字。
而在最前邊的,一個是「池渝」,另一個,是「顧淵」。
只是,他看本子看得仔細,卻沒注意那個黑衣男人的表情。男人低着眼睛,明顯沒把話聽進去,自顧自地,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麽。
2.
辦公室中,好不容易加完班的池渝在活動脖子的時候,擡頭往窗外看。大概是城市裏的霓虹搶了它的顏色,月輝看上去有些黯淡。
陸地上和海上的月亮,不一樣。
不同于風浪随時會到來的海面,陸地上當然是更舒服的。但即便是過去了将近一周,池渝偶爾在閉眼的時候,也還是會有種從心裏蔓延出來的隐隐晃動感,似乎她仍在海上。甚至,連做夢的時候,她夢到的也多是在船艙裏的情形。
雖然人已經離開了,身體卻因為習慣而自主留下了記憶,時不時讓她恍惚,也因此總是讓她想起一個人。
那天在港口分別之後,她和顧淵就沒有聯系了。
在船上的時候到底不方便,沒條件聯系同事及時解答她在調查中遇見的疑點。同時,因為池渝搜集到的線索都太細太碎。即便是努力串聯,連起來的線也并不那麽完整。所以,她在回來之後,幾乎是以最快的速度投入了整理的工作,将所有東西前前後後重新歸整,一直到今天才終于做出了一份完整的記錄。
池渝松了口氣,轉頭看向不遠處運作着的打字機,它滴滴滴地正吐出最後一頁。
她一張一張地翻着看,明明是簡單的文字,卻看得人觸目驚心。
難以想象,在她待過的那艘船上,有過這麽大批量被走私的假貨,物品種類很雜很多,甚至還有一些違禁藥物。
這些人,為了錢竟然拿人命開玩笑嗎!
池渝深深皺起了眉頭,長長呼出一口氣。
她知道這份調查報告只能起到一個推動作用,知道它不可能為利益巨大的走私畫上句號,知道最後的結局和處理甚至可能不盡如人意……但發現一樁,解決一樁,就少了一樁,也能讓其他走私團隊風聲鶴唳一陣子。
而她能夠參與在這樣的事情裏,也覺得很榮幸。
收好文稿,池渝掏出手機,原本只是想看看時間,卻不小心想起一個人。
這部手機有些小,不怎麽好用,只是回國之後,她一直沒時間去買新的,也就勉強将就了幾天。
“顧淵……”
她喃喃念了出來,已經很久沒看見他了。但好像告別還在昨天,他那麽清晰地在她的記憶裏。說來,她還要還他錢的,他該不會以為她不聯系他是想賴賬吧?池渝想着,腦海裏浮現出他嚴肅的模樣,一個沒忍住便笑出聲。
現在不過九點,他應該還沒睡。
帶着笑意,池渝剛準備撥號,就看見手機一振,原本想要撥號的手指先接通了那通電話。
“忙完了?”
那邊的聲音很輕,帶着笑意,和顧淵冷淡別扭的語氣完全不同。
池渝一愣:“電話打得夠及時啊,我事情正好做完……對了,說起來,在船上的時候還得謝謝你。”
電話那邊是她的大學學長,名字叫季晗潇。
說起來怪有緣分的,他們一個新聞系一個法學系。因為一個實習案子而認識,最開始不過是合作關系,後來卻成了朋友。季晗潇為人可靠,思慮也周全,池渝在船上條件有限,能記住的號碼也不多,從頭到尾聯系的都是他。
也多虧了他,幫了她不少忙。
“謝我?聽起來沒什麽誠意的樣子。”
聽筒的另一頭,季晗潇關了電腦,取下眼鏡,按了按太陽穴,緩笑道:“請我吃個飯?”
池渝應得爽快:“好啊,現在?”
“嗯。正好我今天加班,從中午到現在都沒吃飯。”
季晗潇聳着肩膀夾住手機,整理了一下桌子上的資料。
“你們事務所不是一般不加班嗎?”
季晗潇回:“換工作了。等會兒和你說。”
池渝有些驚訝,季晗潇從沒提過要換工作的事情,加上他之前所在的事務所實力很強并不好進。所以他突然說換工作了讓她頗為意外。
挂斷之後,池渝再看一眼手機,糾結了會兒,還是給顧淵發了條信息:“明天有時間嗎?”
發完之後就把手機放在桌上,開始收拾東西,一邊收拾一邊時不時盯着它,可它就是沒響。一直等到收完東西,準備出門的時候,手機微微振了一下。
“沒。”
連多餘的字都沒有,真是滿屏幕的冷漠。
池渝嘆了口氣,這個人在很多時候都是真的不可愛!
“那好吧,什麽時候你有時間了聯系我?”
發完之後,池渝一直握着手機,可直到她到了地鐵站都沒收到回應。
她嘆了口氣,心道算了,明天再聯系他吧。
恰好這時候地鐵過來了,池渝把手機塞進口袋,連忙擠了進去。
3.
而另一邊,顧淵喝着酒,玩了幾下手機就開始發呆。
“喂,你這什麽情況?表情不太對啊。”
一只手鈎住他的脖子,邊問邊探頭去看界面。這邊顧淵卻是瞬間按鍵鎖屏,湊過來的人只來得及看見屏幕上自己映出來的臉。
那人也不在意,反而對着屏幕撥了撥頭發:“怎麽樣,這麽久不見,有沒有覺得爸爸變帥了?”
顧淵面無表情地把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拿下來:“你一個女的能不能稍微矜持一點兒?還有,恕我直言,除了胸之外,我還真沒看出來你哪裏像爸爸。”
連清禾聞言右手一拐就想用手肘捅顧淵肚子。然而顧淵的動作比她更快,拽住她的手臂一把提起,順便把另一杯酒塞在了她手裏。
連清禾沒死心,左手繞過去想敲顧淵的腦袋,這次顧淵因為剛才的動作牽動了左臂上沒好完全的傷口,沒能躲得過去,被敲個正着。
于是顧淵的臉色瞬間變得不那麽好看了。
黑臉的顧淵是很恐怖的,可連清禾一點兒都不怕。
連清禾笑得一臉燦爛,在感覺到不遠處的目光時,還心情頗好地對着那邊偷瞄自己的小姐姐送了個
“咱們現在可以好好喝酒了。”她一口幹了半杯酒,“等等,不對啊,你還有傷,少喝點兒。”
連清禾說着,順手把他手上的杯子拿過來,又是一口幹了,喝完還沖他挑挑眉:“哎,看不出來你這麽金貴,那個槍傷這麽久了還沒好呢?”
顧淵面色不豫:“本來快好了,前幾天出了點兒意外。”
“意外?什麽意外,說出來讓爸爸樂樂。”
顧淵冷然道:“具體不清楚,但我可能被人盯上了。”
“盯上了?”連清禾怔了怔,“怎麽個盯上?”
顧淵沉了口氣,幾句話就把這次航程裏池渝調查的東西描述了一下,連清禾的表情從意外到凝重到惆悵連續幾連跳。
她一口悶下一杯酒,嗆得咂咂嘴角。
烈酒的作用從來都不是止渴,她只有在兩種情況下會這麽灌着喝,一是極度的輕松和開心,一是遇見了極度棘手的事情。
兩人也不知道是沉默了多久,連清禾忽然笑了:“顧淵你行啊,什麽事都敢摻和,連這東西你也敢管,你知不知道那些都是什麽人?敢做這個的哪個不是亡命之徒?怎麽,那個小記者是執行任務,你呢?你攪進去幹什麽?”
顧淵生硬地答道:“我是大副,這是我職責所在。”
“大副?命沒了什麽副都沒了。”她一根手指恨不得戳上他的腦袋,“你看不慣就非要去管嗎?又不是沒人管!這不是傳媒最發達的時代麽。什麽大副,顧淵,你就是個小船員你知道嗎!你不是什麽救世主,手也別伸太遠了,你夠得着嗎?也不怕中間出什麽意外,把你給摔死。”
連清禾雖然是個女孩兒,可因為家裏的原因,從沒有人把她當女孩兒養過。
她自小就跟着四叔涉足商場,看過太多鳥為食亡的欲望嘴臉。因此少有尋常女孩的天真,反而精于算計,習慣了凡事利益為重的思考方式,管所有不帶好處的堅持都叫盲目。
她知道自己的性格不好,不讨人喜歡,像她這樣鑽進錢眼裏的人,幹什麽都帶着目的的人,是真的不可愛。
可是那又怎麽樣呢?被人喜歡很辛苦,要迎合要維持,被人讨厭就容易多了。
她只要好好當自己,就夠讓人讨厭的。
就像現在,顧淵明顯露出不悅的表情:“差不多行了。”
“這就差不多了?”連清禾扯了扯嘴角,“是是是,我看啊,你這條命也真是差不多了。怎麽,那些人下手挺輕,只是讓你傷口加重了點兒,沒把你給整死,你就能當沒事兒是吧?你知道我遇見過敢插手這種事兒的人現在怎麽了嗎?喏,這麽高……”她在他的肩膀處比畫了一下,“那人的墳頭草,都這麽高了。”
酒吧嘈雜的音樂被隔絕在包廂透明玻璃外邊,一束束亂打的光卻是無所顧忌的到處灑射着。這時,有一束晃到了他的眼睛,顧淵的耐心終于告罄,起身就想走。然而連清禾輕輕巧巧開口:“惹的事大,脾氣也大了?”
顧淵稍停了停:“我喝得差不多,先走了。你明天上班,也別玩太久。”
連清禾欲言又止,最終擺擺手:“行吧行吧,下次再見。”
然後就這麽看着他走出去,走到擁擠的人群裏。人群都在熱舞,而他淡漠冷清,看起來格格不入,像是兩抹完全不搭的色彩被強行拼湊到了一起。
連清禾覺得自己可能真的和顧淵相克,不管吃飯喝酒,沒有幾次能好聚好散,最後結尾,不是他有情緒就是她不舒服。真的可以說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其實說來奇怪。
他們的差別從來都很大,不管是思維方式還是看問題的出發點。她覺得顧淵天真出奇,顧淵覺得她過于市儈。連清禾家裏有産業,現在是她在接管,兩人是通過貨物運輸合作認識的,最開始都看不慣對方,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關系莫名地變好了。
很難想象,這樣兩個人竟然能成為朋友。
她又給自己灌了一杯,随着酒精上頭,腦子也有點兒轉不動了。
之前,她順着酒意,一下子想到很多東西,從自己和顧淵的交情轉到顧淵這次惹的事情。而現在,所有的東西都被卡在剛才顧淵的一番話那裏,再想不下去。
連清禾覺得自己有夠頭大的。
旁邊的杯子裏有冰塊,她攪了幾下,飛快掏了幾塊含在嘴裏,涼意緩解了因為酒精上頭帶來的燥熱。
連清禾緩了緩,拿出手機,眼睛卻有點兒花。果然不該這樣喝酒,她這麽想,眯着眼睛看了一會兒,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名字。
“喂,你現在在哪兒?”
她百無聊賴地玩杯子:“我知道現在是下班時間,你就不能有點奉獻精神過來加個班嗎?嗯?剛剛加完也可以再加啊,加班費少不了你的,快點兒,我這兒有正經事。”
困意席卷而來,連清禾揉了揉眼角。除了眼尾帶上了點醉意的熏紅之外,她整個人看起來清醒得很。
“地址?我發給你,你可來快點兒啊。”
她把地址一發,整個人便開始放空下來,一手玩着酒杯,一手握着手機。
紅紅綠綠的追光到處轉,偶爾從她臉上掃過,也只看得見她不同于周邊人歡愉放縱的不耐煩。
這副樣子,居然有點兒像前幾刻離開的顧淵。
4.
季晗潇對着滿桌才剛上來的菜搖搖頭,握着手機,滿臉的無奈。
池渝掰開一雙筷子,搓了搓:“怎麽了?”
“加班。”“你老板?”
季晗潇收好手機:“對,就是剛才和你說的那個有事沒事老愛找我麻煩的老板。”他嘆了口氣,頗有幾分咬牙切齒的味道,“原本以為法務總監能比律師平穩一點兒,倒是沒想到,穩是穩了,瑣事這麽多。”
尤其是還攤上這麽一個愛找碴兒的老板,季晗潇在心裏補充了一句。其實偶爾想想,他也覺得奇怪,他是哪裏惹過她嗎?
池渝默默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從認識到現在,季晗潇的脾氣一直很好。不論什麽時候都是一副溫文爾雅的謙和模樣。哪怕偶爾被逼急了,也是條理分明細細在說。她沒見過他在法庭上是什麽樣子,但生活裏,季晗潇從未有過咄咄逼人的時候。
然而,今晚上不過聊了這麽一會兒,她已經從他的臉上看見了幾次幾近崩壞的表情。看來季晗潇那個老板真是不簡單啊。
“那我先走了。”他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外套,看上去有些歉意,“這次對不住,下次有機會請你。”
池渝擺擺手示意沒問題:“本來這餐飯就是感謝你的。”她一頓,“不過你還沒吃東西,這樣直接過去不要緊嗎?要不然打包一點東西在路上吃?”
“算了,我餓着還有理由早點兒走,免得她又拖我時間。”
池渝點點頭,心裏想的卻是季晗潇還真是誠實。
池渝便也沒有再多說些什麽,只是和他揮揮手說下次見。
目送季晗潇離開後,開始對着一桌菜陷入沉思,不知道這個分量打包回去明天能不能吃得完。
十一月的天已經很涼,顧淵衣服穿得薄了點兒,有風順着他的衣領鑽進脖子,他從來不習慣縮着。即便冷,也是挺直着腰板,不過實際上,他現在整個人凍得發緊,左臂的傷口也被隐隐開始疼。
他知道空腹喝酒不好,所以在喝酒之前特意喝了半杯水,現在看起來,那半杯水好像沒什麽用。
這時候,再掏出手機,解鎖,頁面停在她發來的信息上。
“什麽時候你有時間了再聯系我?”
手機的光映在他的臉上,原本冷硬的線條變得稍微柔和。
他敲了幾個字,發送。
池渝的手機振了一下,熱氣騰騰裏,她看了一眼屏幕。
顧淵:“現在。”
現在什麽現在?池渝往前翻了翻,很快看見了自己之前的信息。
她一愣,撥過去,對方很快接通了。
“你現在有時間了?”
“嗯。”顧淵說,“你上次說要處理完這件事情才會調回總部,那現在的話,你還在這個市吧?”
池渝笑:“在!”
“我餓了,請我吃個飯。”
分明是淡淡的語氣,由他說來卻像是在下命令。池渝太了解他的性格,所以也并沒有因此而感到什麽不快。
相反的是,她內心隐隐有點兒期待。
“行啊,地址我發信息給你。”
“嗯。”
顧淵應了一聲就挂了電話,摩挲了一下手機。大概是因為一直放在褲口袋裏,這個手機被捂得比他的手還要暖。
人在冷的時候總會不自覺往有溫度的地方靠,遇到糟心的事情的時候也會希望能夠有什麽人和事讓自己解脫出來。大抵也因如此,生機勃勃和陽光燦爛才被每一個人向往。
從前,生機勃勃對于顧淵來說只和植物有關,他從來不愛什麽生機勃勃的人生,只覺得挺麻煩的,要和許多人周旋,他害怕。
可是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他也對那些生活有了向往,開始不甘心一直一個人沉默着前行。和池渝不過是短時間的相處,卻居然很快便習慣了。而在此之後,他生出一種本該如此的錯覺。
好像,他本就應該和誰在一起。
那個人與他差異很大、生活裏也并不全是和順,有吵鬧、有不滿,可真要抽絲剝繭的論起來,他們又實在相似得很。
這樣的改變,大概發生在看見池渝身上細小微光的時候,又或許是在遇見她之前。他分不清楚,沒注意改變的過程,只能看見結果。
顧淵只能看見自己現在的想法。
遠方的廣告牌發着五彩的光,光色蔓延了一條長街,從天上往下看,或許也會有銀河的感覺。城市裏的光源總是很多的,不管是白天還是晚上,多得能讓夜不夜,能讓人迷了眼睛。
5.
酒吧裏,連清禾已經有些醉了。
她的臉很紅,還有些燙,借着酒意拽着季晗潇的衣領硬是不撒手,完全沒有個上司的樣子。
“你說,我哪一句說錯了?”
明明都醉成這樣,可她說話卻仍條理清晰。
在聽完自家老板的敘述之後,季晗潇沉默了。
這是老板的私事,連清禾的那位朋友他不了解,她連珠炮似的抛出一大堆問題,也并不是真的要從他這得到什麽答案,至多不過是發洩而已,他并沒有能插得上話的地方。
這些日子公司很忙,連清禾作為主要負責人連軸轉着加了一個禮拜的班,季晗潇不知道她每天能睡多久。但除了能看得出的憔悴之外,她的脾氣也是一天比一天更容易爆炸的狀态。
連清禾垂着頭還在嘟嘟哝哝着,一副醉鬼的模樣,季晗潇看着又無奈又隐隐有些心疼。
這年頭,錢真是不好賺啊!
“喂,問你呢,你覺得我哪句話說錯了?”
季晗潇覺得,她哪句都沒錯。
可如果是以前的季晗潇,他估計哪句都聽不順耳。他不知道其他學法律的人選擇這個專業是為了什麽,但他的初心的确天真又中二——為了正義。
那時候,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淺薄,不是黑就是白,違背道德不合常理就是不對。卻沒想到過,摻雜了錢權之後,世界也會灰蒙一片。簡單的事情會變複雜,人心藏在皮囊裏,那麽難懂。
現在的他,即便內心依然會為一些事情打抱不平,卻也學會了表面上的低頭服軟。人都是要吃飯的,吃飽之後,便想好好生活,而等到可以好好生活,就會把眼光再次放高,去追求更多更好的東西。
而要得到一些東西,當然就需要放棄另一些東西。
季晗潇想,只要放棄的那些不超過自己的底線,他便都可以接受。
可是,在一次次妥協之後,現在他的底線又在哪個位置呢?
“你說得沒錯,可他也沒錯。”季晗潇言簡意明,“想法不同而已。”
“想法不同?”
連清禾笑了,幹扯着嘴角,半點兒笑意都沒帶上。
她忽然爆了句粗口,接着松開了季晗潇的衣領。
“想法值多少錢?能抵一條命?多大的人了還像個白癡一樣,能在這個位置上活到這麽大,老天爺真是夠照顧他的。”
季晗潇充耳不聞,反正說的不是他。即便那些話他并不完全認同,可歸根究底,這也不關他的事,他既沒有打抱不平的義務,也沒有和連清禾辯駁的興趣。
“真是叫人火大。”連清禾揉了一把頭發,目光轉向季晗潇,“喂,你有對象嗎?”
這個問題來得很突兀,饒是季晗潇也沒有反應過來。可在思考話題是怎麽轉到這兒的同時,他已經板正地回答了一聲「沒有」。
“喲……”連清禾鈎住他的脖子,挑了挑眉頭,“那今天陪陪我?”
在她這句話出口的瞬間,季晗潇總是挂在臉上的笑意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不答,只是那麽看着她,一張死人臉把自己的态度擺得分明。
“這麽嚴肅的嗎?怎麽,我長得這麽好看,你又不吃虧。”
連清禾說着就想去挑他下巴,然而季晗潇把頭一撇,人也很快退了一步。
溫熱的觸感從指尖擦過,連清禾合起食指和拇指輕輕搓了搓,接着挑起眼睛,就這麽望着他。
大概是因為酒精的緣故,她的眼睛裏像是氲着水汽,眼尾也有點紅。按理該是妩媚的模樣,卻因為她自身的氣質,生生轉成了妖媚。
“怎麽,這麽不給面子?”她坐直了身子,環起手臂,“你就不怕我給你找碴兒?”
季晗潇一句「你找得還少嗎」噎在喉嚨裏了,想了想又換了一句:“我相信連總不是這樣公私不分的人。”
連清禾輕嗤,伸了個懶腰。
“那你可能信錯了。”她說,“我還真就是。”
接着站了起來,她湊近他一些:“不過我也真是奇怪,你吧,脾氣是差了點兒,本事還是有的,又不是找不到工作,幹嗎待在我這兒受氣?”
酒氣噴在他的臉上,季晗潇默默屏住呼吸:“短時間內換太多工作,不大方便。”
“哦?”連清禾輕笑了聲,“是不大方便,還是另有隐情?”
季晗潇皺了皺眉。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但連清禾的針對太過于明顯,讓他想懷疑自己是錯覺都難。他覺得,或許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發生了一些奇怪的誤會。
“我……”
他剛想問,就看見連清禾打了個酒隔,接着彎下腰來一副想吐的樣子。
酒吧裏的空氣本就混濁,也不通風,季晗潇一直不喜歡這種味道。
尤其是在這種情況,他更是擰着眉頭屏住了呼吸。
“喂,你。”連清禾緩了一會兒,“送我回家。”接着又打了個嗝兒,“放心,不會對你做什麽的。我這個人從不随便占別人便宜。”
季晗潇接住她抛過來的鑰匙,猶豫了一下,到底沒有拒絕。
真是頭疼啊,季晗潇按了按額角。
攤上這麽一個老板,真是叫人頭疼啊!
6.
顧淵來得慢,餐桌上的菜都稍微做了加熱。因此,看起來也還是熱氣騰騰的樣子。
“熱了一下,可能青菜的味道會沒那麽好,你如果不喜歡可以不吃。”
池渝原本是打算重新點菜、把這些都打包回家自己吃的,可顧淵直接叫了服務員問能不能熱,說不必浪費,看了眼前被拆開過的餐具也沒有問,只是又拿了一副新的碗筷就默默坐下。不得不說,在一些事情上,他是真的很體貼。
可這份體貼也讓池渝覺得不太好意思。
畢竟說好了,這餐飯是為了感謝他的。
“嗯,那個我不吃。”顧淵給自己盛了碗飯,“不過不關味道的事情,我本來就不愛吃青菜。”
怎麽和小孩子似的?
池渝在心裏默默嘀咕,卻不想眼前的人忽然擡頭。
“你是不是又在心裏說我什麽?”
池渝一愣:“啊?”
“別把人當傻子,你想什麽我都知道。”
池渝:“……”
“好的,我記住了,我下次一定在心裏誇你。”
顧淵擡眼,看見池渝滿臉裝出來的真誠,扯了扯嘴角。
“我指望你還不如指望一頭豬。”
說完他就低下了頭,默默夾起菜來。
他時時刻刻都是這副冷漠的表情,池渝卻像是有什麽超能力,一眼就看出他似乎不大開心。
她還沒怎麽多看多想,旁邊就傳來一陣歌聲。
池渝轉頭,看見一群小年輕嘻嘻哈哈唱着不着調的「生日快樂」,七八個人的樣子,臉上挂着彩色的奶油,中間有兩個還穿着高中校服。滿臉的稚氣,卻也是滿臉的青春。
池渝笑了笑,轉過頭來,卻恰好看見顧淵同時收回的眼神。
“哎,你也會看熱鬧啊?”她像是發現了新大陸似的,眼珠一轉,“還是你想吃蛋糕?”
原本不過是揶揄,不想顧淵竟真的放下了碗筷。
在他擱碗的那一瞬間,池渝以為他會說她無聊,或者是找些別的東西怼她。然而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顧淵竟然真的「嗯」了一聲。
池渝微愣,想要确定似的加問一句:“「嗯」是什麽意思?”
顧淵滿臉坦然:“想吃蛋糕。”
也許是他的表情太理所當然,所以襯得她的驚訝像是誇張。
池渝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嘴唇卻微微抿着,活生生把自己弄成了一個enjoy表情。
好一會兒,池渝:“啊?”
顧淵眨眨眼,頰邊的梨窩随着他說話的動作深深淺淺一動一動:“你問這個幹什麽?是想幫我去要一塊小蛋糕嗎?”
池渝像是被這樣的顧淵給弄呆了,等她再回過神,已經是五分鐘以後。
與此同時,那失神的五分鐘裏所發生的事情,一下子湧入她的腦子裏。她也是這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做了什麽。
于是托着蛋糕的手微微有些僵硬,池渝在心裏暗道自己怕不是個傻子,人家明顯就說着玩的,可她居然真的跑過去要了蛋糕。
“喏。”
把手往他眼前一伸,池渝的掌上托着一個小小的紙碟,碟子上安靜的躺着一小塊帶着水果的蛋糕。
“他們好像也不夠,能拿來的就這麽多了。”
顧淵沒接,她就把蛋糕往他前邊一放。
在放下之後,才發現自己沒拿叉子。
“如果用手不大方便,要不……你拿筷子吃?”
池渝其實并不是這麽話多的人,之所以這樣一連串說個不停,也許是因為自己也覺得自己尴尬。顧淵看見她的原本沒什麽血色的臉籠上一層薄紅,先前抑郁的心情也就被這顏色稍微沖淡了幾分。
他施施然拿起筷子,夾下一小塊蛋糕,模樣悠閑,語氣惬意:“還真是厚臉皮啊,居然真的跑去問孩子要蛋糕。”
池渝本來就有些泛紅的臉色在這句話之後又加深了幾分。
可大抵是一下子想不到反駁的話,她于是悶悶低頭,看起來氣鼓鼓的,腹诽道,這麽大個人了居然還這麽幼稚。是啊,這個人真是幼稚,就知道逗她,她才不信他是真的想吃蛋糕。
或者,即便想吃,但他怎麽可能吃這種明顯是拿來打蛋糕仗玩的呢。
可剛剛這裏,池渝就覺得自己被打臉了。
因為顧淵真的吃了一口。
那是很便宜的蛋糕的味道,奶油膩人,水果也不新鮮,裏邊的蛋糕還有些硬了,并不松軟。可池渝看顧淵吃它的樣子,竟然也覺得不錯。
的确是不錯了。
他小時候曾經蹲在街邊看見過這種東西,那時的他沒吃過蛋糕,也不知道什麽叫蛋糕,更加分辨不出這種東西的好壞。當年小小的他只覺得飄在空氣裏的那股子甜香聞着就叫人吞口水,讓他恨不得撲上去咬一口。
那時候他不知道幾餐沒吃,只知道自己饑腸辘辘,蛋糕實在是很大的誘惑。
甜膩的味道在嘴裏蔓開,顧淵用叉子舀了一勺:“今天我生日。”
池渝剛剛拿好的筷子差點兒就這麽掉在地上。
“你生日?”
“嗯。”顧淵簡單應了一聲,吃掉了最後一口。
那碟子裏的蛋糕是真的不多,小朋友們切得也不規整,算起來也就拳頭大點兒的一塊。
“小時候從沒吃過,所以我對蛋糕一直有些執念。長大了有能力自己買,我吃過許多種,你能說得出的類型,我大概都吃過。”
他說着,卻默默咽下了最後一句話——
可惜,現在就算吃到再好再精美的蛋糕,也補不回來曾經的渴望和遺憾。也許後來他吃到的比起當年他想吃的那一塊要好很多。可即便如此,他最想要的還是當年別的孩子手上那塊小蛋糕。
顧淵從回憶裏拔足,嘴裏甜膩的味道還沒有散,他忽然便笑了。
不過,今天這塊好像不錯。
也許能和當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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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桑榆重生前就想和顧沉離婚,結果最後兩人死都死在一塊。

腹黑竹馬欺上身:吃定小青梅
小時候,他嫌棄她又笨又醜,還取了個綽號:“醬油瓶!”
長大後,他各種欺負她,理由是:“因為本大爺喜歡你,才欺負你!”
他啥都好,就是心腸不好,從五歲就開始欺負她,罵她蠢傻,取她綽號,
收她漫畫,逼她鍛煉,揭她作弊……連早個戀,他都要橫插一腳!

誘妻成瘾:腹黑老公太纏情
未婚夫和小三的婚禮上,她被“未來婆婆”暗算,與陌生人纏綿整晚。
醒來後,她以為不會再和他有交集,卻不想一個月後居然有了身孕!
忍痛準備舍棄寶寶,那個男人卻堵在了門口,“跟我結婚,我保證無人敢欺負你們母子。”
半個月後,A市最尊貴的男人,用舉世無雙的婚禮将她迎娶進門。
開始,她覺得一切都是完美的,可後來……
“老婆,你安全期過了,今晚我們可以多運動運動了。”
“老婆,爸媽再三叮囑,讓我們多生幾個孫子、孫女陪他們。”
“老婆,我已經吩咐過你們公司領導,以後不許加班,我們可以有更多時間休息了。”
她忍無可忍,霸氣地拍給他一份協議書:“慕洛琛,我要跟你離婚!”
男人嘴角一勾,滿眼寵溺:“老婆,別淘氣,有我在,全國上下誰敢接你的離婚訴訟?”

勾惹上瘾,冰冷總裁夜夜哭唧唧
[甜寵+暧昧+虐渣】被未婚夫背叛的她半夜敲響了傳聞中那個最不好惹的男人的房門,于她來說只是一場報複,卻沒有想到掉入男人蓄謀已久的陷阱。
顏夏是京城圈子裏出了名的美人胚子,可惜是個人盡皆知的舔狗。
一朝背叛,讓她成了整個京城的笑話。
誰知道她轉身就抱住了大佬的大腿。
本以為一夜後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知大佬從此纏上了她。
某一夜,男人敲響了她的房門,冷厲的眉眼透露出幾分不虞:“怎麽?招惹了我就想跑?”而她從此以後再也逃不開男人的魔爪。
誰來告訴他,這個冷着一張臉的男人為什麽這麽難纏啊!!!

離婚後,霍總夜夜下跪求複婚!
結婚三年,阮安暖都未曾捂熱霍寒時的心。
于是她決定,不捂了!
五年後。
她帶球回國搞事業,卻直接被他堵在了牆角,“懷了我的孩子就想跑?
!”阮安暖欲哭無淚,說好的禁欲不近女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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