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不是一個人,現在我有你
1.
池渝帶顧淵去的地方是江邊。
不同于大海的一望無際,在這裏,稍微眺遠一些就能看見江面上倒映着的對岸的燈光。只是那倒影并不清楚,對岸有樓有樹有路燈,水裏卻只能看見一片模模糊糊搖晃着的光影。
江邊有一塊人造白沙灘,池渝站在沙灘前,指着地上一攤白問:“你看,這裏像不像雪地?”
夜裏的水邊是很冷的,不論溪河還是江海。
顧淵能看得出池渝很冷,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很興奮地一下子跳進沙灘。
“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是夏天,當時太陽很大,這地上白茫茫一片,我站在這個地方連眼睛都睜不開,被這一片白刺得像要瞎了似的。可這個地方真好看啊,尤其是傍晚的時候,沙地被夕陽染成粉橘色,很暖很暖。那時候我還沒畢業,在這兒拍了一組照片,對別人說我是站在雪地裏拍的,居然沒有一個人懷疑。”
順着她的話,顧淵打量了一下四周。的确,這個地方看起來很像是雪地。
“只是後來還是暴露了,記得最開始暴露的時候,我還被他們「批判」了一頓,說我消費他們的信任。不過也還好,就算我消費了他們的信任,他們還不是要原諒我?”她笑得前仰後合,“總不能從此就不和我玩了。”
“萬一真的不和你玩呢?”
池渝一頓,很快又笑出聲:“不會的,他們人可好了,才不會因為這個就抛棄我。怎麽,如果是你,你會因為這個就抛棄你的小夥伴嗎?”
顧淵踩進白沙灘,腳下是松松軟軟的一片。
“那要看是誰。”
池渝湊過來:“那如果是我呢?”
“你?”顧淵不動聲色地把手從口袋裏拿出來,冰涼的手鑽進池渝溫暖的後頸,冰得她一個激靈。
“喏,冰一下,就算原諒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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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嗎?”池渝捂着後頸,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可我沒騙你啊!”
“那你也可以還回來。”
顧淵站得筆直,不動如山地立在那裏,池渝擡頭看了幾秒鐘,還是吭哧吭哧決定寬宏大量原諒了……
長這麽高,她怎麽去冰他?踮着腳還是跳起來?!
“算了算了,看在今天是你生日的份上不和你計較。”
顧淵微愣,剛想說之前在餐館裏他是瞎說的,就看見池渝從包裏掏出一把鐵絲似的東西,趕緊把話咽了回去。
“喏,我想買煙花的,可店子裏沒有,想買蠟燭,可是只有白色的那種,所以沒買。”她蹲下身子,把手裏鐵絲串起來的小燈泡圍着他擺成了一個圓,“和那些東西最相似的,怕是只有這個星星燈了。可就算是星星燈,那裏也只剩下這兩米,還不送電池。”
池渝擺好之後,按了一下開關。
就像是瞬間被這星星點點圈住,顧淵的腳下亮起一小圈的光環。
而池渝就蹲在邊上,仰着頭朝他笑。
“怎麽樣,我是不是很機智?這個代替品好像也不差嘛。”像是一只等待主人摸頭誇獎的小動物,池渝興奮地邀功,“你的生日是陰歷還是陽歷的?如果你不告訴我,我就只能記這個十一月十八日了。”
顧淵一時語塞:“我……”
池渝眨眨眼:“你什麽?”
“沒什麽,你就記這個日子吧。”
就記這個日子是什麽意思?池渝撇撇嘴,既然他都這麽說了,那就記這個呗。
“對了!”池渝從包裏小心地掏出一塊小蛋糕,大概是巧克力味的三角切塊,外層的奶油上粘着些許堅果碎片,面上有巧克力醬和小櫻桃,“之前吃的蛋糕是為別人生日準備的,這個是專門給你的,你要不要吃一吃?”
顧淵酸着鼻子站了很久,他蹲下身子,接過她的蛋糕。
“我說是今天生日你就信?說不定我就是随口說着玩的呢?”
“說着玩的?不是今天?”池渝驀然睜大了眼睛。
而顧淵就這樣看着她。
星星燈發出的光好像盡數被收進了那雙眼底。
他嘆了口氣,到底不忍心說實話。
“是今天。”“是就好了!”
顧淵在心底又嘆一聲,還真是說什麽她都信啊……
所以,這也許就是傳說中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的傻孩子吧?
“快許願!”池渝興沖沖的。
“許願?”
“嗯,雖然沒買蠟燭有點兒麻煩,不過我們可以手動操作。”池渝握着星星燈開關,“你等會兒對着蛋糕吹一口氣,我就把開關按掉,權當是吹了蠟燭。”
顧淵一個沒忍住,脫口就想說這樣幼不幼稚?但當話真的到了嘴邊,他又不忍心說出口了。反而真的就這樣配合她對着手裏的蛋糕低了頭。
而池渝就等在一邊,等他再度睜開眼睛,對着蛋糕吹一口氣,她飛快按了開關。
星星燈瞬間熄滅,好像真是被他吹滅的似的。
“好了,可以吃蛋糕了。”
池渝站起身來,舒展身子踢踢腿。
蹲了那麽久,她的腿實在有點兒麻了。
顧淵拆開透明的盒子,用叉子挑起一塊蛋糕,池渝正等着他吃完告訴她味道怎麽樣,卻不料他一伸手,先就把蛋糕遞到了她的嘴邊。
“幹什麽?”“你先吃。”
池渝本要推托的,可轉念一想,以顧淵這樣的性格,怕是難得給人喂個東西吃。而既然如此,她也不好駁了他的面子。這麽想了以後,她也便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
擡頭,卻見顧淵一臉怪異的表情道:“我是想給你自己拿着吃,怎麽,這麽想讓我喂你?”
池渝幾乎就嗆出來。
那樣子分明就是喂她的架勢,哪裏像是在遞叉子給她了!
相比較起池渝的激動,顧淵卻是滿不在乎的樣子。
他注視着地上的星星燈:“其實,生日有什麽好過的?我都沒怎麽過過。”
池渝背着他翻個白眼。
這個人啊,總是口是心非。嘴裏說着不在乎,可看樣子,分明在乎得緊。
“知道啦,不過生日本來就是這樣的啊。哪怕自己覺得無所謂,身邊也一定要有人重視着,在這個世界上才不會感覺孤獨,才活得有意義嘛!”
顧淵定了定,想起這麽多年都是默默度過每一個生日的自己,也沒有孤獨的樣子。不過,過了今天,也許從此不會再一樣。
沒有也就罷了,但既然感受過了溫暖,還能夠甘心回去孤寂嗎?
他淡定地咽下蛋糕:“每天的每個日子,都是一年一次,哪個不特殊?”
“你就一定要和我擡杠嗎?”池渝白他一眼,“特別的日子裏,快樂是可以加倍的。就像七夕和情人節,你看街上那一堆堆一對對的,他們可能也每天在一起,可就是那一天會特別特別開心。”
“你說得也有道理。”
“是吧!”池渝笑彎了眼,“生日就應該熱熱鬧鬧的,雖然我們只有兩個人,但比起你自己,還是多了兩倍!所以,幹什麽一個人過?”
他愣了很久,久到池渝開始擔心下一秒他是不是又要怼她時,他笑了一聲。
“不是一個人,現在我有你。”
2.
他說的這幾個字,可以有無數種解釋,一時間池渝心底泛起了異樣的波瀾。
這也許就是中文博大精深的一面,她更希望一句話只能表達一個意思,這樣子她也就不用忽然緊張忽然忐忑,擔心自己誤會了什麽。
“什麽你有我?”
“現在啊,現在你不是在我身邊嗎?”
“哦……”
比起顧淵的坦然,池渝卻是有些慌的。她吞了下口水,維持住自己鎮定的假象,心裏卻忽然閃過一個念頭——
你說我心裏想什麽你都知道,那你知道我有點兒喜歡你嗎?
這個念頭像是平地裏的一聲驚雷,以讓人措手不及的速度炸響在她的腦海裏。池渝被自己的這個想法給吓了一跳,這東西哪兒冒出來的?什麽喜不喜歡的?
她對顧淵……
池渝不自覺轉了頭,望向顧淵。
而顧淵像是有感應似的也轉過來。
“怎麽了?”
池渝飛快轉回去,欲蓋彌彰道:“沒什麽啊,随便轉轉脖子,有點兒僵了。”
說完,她真的就這樣上下左右晃了起來。
好在顧淵轉換了話題:“你每年的生日都是和朋友一起過的嗎?”
池渝還糾結在自己的胡思亂想中,一下子沒跟上,錯愕道:“啊?”
顧淵重複:“你每年的生日,都是和朋友一起過的嗎?”
“也沒有。”池渝不敢直視他,“小時候會特別重視生日,長大後,發現對生日的期待也就那樣,朋友們熱鬧一場之後也還是要獨自回去,面對自己又長了一歲卻還一事無成的現實,漸漸地,也就不那麽期待了。”
“或許吧。”顧淵掂了掂手裏的小盒子,“越長大,就越現實。”
“也并不是每個人都這樣,像大家都說長大後的愛情都是現實的。雖然我也承認生活和工作很重要,卻并不認為感情就一點兒都不重要了。我希望能自己養活自己,希望生活裏的小美好都是自己帶來的。雖然不一定要誰時時陪着,可我還是希望能有一個喜歡的人,時不時給我額外的驚喜。”
池渝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反駁他,更不明白為什麽她會一口氣把心裏話全說了出來。
但說完之後,她總覺得自己像是在暗示什麽,心底惴惴,忽然就有些害怕。
害怕他看出來,又害怕他根本不在意,毫無所覺。
害怕到覺得身邊的空氣都凝固了似的,不敢和顧淵說話。
頭頂一個帶笑的聲音流瀉下來:“我也是這麽想的。”
3.
周遭燈光昏暗,白沙灘便顯得很亮。它反射了所有能夠反射的光,尤其是晚上,因為有所對比,盯着看便覺得更加刺眼,容易叫眼睛不适。也大概正因為是在這樣一片純色裏。所以,哪怕出現再小的東西都會變得突兀和顯眼。
池渝還沒有來得及想好自己應該怎麽辦,就感覺顧淵抓住了自己的手臂。
大概是心裏有鬼,池渝的反應很大,她幾乎整個人都哆嗦了一下,卻不想抓着她的人忽然湊近:“別動。”
池渝下意識聽了他的話,整個人站得僵僵的:“怎麽了?”
顧淵不動聲色瞟了一眼周邊。
那兒有一棵樹,樹身粗壯,如果有心想躲,那麽即便是一個成年男人站在樹後也看不見。
而就在剛才,顧淵看見樹後有個影子閃過。
他不知道那是誰,不知道對方是抱着什麽目的,卻下意識覺得有些危險。也許人在緊急關頭都會有這樣的反應,像是老天給的提醒,像是一個不怎麽好的征兆。
顧淵順着自己抓住的手臂滑下,緊緊牽住她的手。
在那一瞬間,池渝恍惚聽見了自己心髒的跳動聲,一下一下,像是撞在哪裏。
恰時,顧淵問她:“你有沒有聽見什麽聲音?”
池渝整個人都淩亂了,忙慌張笑道:“什……什麽聲音?”
顧淵的注意力不在她的身上,他只是暗暗環顧着四周。
白沙灘的人不多,尤其是這樣冷的晚上,會來這兒的人更少。但還好,在不遠處有個三岔路口,只要走到那兒,再拐一條街就能看到夜市。
正規劃着路線,顧淵忽然感覺到了什麽。
“你很熱嗎?手心怎麽出這麽多汗?”他湊近了她一些,“臉也有點紅。”
池渝打着哈哈想把手抽出來:“不是,我……對啊,真的有點兒熱。”她掩飾般用另一只手給自己扇着風,“奇了怪了,這麽冷的天,我怎麽這麽熱呢?”
顧淵卻把她抓得更緊了些:“那我帶你散散步涼快涼快。”
說完,顧淵抓起她就走。
顧淵人高腿長,走得很快,池渝幾乎是被他拉着小跑着跟在他身後的。然而,冷風撲面,卻沒有帶走臉上的熱氣。反而燒得越來越厲害,讓她整個人都混混沌沌起來。
“我們往左邊。”
不知道是不是怕她聽不清,顧淵聲音比平時稍大了些。池渝在他身後點點頭,正準備和他往他所指的方向走,卻不想他邁了幾步之後一拍腦門。
“錯了,是另一邊。”
說完,他繞回來。
池渝還沒來得及疑惑,就看見身側原先朝着左邊走的路人腳步一頓,望他們一眼。這個眼神有些奇怪,帶着幾分危險的味道。
而池渝方才擡頭,正正撞上這一道視線。
那人眼睛一眯,手上有個東西閃着寒光晃着了池渝的眼睛。她微頓,還沒來得及去看就聽見顧淵低吼一聲——
“跑!”
緊接着,抓着她的手臂一緊,飛快往反方向跑去。
那人反應也快,緊跟着他們就追了起來。
這個變故對于心不在焉的池渝而言,僅在電光石火之間而已。她只知道跟着顧淵跑,只知道或許是遇到了危險,一下子想不出別的什麽東西。
然而就是這個時候,對方扔出來個什麽東西,砸中了池渝的膝蓋,她腳下一崴,眼看着就要跪倒下去!卻也正是這時,顧淵回頭,眼也不眨一個掃腿踢過去了塊石頭。
那人跑得很急,石塊正好沖到他的腳下,他反應不及踉跄了一下,很短的時間,卻足夠顧淵動作了。
顧淵的動作一點兒都不溫柔,蹲下身子扛着她就跑,像是扛着袋米似的。那一下力道讓池渝覺得肚子仿佛被重捶了一拳,眼淚都要疼出來了。
不過,這是又一次。
又一次,她又成為他的麻煩,而他沒有丢下她。
那個男人在後邊追着,前面忽然出現了輛車,車上下來的人手裏也各自拿着東西,被倒挂着的池渝并不能完全看清。但根據情況判斷,那些人應該和後面的人是一夥兒的。現在搶劫的都這麽嚣張了嗎?還這麽有遠見?前後包抄?
顧淵整個人明顯就僵了,可那僵硬也不過一瞬間。
池渝被扛着,頭沖着下面,腦袋有點兒充血。
她捶着顧淵:“你放我下來?”
“少廢話。”
顧淵說完就轉向那夥人:“要錢?”
那夥人不說話,只是拿着東西盯着他。
而顧淵一面低頭拿錢包,一面注意那些人的動靜。
那群人慢慢靠近他們,形成一個包圍圈。一旦對方這個圈真的包起來,池渝想,他們怕是就跑不了了。
這塊地方的人不多,卻也不是完全沒人。
然而,「能不惹麻煩就盡量躲着」的想法大概是每個人都會有的,在面對前方未知的危險的時候,英雄主義和正義感總會猶豫。因此,就算有人看見這邊的情況,他們也多是裝沒看見快步走開。
大概也擔心拖久了生變故,那些人飛快交換一個眼神就要上前拉人。
池渝心底一驚,他們看上去不是要搶錢的。雖然不知道為什麽,可明顯是想把他們弄到車上去。
纏鬥中,顧淵不得已放下了池渝,在轉身的那一瞬間,他的背上挨了一棍,鐵棍打在肉上的聲音很悶,池渝單是聽着都覺得心裏一緊。
顧淵生生咬牙受住那一棍,沒一點兒猶豫地彎身掃腿,狠狠揮拳打在離他最近的那人的腹部,利落幹脆,空手奪來一根鐵棍。那些人似乎被激怒了,出手沒有章法,就是齊刷刷地在揮着手上鐵棍一頓亂打。顧淵慌亂中的第一反應是把池渝推了出去。
興許對方的主要目标是顧淵,池渝被推出去後沒有半分猶豫,轉身就往人多的地方跑,也不回頭,只是拼命地跑。
她能聽見後面的打鬥聲,能聽見追着她來的腳步,可她什麽都顧不得了,她不能停下,否則他們怕是真的沒有希望了。
而就在跑了一段路之後,池渝聽見前邊有警笛的聲音。
從轉角的地方開來一輛警車,眼見着就要朝另一邊駛去,池渝一愣,用最快的速度撿了石頭朝警車擲去——
她身後的人見狀想要阻止,一個飛撲就上前去想要阻止她。然而已經晚了,池渝的動作比他更快。
下一秒,石塊砸在了警車的玻璃上,車子停了下來。
車上下來兩個穿着制服的警察,面色嚴肅,看起來心情非常不好。
可就在他們開口之前,池渝已經撲上去抓住一個警察的手。
她很慌很怕,卻強自鎮定下來:“那邊,搶劫!”
4.
當池渝和顧淵錄完口供從警局出來,已經是淩晨了。
兩個人都覺得這不像是普通的搶劫。對此,他們在錄口供的時候也說得清楚,負責記錄的警察也面色凝重,問了許多細節。最後,說等處理結果出來再聯系。
也許是夜深了的緣故,外邊的溫度越發低了起來。
“你沒事吧?”她問。
“沒什麽。”顧淵活動了一下筋骨,“其實他們就打到了我兩三下,問題不大。”
顧淵喜歡逞強,池渝不是不知道,哪怕當初遇見海盜受了槍傷他也表現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這個人實在是很會裝,也實在讓人擔心。
“你不去醫院嗎?”
顧淵想了想:“去是要去的,但也不着急。明天吧。”
“明天?還是現在吧,正好我能陪你。”她說,“萬一你有什麽內傷呢?”
顧淵神色怪異:“如果真是那樣,接下來的劇情大概就是我昏倒在外,被世外高人救了一命,變成了下一任萬人敬仰的大俠。”
池渝:“……”
“我沒和你開玩笑。”
顧淵彎了彎嘴角:“好了,等送完你回家我就去。”
池渝頓了頓:“不要我陪你嗎?”
“不用。”
低下眼睛,池渝的心裏有些堵。
兩個人默默又走了一會兒,她才再次開口:“那如果我想陪你呢?”
顧淵偏頭看她:“不用,我不大習慣。”
池渝脫口而出:“那你習慣一下就好了啊!”
“不喜歡這樣的習慣。”顧淵淡淡道。
習慣這種東西是很可怕的,他一個人過了這麽久。不論是什麽樣的事情,他都可以一個人做。這樣很好,就像習慣了孤獨也就不會覺得孤獨,這沒什麽。但萬一在被打破之後又要回到原地,那種滋味實在不會好受。
池渝知道顧淵在顧忌什麽。
她不知道什麽時候練就了這樣的能力,能夠讀懂一部分他不出說來的東西。但這種能力好像沒有什麽用,因為,即便讀得懂,她也沒有辦法反駁。
沒錯,她是喜歡他的。
可他不是。
他們的心情并不一樣,所以,即便有無數句想說的話,她也沒有那個說話的立場。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顧淵應了聲:“嗯。”
那個晚上,是顧淵送池渝回家的。
其實池渝獨立習慣了,也不大需要誰照顧,但有人關心的感覺還是很好。
走在顧淵的身邊,池渝不時落下幾步偷偷打量那個挺直的身影。
這個人啊,實在是很好的。
而這樣的好,真是很容易讓人喜歡上的。
他們在樓下說了一陣子話。
池渝突然回憶起當初他意氣風發說自己要當船長的模樣,忽然有些心酸。
明明不是他的錯,卻要陪葬他的未來。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麽,低着頭悶着難受。
一只手落在她的發上。
“幹什麽一副難過的樣子?”
她的手慢慢地握成拳:“我會把真相找出來,會把公道還給你。”
“真相?”顧淵移開目光,望向很遠的地方,“有幾個人在乎呢?”
“當然有。”池渝猛地站起身來,“也許大多數人都在妥協,但總有人在乎真相。你放心,也不全是為了你,就像你愛航海,我也熱愛我的工作,找出事情的真相是我工作裏的一部分。”
她說:“相信我,我會做好。”
顧淵看着她,一秒,兩秒。
他突兀地笑了:“你會是一個好記者。”
他說:“可是這件事,盡力而為。”
池渝正待開口,被顧淵打斷:“你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如果現在辦不好,以後再翻也是一樣的。別在長大之前,折在這裏,失去了以後的機會。”
也許他說的是對的,可如果真這麽做,順着情勢彎曲着長大,遇見什麽解決不了的都想着以後再辦,恐怕也會在其中失去對抗的精神。
經過這一夜,池渝覺得自己比之前更糾結了一些。
一邊想要更加靠近,一邊卻又不敢靠近。
躺在床上,池渝小心地守着這些小心思,生怕被人知道,卻又十分想要找人開導,哪個念頭都打敗不了哪個,真是叫人平靜不下來。
沉浸在小小的糾結裏,池渝沒有想過,這一夜之後,她便很久沒有再見過顧淵。
5.
“蠢貨!”梁老師的手指幾乎戳到了黑衣男人的鼻梁上,他大發雷霆,“我是怎麽和你們說的?你是嫌事情還不夠亂、我們還沒被注意到?你就這麽沉不住氣?”
黑衣男人自知理虧,便只是低着頭,一聲不吭。
梁老師深呼吸了幾下:“一個飯桶找了一群飯桶,捅出來的婁子,還要我這個老頭子來擔。你說說,我能指望你們點兒什麽?”
男人依舊不說話。
梁老師再次深深吸了口氣:“算了,這次打草驚蛇了,我們也沒辦法再私下解決。”他沉了沉,“你去把小孟找來,我有話和他說。”
黑衣男人終于出了個單音:“是。”
梁老師似有深意地望他一眼:“年輕人啊,做了一次兩次錯事不要緊,重要的是在這裏邊吸取教訓,你知道嗎?”
男人彎腰:“是。”“走吧。”
梁老師揮揮手,接着,端起一杯茶。掀開杯蓋,有霧氣冒出來。
那霧氣袅袅,彌漫在他的眼前,像是蓋了一層白色的薄紗。
将一切将起未起的波濤,都模糊了下去。
兩個月的時間,從秋天到冬天,對于沉浸在忙碌的工作中的人而言,并不算久。
比如池渝,在她交出那份調查結果之後,主編馬不停蹄又給她安排了一個新的工作,說後續事件要交給相應的機構處理,他們這兒只能暫停。
的确,記者完成他們的資料收集整理和上交,這個事對于他們來說就告一段落了。
但到底是從開頭跟到現在,即便不管了,池渝也沒辦法完全把它放下來。她希望能第一時間看見這件事的結果,也希望它能夠快點有個結果。
然而,她卻再沒有聽過關于這樁案子的後續進展消息。
許久之後,她才後知後覺,感覺哪裏不對。也是這個時候,她回頭去找了當時接手後續追蹤報道的人,才知道,這件事情出了意外,而顧淵竟然在那時就陷入了麻煩。
聽說拿到調查資料,公檢的人立刻就去查了這樁事情。因為牽系太廣,調查進行得并不順利,與之相關的人越扯越多,甚至到後面大家都不敢再繼續深挖下去。最後,這件事情竟然歸罪到了顧淵身上。
确實,明面上看,如他們所說,大副主管貨運,貨物出了問題和他脫不開幹系。
但實際上呢?
池渝坐在書桌前邊,把這些天重新搜集的資料一一攤在桌子上,她細細疏離許久,最後理出的內容卻讓她驚出一身冷汗。
也許她這一次拿到資料的手段并不正當。可在這樣的時候,正不正當她也不太顧得。對于她而言,公道重要,真相重要,只要兩相權衡對大于錯,那便是值當的。
而現在,這些證據顯示,走私組織的人或許早就知道她,甚至時間可以追溯到她還在船上的時候。
他們既然知道她這個小記者的存在。那麽,也知道,在船上的時候,護着她的是顧淵。
而如果真是如此,那麽顧淵這一次就不只是被頂包,還有遷怒和報複。他們或許認為是顧淵斷了他們財路,于是理所應當地要收拾他。
所以,通過栽贓嫁禍,他們把許多事情都扣在顧淵頭上。
反正顧淵是個死心眼,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有責任,這種事情他一定會扛。
池渝從前就擔心顧淵的責任感太重,容易被人利用。
現在,她擔心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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