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儀修
柳小垂迷迷蒙蒙地醒來,發現姜風珏躺在床邊,隔着不近不遠的距離,親昵卻不失分寸,柳小垂怔怔地看着那張柔和的睡顏。最後他吸了一口氣,臉泛上一絲紅,輕手輕腳地越過姜風珏的身體,爬下了床。
柳小垂戳了戳姜風珏的臉蛋,那人皺了皺眉,呢喃着:“別鬧,小心我吃了你……”
柳小垂哼哧哧地收了手,轉身穿好外衣,“你才別鬧呢,你說過我不好吃的。”
姜風珏睡得迷迷糊糊,正打算回答時,柳小垂已經跑出去了,大概是去吃早膳了。他咳了咳嗓門,覺得疼痛極了,身子果然還是着涼了。
門外哐當一聲,柳小垂跌倒在地。
姜風珏忙得起身開門,将他扶了起來,捧着那張臉,只看到小垂兔子般紅紅的眼睛。
“你都聽到了?”姜風珏低啞的聲音。
“嗯,怎麽會這樣呢,儀修長老竟然殺了師父……”柳小垂低着頭,撿起掉在地上的木碗,粥灑了一大半,看來是沒法吃了。
“……怪不得師父他看起來是那麽平和。”柳小垂端着碗,心情沉重。
姜風珏看着地上的粥,肚子咕咕叫着,但還是忍了下來,沉着地說道:“我本想問是何令他動了殺念,但看到掌門這麽決絕,也不好再說什麽。”
“……或許這是因果報應吧。”柳小垂隐隐想起了那一天,梨風似乎闖了什麽大禍,很緊張的樣子,還逼着自己失憶,而後帶着柳小垂一起去采藥草,這也成為他學毒術的契機。
兩人各懷心事,不願透露,但在對方的眼裏找到了一絲寬慰,內心竟互相達成了共識。柳小垂微微一笑,将木碗塞到他的懷中。
“喏,公子,吃早膳。”
“……”姜風珏看着碗裏可憐的米粒。
“掌門要怎麽處置儀修?”柳小垂坐了下來。
“輕則廢了長老之位,逐出本派,”姜風珏摸着肚皮,“重則廢其經脈,自行了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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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能不要再死人了。”柳小垂心煩意亂,他知道雖然儀修殺了梨風,但是……他真的不想再看到死人了。
“不會不會,”姜風珏寬慰他,“掌門不至于心冷到如此。”
“只怕事事不如人願。”柳小垂消極地想着,自從梨風死後,他越發想要離開這裏了,這個地方的人和事都令他很害怕。
唯一使他心安的是姜風珏,這個人既不像好人,也不像壞人,但就是這樣的姜風珏,反而令他心安。
“小錘子,你突然這麽熱切地盯着我看,我還以為你對我有意思呢。”姜風珏笑嘻嘻道。
“深井冰!自作多情!”柳小垂收回了目光。
“我想見儀修,可以嗎?”柳小垂突然詢問道。
“要我陪你去嗎?”姜風珏輕柔地說道。
柳小垂搖搖頭,從袖子裏掏出一個桃子,遞給了他,于是轉身離開了。
“我就說我們家小錘子對我最好了。”姜風珏啃着桃子,目送柳小垂的背影,內心若有所思。
是時候該離開了。
姜風珏想着,內心一絲不舍。
可惜事與願違,第二日,掌門帶領衆位去見儀修,萬萬沒想到,在牢裏的儀修竟七竅流血而亡,地上酒盞傾倒。
“他是服毒自殺的。”姜風珏的心頭湧上極度的悲怆,眼前這個如長兄般的好友竟這樣離去,他一時無法平定心緒,轉身過去,不想再看了。
衆人沉默,面上又驚又嘆。曲真的臉上更是陣青陣白,眼眶堅忍的淚水打轉,但他咬了咬唇,輕輕走上前,撫上儀修的眼睛,使其緩緩閉上。
“真是不負責任的家夥……”曲真背對着衆弟子們,看不清臉色,聲音裏盡是悲痛。
“……這樣也好,不是嗎?”蕭安莉攥緊了拳頭,頓了一會兒,撥開人群,離開了大牢。
“你們都走吧,讓我一個人靜靜。”曲真淡淡地開口。
衆弟子唯唯諾諾地離開了,姜風珏背對着他,心情沉重。
“你怎麽還留在這兒?”
“你們……在一起過嗎?”姜風珏謹慎地問道。
“……是我的錯。”曲真頹然低語,他握住儀修的手,此刻盡是溫柔。
“我明白了。”姜風珏擡頭,內心長嘆。
姜風珏轉身遞給他一個紙條,曲真接過,面上驚了一下,沉默不語。
“他是自殺的。“曲真淡淡開口。
“為何?”姜風珏決定打破砂鍋問到底。
“你比較信我還是安莉?”曲真望向他。
“……我誰也不信,”姜風珏淡淡笑了,繼而神情嚴肅起來,“出了那麽多事,你這個掌門都快坐不穩了,知道我為何旁觀嗎?因為我還顧及大家這麽多年來的情誼,要知道,我随時都可以一紙書信送到摩蘭教。”
曲真呵呵笑了,“這樣也好呢,自我掌教以來,刺霜派未能壯大,也許是時候回歸西土呢。”
“你願意拱手讓位?”姜風珏問道。
曲真沒有說話,他抱起了儀修的身體,走向黑暗的通道,鮮血滴滴落下,漸染寂寥。
再次見到曲真時,他身着銀白衣衫,白發垂落,周身氣質閑定淡漠,宛若随時會飄走的白煙。
他竟然一夜白了頭,柳小垂看得又驚又悔。
“曲真你一下子老了好多……”柳小垂憂傷道。
“哈哈,可我反而看開了,”曲真笑得淡然,“我有一事交托給你,小垂。”
“掌門有事盡管吩咐。”柳小垂誠懇道。
曲真手托起一枚燭芯,半紅半白,剔透得如同水晶般,曲真極為愛惜地将它裝進錦囊中,遞給柳小垂。
“這……是什麽?”
“這燭芯是用他的骨血凝煉而成,請幫我祈願吧,将他的靈魂送入沐湘河。”曲真誠摯的聲音。
“不過,如果你恨他的話,就請盡情地碾碎吧。”曲真笑着說道。
“……你這樣說,我還怎麽忍得下心做這種事。”柳小垂看着曲真的笑,鼻頭一酸,于是背過身去了。
“讓子玉陪你去吧,他正好替我派下山參加丐幫長老的五十大壽。”曲真說完,乘風而去。
柳小垂回頭看時,偌大廳堂,空無一人,梵音萦繞。
“小垂,我也有話對你說。”幽幽的女聲從門外飄進來。
柳小垂擰眉,略一沉思,還是跟了上去。
顏青磨了半晌的墨,終于忍不住了,他瞪向那邊的竊竊私語的侍女,大吼道:“在背後嚼人舌根很有趣嗎?”
侍女們慌作一團,連忙走開,恰好撞上司空雲昊。
“大人……”侍女恭敬跪下。
“怎麽發那麽大脾氣?”司空雲昊淡淡開口,見顏青把桌案的紙弄得淩亂,甚為煩躁的樣子。
“哼,你該管管你府上的侍女了,個個嘴巴都這麽賤。”顏青挑眼,內心頗為不忿,與其說是對侍女不滿,還不如說是對司空雲昊的不滿,惹來什麽寄人籬下,什麽男寵之類的閑言碎語,若不是被逼,誰想呆在這裏。
顏青打亂了之後又開始收拾桌案。
“……大人,奴婢知錯了。”侍女顫巍巍,見司空雲昊目光冰寒,只道此刻想自打嘴巴了。
可司空雲昊只是冷笑了一聲,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下不為例。”
侍女們連忙謝過,快步離去。
“什麽?!你竟然饒過了她們?”顏青哼聲道,“還真是憐香惜玉啊!”
“我知道你是在氣我。”司空雲昊執起他的手,擦淨了沾染的墨漬。
“什麽時候你顏青也需要在乎別人的看法了?”嘲諷的笑意暈着絲絲暧昧。
“……”顏青自知,只閉眼悶聲道:“你要扳倒朔連?”
“陛下之命,不敢不從。”司空雲昊放開了他,坐下飲茶,眼眸潭黑。
顏青踱了幾步,還是不解,“簡直是昏君所為,這大離國沒救了。”
“你認為朔連是個忠良之人,是個規矩的百姓嗎?”司空雲昊望向他,“其實他們的本質都是一樣,謀逆之心昭然若揭,陛下遲早是要鏟除他們的。”
“他們?你指的是誰?”顏青隐約感覺到司空雲昊似乎在謀劃什麽,而事實也證明他的确計劃了什麽。
“我想讓他們自投羅網,朔連首當其沖,”司空雲昊拉過他,眼睛裏閃着狂熱,“你幫我讓他露出馬腳。”
“……哼,我堂堂一名巫師,你竟然讓我去做那種偷雞摸狗的事情,簡直是大材小用。”顏青表示不同意。
司空雲昊怔了一下,卻是笑了,他從後面摟住顏青,貼近耳朵,“大丈夫能屈能伸,現在做這些小事是為了以後做大事的。”
“呵,我拭目以待。”顏青只覺耳朵燒得通紅,掙紮了一下,推開了他,從床底拿出了什麽塞進袖子,走到司空雲昊面前。
“我現在出去,沒人攔着我吧。”顏青目光銳利,仿佛下一刻雲昊不答應,他勢要撕破臉。
司空雲昊輕搖了頭,遞給他令牌,交待了幾句。
顏青冷哼一聲,拂袖離去。
第二日,朔連府上傳來私藏通敵文書的消息,全府已被內衛軍所包圍,等待皇帝下令。風光一時的朔家眼見就要衰落了,市井百姓感嘆世道多變,官員們卻是緊張起來,謹言慎行,生怕一個不小心,被皇帝抓到把柄,遭遇滅門之禍。
朔連幾乎是趴在地上的,雖是炎炎夏日,但跪了一宿,衰老的身子經不起風雨的擊打,他磕了三個頭,嘴裏念叨着:“請皇帝陛下恕罪。”
“朔連,別跪了。”司空雲昊出現在他眼前,語氣如淬了毒的寒冰。
朔連一見是司空雲昊,內心氣憤,但是卻不敢指罵他,只低聲道:“有勞司空大人通禀皇帝,草民願以一人之命換得全家上下的安全。”
“真是父慈仁心啊,可惜皇帝心意已決,否則你也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你說是嗎?”司空雲昊完全不為所動。
“你,你,你真是太冷血了……你怎麽會變成這樣?”朔連手氣得顫抖地指着他。
“你忘了你是司空靜王的兒子嗎,你爹娘真是白教你了!!”朔連越說越提不上氣,顫巍巍的,幾乎要暈倒了。
司空雲昊神色冷淡,絲毫不理會他的話,擺了擺手,讓下人攙扶起了朔連。
“您還是好好回屋休息吧。”司空雲昊最後看了他一眼,離開了朔府。
時棠捏緊了書信,眼眸暗斂深光,“慕容宇竟然出手這麽快。”
“你的娃娃越來越不聽話了。”蒙舟笑中帶着無奈,她走近時棠,輕輕地幫她揉着太陽穴,緩解疼痛。
“哼,和靜王、暮兒是一個德行,只會在那個狗皇帝的底下搖尾乞憐。”時棠垂下了雙手,她想她是錯看了司空雲昊,他并不是一個可以利用的好棋子。
以前的司空雲昊是個窩囊廢,而現在這個,是一只鋒芒初露的狼犬,她本以為可以馴服它,可惜被反咬了一口。
“我早就說過,不應該相信司空雲昊,不如我們……”蒙舟始終是惴惴不安的,時棠一聽她的話,蹙起眉頭,推開了她。
她站起身,摸到腰間的匕首,“不,小舟,事已至此,再無回頭之路。”
蒙舟低下了頭,內心灼急擔憂,卻一點也勸不了時棠,她嘆了一口氣,輕輕道了一句:“我知道了,你放心,若你有需要我的地方,我定會幫忙。”
言罷,她撿起那封書信,靜悄悄地離開了。時棠聽着蒙舟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她也慢慢地跪坐下來,匕首輕輕地劃過蒲團,露出一雙虎頭鞋。
她閉上眼,回憶起兒時與爹娘嬉鬧的畫面,淚落千行。
“父王,兒臣真的好累,好想你們……”她抱着那雙虎頭鞋。
“我一定要殺了那個狗皇帝,為你們報仇。”匕首倒映出時棠堅定的眼神。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片場
顏青望着盤子裏的獅子頭,久久難以下咽。
“你怎麽不吃?”沉默了很久,司空雲昊才問道,他以為顏青是夾不動菜,所以好心地夾了過去,撞上的剛好是顏青幽憤的目光。
司空雲昊又不懂了,他到底哪裏做錯了……
“朔家被滿門抄斬了?”顏青嫌棄地将獅子頭丢了回去,“你前一陣子是不是說過要剁碎他們的肉?”
“…………”司空雲昊回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你想太多了,這是陛下的旨意,那些人肉丸子已經拿去喂狗了。”
“哦。”顏青放心了,可還是吃不下。
“我還以為你真的會吃人肉呢。”顏青感嘆道。
“我只吃你。”司空雲昊冷靜地說道。
顏青一聽,怒摔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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