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琵琶精的執着

說起楊翠荻和蘇長樂的認識，其實也不過是萍水相逢、順手幫忙而已。

學校的前身，是一條大河沖積成的平原，依山傍水、蒲柳搖曳，許多有靈性的生命居住在此，楊翠荻就是其中一員。

那時候的楊翠荻不過是一顆稍有靈識的柳樹。她生得位置不太好，小柳樹靠近河畔，扶柳如簾子般彎腰而下，時不時就被路過的船只和行人折去了柳枝。

凡人多愁善感，總牢騷着什麽相思離別。只是一只手就這樣活生生沒了，即便不是頭一遭，小樹妖還是每次都痛得死去活來。

恰好一日，又是一對癡男怨女在彼此送行，不免俗地又要擡頭勾一下上頭的柳枝，嘴裏含着幾句哀怨的情詩，然後喀嚓一聲……小樹妖深吸一口氣，樹枝沙沙晃動，已經準備好再次迎來斷手之痛。

“別拔。”那女子輕嘤開口，面紗下是一張吐氣如蘭的櫻桃紅唇。小樹妖不自覺睜開神識，偷偷打量着說話的人。

“樹枝拔下來就枯了，多可惜，還不如讓它繼續在這招搖吧。”女子對男子招手輕笑，男子立刻點點頭，唯唯諾諾，顯然已經被美人迷得暈頭轉向。

女子在男子的攙扶下搭上小舟。她身子娉婷、纖腰如柳，小樹妖悄悄收起迎風亂舞的柳枝，深怕一不小心就刮壞美人身上的绫羅綢緞。

“呵呵……”

随着舟身隐入薄霧，那道纖影彷佛也幻為江波上的一縷輕煙。女子的聲音似蒙着一層薄紗，若有似無地傳進小樹妖的耳裏。

“倒是有靈性的，留在這讓人糟蹋也是可惜了……”

本以為只是擦身而過打個招呼，但自女子離開後，小樹妖再也沒有被無聊人斷手斷腳了。

事實上，那些凡人再也看不到她了，好像是被什麽迷障擋住，只要一接近自己延伸出去的根，他們就會立刻往反方向掉頭。

修煉講究因果，小樹妖知道自己是欠了對方一份情，日後若不償還回去必不得突破，于是這三百年來她潛心修煉，靜靜等待恩人的召喚……

“小樹妖阿，妳在的位置方便，不如就替我照料我的三妹妹，幫助她熟悉人情常理吧。”

楊萃荻看着滿身黑氣的玉子瓊，恩人的聲音再度在耳邊響起，她只能極力與那股螳臂擋車的恐懼對抗。

“封神榜！”玉子瓊這次連笑容都不挂了，她咬牙切齒道：“那本書在哪？”

楊萃荻嘆了一口氣，怪自己多嘴，不用想也知道裏面的內容絕對讓對方分分秒秒暴走。但她不過就一只百年小妖，面對一只瀕臨暴怒邊緣的千年老妖還能怎麽做呢？

思此，她再度嘆了一口氣，只能對不起恩人了。

楊萃荻無奈往對方身後一指：“妳往那邊看看吧。”

玉子瓊立刻轉身一瞧，廣闊的操場對面只有一棟棟教學大樓豎立，根本無關自己的話題。

“你讓我看什麽？”玉子瓊回頭，一片枯葉飄過，空無一妖。

沒錯，楊柳妖做了一個理性的選擇，當一只脆弱小妖面對一只盛怒老妖會做的決定——逃。

雖然很沒骨氣，但楊萃荻還真做對了。做為學校的地基主，她的氣息很好地融入了整個校園，饒是玉子瓊改行當犬妖也嗅不出絲毫蹤跡。

意識到中了計，玉子瓊當場氣得臉色發青，差點就要變回原型來場琵琶音爆，最好是能把方圓幾百裏的土地通通給震得地牛翻身，震出那只膽小如鼠的柳妖！

“好，我自己去找！！”

少女黑發飄揚，裙下一雙纖細的長腿擺動。如果忽視她半張化為玉石的雕像臉，光看她在陽光燦爛下遺留的那道背影，還真是一幅青春動人的景色。

既然封神榜是一本書，那要找書要從哪裏找呢？

玉子瓊回到教室，好不容易平息怒火。

恰好，隔壁桌的凡人入座，玉子瓊擡頭，對上少年挺立的側臉。

沙沙書頁翻動聲，少年一邊托着腮，一邊翻閱着手上的書本，偶而纖睫輕顫，修長的手指扣着下巴，模樣認真而投入。

果然是一個很有才學的凡人吧？

“封神榜，”做了快五天的同桌，玉子瓊覺得這個凡人應該可以溝通，她試探道：“那本書你看了嗎？”

頭次對方主動搭話，安虞年心底一陣驚訝，但很快他調好表情，語氣淡淡道：“昨天的作業嗎？自然了。”

沒感覺到對方微微炫耀的語氣，玉子瓊很滿意道：“那借我那本書吧。”

“恩？”

她沒看過封神榜？安虞年微微蹙眉，不過很快又松開，女孩子一向不喜歡那種打打殺殺的題材，紅樓夢和西廂記還可能有點興趣，封神榜那種題材大概翻不到幾頁就會煩了吧？

這樣的話，下禮拜的作業可能就收不齊了。他是班長，對方又是新同學兼同桌，不能不管。

不明白自己是在妥協什麽，安虞年不着痕跡地吐了一口淺氣。他從書包抽出作業簿，遞給玉子瓊一副公事公辦道：“我有做摘要，大致看過就可以寫個幾百字的心得了。”

玉子瓊慎重接下，一下就翻到他所說摘要。這次她不用神識裏的玉簡，而是認真用自己的腦袋瓜去看一遍。

被那麽一打擾，少年也沒辦法專心看書了，他靜靜盯着自己交疊在腹前的雙手，等那邊對方厭煩後就将本子丢還給他。

但出乎意料，少女将本子遞給他，輕聲道：“我想看原書，可以帶我去找嗎？”

安虞年擡頭，正好對上少女清麗蒼白的臉。

國之将亡，必有妖孽。

這一句大概可以貫穿封神榜一半的內容。

其實玉子瓊早已心底有數，當時天界人間都在張望，不可能半點東西都沒留下來，而她和兩位姊姊在其中的位子……

“在那邊那個架子。”兩個少男少女尋着索書號，穿過一排排擺滿書的鐵架。

不像安虞年熟門熟路，這是玉子瓊第一次來到圖書館，凡人知識的藏寶庫。

空氣封閉，但墨香冉冉，比起滿室汗臭味的教室更令人放松一些。少女雙手擺在背後，像小鴨跟着母鴨一樣，悠悠哉哉跟在少年背後。

安虞年不時往身後看幾眼，确認對方有跟上。圖書館有很多擴增的曲折走道，他怕少女一時分心就被遺落在茫茫書海之中。

真的不是他太愛多管閑事，實在是怪對方太愚笨，不多加注意感覺就像讓一個殘障人士自生自滅。

安虞年對這種莫名其妙的負罪感無奈極了。

“在這邊……”話語才剛落，一直慢吞吞的少女立刻竄了出來。

因為書架走道狹小，她鑽進前面人的胳膊空隙，一下就來到那本書的架子前面。玉子瓊忙着高興，卻沒注意到兩人過近的距離。

少女的頭發刺着少年鼻子搔癢，他卻忍了下來，因為臉上的溫度更讓人困窘。

“借回去看吧。”搶在對方翻頁前，安虞年趕忙建議。

他鼓着胸膛艱難說話，因為只要一放松，僵直的身子就會往前貼上那具柔軟的身體，以一種尴尬的方式成為少女站着讀書用的椅背。

幫助同學是班長義務，僅止于此。少年微微向後退，讓少女先走。

玉子瓊帶着那本書回家，打開門就看到坐在沙發上的胡荞喜。

她表情凝重，一看到玉子瓊回來就立刻起身。

“過去都過去了。”胡荞喜伸出手，似乎要拿什麽東西，玉子瓊立刻明白是怎麽回事。

她難得生出一些脾氣：“為什麽不讓我看？”

她想知道更多事、更多……關于她姊姊們的苦難、關于那可恨的仇人們。

“該和妳說的都說了。”胡荞喜手掌往前攤平，顯然不打算深入解釋。

玉子瓊也不甘示弱，她将書包護在胸前，用冷臉面對。

平常都是狐貍和雉雞無聊的打打鬧鬧，這會倒是第一次玉子瓊和姊姊對上。

與在蘇長樂面前的潑辣無賴不一樣，面對玉子瓊倔強的臉蛋，胡荞喜美目微閃，尖細的聲音異常強硬：“徒勞捉着過去只會使三妹妳陷入魔障。”

“裏面寫了什麽我不能看的？”玉子瓊的手才剛伸向書包，胡荞喜已經迅速射了一道法訣過去。

沒料到對方的獨斷行動，玉子瓊全身頓時無法動彈，只能看着胡荞喜走向自己，從書包拿出那本書，然後幻出尖銳的鳥嘴，吐出一把鮮紅的妖火，當場燒掉了那本書。

“這是大姐的交待，”胡荞喜變回人嘴，撒下一地灰燼。

她面色複雜看着玉子瓊道：“她說得不錯，以前妳的心性是我們之中最穩定的，但如今……一本書就能使妳失态至此，只怕哪天真的遇到姜家的後人，妳寧可與他們玉石俱焚也不願和我們一起逃走吧？”

閃過妹妹責難的目光，胡荞喜淡淡解釋道：“等三妹妳歷練紅塵，修為穩固下來，自然就不會在意這種過往雲煙，到時妳想看多少本封神榜我們都不會管。但現在，請妳好好作一個什麽都不知道的“凡人”吧。”

“那是借來的，”玉子瓊也很冷靜，念出安虞年警告過自己的話。

“逾期還書，罰款累計；損毀原書，罰原價格十倍。”

“……” 妳怎麽不早說！QAQ

作者有話要說：

蘇狐貍明設定：神機妙算

胡雉雞隐設定：帥不過三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