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上行下效。

在林家, 陸汀是真真實實的小少爺,從管家到廚房阿姨,每一個人對他都恭恭敬敬, 年長的幾位在看向他時,眼底總帶着幾分慈愛。

管家從樓上抱下來一堆零食, 說是老爺早早就讓人準備好, 等着陸少爺下次來的時候好吃着玩兒。

“樓上的影音室也稍微裝修了下, 派人送來了一套新設備。”管家板着張嚴肅的臉,眼底泛着柔和。

“謝謝林先生。”陸汀轉頭沖林兆琛粲然一笑。

林兆琛早年忙着生意,三十多歲才有了林之炎, 之後才是林之風, 妻子過世後, 家裏唯一性子柔軟的存在也沒了, 這個家在不知不覺間變得越來越冷硬。

陸汀的到來就像是一縷陽光灑進冰冷的寒冬,讓父子三人的心也跟着溫暖起來, 加上陸汀年紀本來就小, 笑起來比花還好看,他們總忍不住想多寵一寵。

“不用謝,你喜歡就好。”林兆琛清了下嗓子, 握着拐杖的手輕微收緊, “這次的事情解決的還算順利吧, 有沒有受傷?”

“沒有。”陸汀道, “林先生關注了後續?”

“事情後續發展那麽嚴重, 你林大哥每天下班第一件事就是刷手機, 最後那場直播我們也看了。”林兆琛嘆了口氣, “人心難測啊。”

那個女人他曾在某家的宴會上見過, 實在看不出內心會那樣惡。

“網絡上對你和小叔的讨論很多, 我讓之風把它們都壓了下去,你就不用擔心了。”林兆琛仰着脖子,挺着胸膛,視線若有似無地瞥向陸汀身旁。

空空如也,小叔沒有現身。但他預感,小叔一定就在這間屋子裏。

看出他心頭在想什麽,陸汀暗笑林歸和林兆琛果然是叔侄,明明想要表揚,卻死要面子。

輕咳一聲,陸汀道:“我代小叔叔說聲謝謝。”

沒得到小叔的感謝,得到小嬸的也不錯。林兆琛探身往前,壓着嗓子問,“陸汀啊,你之前說小叔吩咐讓我們快點把房子裝修好,是不是意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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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老人的激動得直顫,陸汀伸手按住,“他要回來了。”

這個“回”字不只是說明林歸即将擁有活人的軀體,還意味着,他将再一次回到這個生養他的家族。

林兆琛知道他不會回這棟宅子,但內心還是欣喜。

從來不敢想,那名倚着窗欄,披着一身月華,單手執書的矜貴男人,還能再一次,以鮮活的姿态站到他面前。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林兆琛喊出了聲,尾音顫得厲害。陸汀看了眼凹陷下去的沙發扶手,林歸的身形顯露出來,長腿斜壓着柔軟的皮質,修長的胳膊扶住青年背後的靠背,緘默地看向有些失态的老人。

陸汀抽了張紙遞過去,林兆琛者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哭出來了。

“讓你見笑了。”

“我什麽都沒看見。”陸汀垂着眼皮,新手機還沒到,舊手機死機頻率越來越高,他只能玩兒自己的手指。

十根手指纖長白嫩,關節不寬不窄,修剪得圓潤的指尖泛着淡淡粉色。林歸忽然伸手握住,聲音緊繃着,“別動了。”

陸汀掙動幾下,沒掙開,索性放棄。

青年的帶着點肉,又沒有女人柔軟,可是握在手裏剛剛好。

這幾根手指不消停的絞在一起時,林歸沒來由的心裏煩躁,如今它們在自己手中安靜下來,拇指按在對方的掌根上,林歸又開始不滿足,想試試看,那十根手指是不是如看到的那樣靈活。

林歸覺得,自己越來越不對勁了。

陸汀低頭,啧了一聲,男人的拇指正摩挲着他的手背。

這是有多無聊才會跑來玩他的手!

大廳中的氣氛變得微妙,被臘月寒冬凍住了似的。林兆琛有種自己很多餘的錯覺,他撐着拐杖站起來,對陸汀道:“我上樓去處理一點公務。”

年紀一大把了,回到家居然還要加班,守財難啊。陸汀乖順的點點頭,目送老人離開後,扭頭對只有他才能看見的男人說:“林先生對你的感情很深。”

林歸從紛亂中回過神,想松開又有點舍不得。直到陸汀再次掙紮,他終于放開那只手,拇指和食指的指腹摩挲着,沒握夠。

半晌沒等到男人開口,陸汀出聲提醒,“不能說嗎?”

林歸不悅的抿了下唇,不冷不熱道:“兆琛兒時不太受寵,他父母是商業聯姻,雙方對這個兒子都不太上心,卻又很矛盾地希望他能有出息,能執掌林家。那年他只有四歲,因為學業問題被家庭教師抽了手掌心,父母知道後不但沒有責怪老師随意體罰,反而搬出家法,用藤條抽打他,說他玩心太重,将來怎麽擔當大任。”

“四歲?”陸汀聽傻了,四歲的時候他還在爸爸媽媽的保護下玩泥巴呢。

“那天雨下得很大,我路過祠堂的時候看見他躺在地上,臉被高溫燒得通紅。就把他帶回了我屋裏,又叫了家庭醫生過來。從那之後,他就經常來找我。”

“林家那時候住的三進三出的四合院,他有事沒事,就搭着凳子,趴在窗框上偷看我。”

這些往事在林歸心裏翻不起任何水花,見陸汀聽得津津有味,原本打算就此打住的念頭一松,薄唇繼續翕動着。

“兆琛年幼的時候,還算聽話可愛。”

林歸向來話少,但他發現最近自己在陸汀面前的話越來也多,做完最後的總結後,男人便安靜下來。

陸汀仰頭看着書房所在的二樓,難怪林兆琛對林歸的一切事情都那麽在意,原來是因為童年時,曾從小叔這裏得到過一次照拂。

“陸汀。”林之風終于下班回來了。

他解開襯衣頂端的紐扣,挽起袖子,對外那副穩重的模樣褪去大半。

靠坐到距離陸汀不遠的沙發上,他一邊抽掉領帶,一邊确認道:“聽爸爸說裝修得加快速度。”

“嗯。”陸汀對裝修一竅不通,“能早點住進去嗎?”

“當然可以。”林之風道,“聽我哥說,所有的用材都是最新的環保材料,裝好就能住。”

說完,他指尖在膝蓋上輕輕一敲,從拎回來的紙袋裏掏出兩個盒子,“從公司回來的時候,我哥讓我去新房子轉了一圈,正好碰見黃小姐,聽說你在林家後,托我把這個帶給你。”

“是手機。”陸汀接過,三兩下拆了包裝,把卡裝了進去。

林之風指着另一個沒拆封的問:“那一部是?”

“給小叔叔準備的。”陸汀忙着搗鼓新手機,頭也不擡道,“黑色的,他應該會喜歡吧。”

林之風從善如流,“這麽搭配正好,他一定喜歡。”

“什麽搭配?”陸汀有點沒聽懂,擡頭望過去。

林之風豎起兩根食指并到一起,“一黑一白,情侶款呗。”

林歸的臉泛起了紅,見青年的眼珠子往自己的方向轉動,心裏泛起一股熱潮,心頭一慌,轉身就原地消失了。

林家在吃住方面将陸汀照顧得很好,清早起來,連牙膏都被管家早就擠好了。

陸汀洗漱完下樓吃早餐,林兆琛已經坐在桌旁看報紙,見青年面色紅潤,想必昨晚睡得很不錯。反觀自己……林兆琛嘆了口氣,昨晚差點沒被吓死。

見他氣色不好,陸汀問:“昨晚沒睡好嗎?”

林兆琛:“昨晚下樓倒水,發現滿屋子盤踞着許多不知名的藤條,黑壓壓的一片,連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是你小叔,別怕。”陸汀無語,小叔叔大半夜侵占地盤的習慣竟然還沒有改掉。

林兆琛連連點頭,“我知道,後來我在客廳裏看見他了,就坐在茶幾前,手裏把玩着你給他買的手機,不過好像沒拆封。”

陸汀:“玩了一夜?”

“應該是。”林兆琛苦哈哈地道,“受了驚吓後我一直失眠,沒聽見其他響動。小叔他可能一直坐在客廳。”

陸汀扶額,難怪今早起來沒看見人,手臂上暗淡的藤紋也說明林歸沒有寄身到自己身體裏。

“那他現在人呢?”

“書房,用電腦上網。”林兆琛感嘆,“小叔真是與時代同行,電腦用得比我強。”

陸汀:“他學習能力很強。”

“理應如此,從前聽過世的老管家說過,小叔叔如果沒有生病,林家應該由他掌權。”說起這話,林兆琛臉上是慢慢地理所應當,仿佛家財萬貫對他來說并不重要。

早餐後沒多久,管家遞來消息,說焦旭良來了。

陸汀這才想起之前讓焦旭良幫忙查的事,居然這麽快就有結果了。

焦旭良手下的産業和林家比不了,進來後見林兆琛也在,難免有些拘謹。林兆琛索性直接去了公司,給兩人留下談話空間。

“冒昧的問一句,陸先生和林家到底是什麽關系?”焦旭良心裏好奇得要死,就算陸汀是陸家的孩子,也不該和林家關系這麽親近。

“親戚。”正好管家送茶上來,陸汀接過放到焦旭良面前,“先聊正事吧。”

“康成明和黎雙之間的事情不算什麽秘密,沒費多少功夫就打聽清楚了。康成明是一年多之前認識的黎雙,黎雙當時只是他們公司的設計部的助理,因為一點小誤會,兩人說了幾句話。自那之後,康成明就對她一見鐘情,開始了瘋狂追求。”

“黎雙一直在拒絕,而且态度堅決。大概是烈女怕纏郎吧,四個月前,黎雙終于答應追求,成了康成明的女朋友。之後大約過了一個多月,黎雙的父母就死了。”

“我記得焦太太說,他父母是一起外出的時候出的意外。”

“這件事我也找人證實了,的确如此。”焦旭良道,“奇怪的是,黎家夫妻間的關系一直很糟,根據鄰居的說法,兩人保持着這種水火不容的惡劣的關系已經十幾年了,但就在出事前幾天,他們突然轉性,關系好得不得了,整日同進同出,就是出門買菜也一定要挽着手。”

“如果他們的關系還像之前那樣,根本不會雙雙身亡。”

焦旭良:“可以這麽說。”

陸汀:“接着說。”

“兩人的屍體在殡儀館停了整七天,周圍人都說黎雙能在父親死後,對他曾經的打罵既往不咎,是個重生恩的好姑娘。因為這事兒,康太太對她更加喜歡了,但是并沒有催着結婚。”

“不對啊。”陸汀說。

“當然不對。”焦旭良面色凝重,濃眉眉梢都快怼到一起了,“婚禮之前,康成明沒有求過婚,他們越過了訂婚的程序,直接結婚,而且很急,僅僅花了兩個月不到來籌備婚禮。”

“酒店、婚禮策劃,全都是花了大價錢整的加急。尤其是婚禮場地,為了包場,康成明三番五次親自找到莊園的負責人,好說歹說才把場地談妥。”

“相比之下,黎雙就顯得淡定很多。大概正是因為她這副淡然的性子,讓康成明沒有安全感,所以才這麽着急結婚吧。”

陸汀道:“女方剛剛死了父母,一些講究人家應該有說辭才對。”

“康家就那麽一個兒子,寵呗。”焦旭良說,“聽說康太太起初不答應,覺得一百天都不到,不吉利。可是康成明态度堅決,跟家裏大吵大鬧,非要将黎雙跟自己綁在一塊兒才安心。”

陸汀喝了口水,心想這康成明到底愛黎雙到了什麽地步,為她可以放下身段親自談求人辦事,也能為了她和家裏撕破臉。

“雖然中間有些地方不合禮數,但新時代嘛,有些陳規舊矩不必全都遵守吧。”焦旭良說完忍不住感嘆一句,“經歷的波折不算少,但好在,有情人終成眷屬。”

陸汀放下杯子,玻璃杯底磕到桌面發出脆響。

見青年眉頭緊皺,焦旭良臉上的笑容收斂起來,“怎麽了?哪裏不對嗎?”

疑惑間抖了一支煙出來夾在指尖,反應過來是在別人家,又讪讪的收起來,目光恰好掃過自己手指上的戒指,總算反應過來了。

對啊,就像那天他們在桌上說的一樣,太突然了。

兩個相愛的人若結婚,對于任何結婚瑣事都會非常在意,精挑細選,不可能像康成明和黎雙那樣搶着投胎似的趕時間。

還有黎雙的父母,感情上的轉折來得毫無征兆。

焦旭良不知想到什麽,身上起了一層密實的冷汗,“陸先生,陸汀……”

陸汀被他叫魂似的聲音弄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揉着額角說:“人突然改變行事風格或者性情大變,不一定是鬼上身。”

焦旭良挺直的後背彎曲下來,扯着衣服領子扇了扇,“吓死我了。”

陸汀仔細回憶着那日見過的康成明,男人氣質上乘,還沒靠近就能感覺到對方身上暖洋洋的,這是陽氣略高的表現,這一類人不容易撞鬼。

“黎雙那天騙人了。”青年把與黎雙曾經的短暫交集講了一遍。

“真的只是問路?”焦旭良沒想到那個女人敢當着本人的面亂撒謊,“那,那她說你像她弟弟也是假的?”

想起自己有關系能查到死亡證明,他取出手機,“你等等,我找朋友問一下,很快。”

這通電話焦旭良打了十幾分鐘,陸汀隔着落地窗,看見他在院子裏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嘴唇飛快的問話,顯然黎家的事情并沒有那麽簡單。

腳步聲從外面踏進來,陸汀擡眸看過去。

“黎雙的确有個弟弟,但在十幾年前就死了,而且對方在世的時候,雙方關系并不好。”焦旭良忽然覺得那個漂亮的女人心思深得可怕,她對陸汀說那些話的時候,眉眼含情,俨然對死去的弟十分思念。

陸汀覺得,只有一句經典臺詞能描述眼下的情況,“如果她這麽做是想引起我的注意,那麽這個女人成功了。”

“我剛剛還問到了一點其他的。”焦旭良說,“黎雙弟弟是落水身亡,當時除了黎雙在場,還有另一個女生。”

陸汀:“誰?”

焦旭良:“不清楚,我朋友說那件事他印象非常深刻,因為開死亡證明而時候,黎家夫妻倆哭喊得很厲害,一直喊着讓黎雙還她弟弟的命。之後,黎母積勞成疾,開始生病。”

“你們剛剛聊了那麽久,應該不止這些吧?”

“黎雙受不了母親終日的謾罵和父親的酒後動手,沒多久就搬出去了,和一個女同學一起住。”

“十幾年前,她那時候多大?”

“十六歲。”焦旭良說,“我朋友說,當時黎雙不回家,黎家夫妻倆還去報過警。警察出面調停過,但沒用,因為涉及到家庭暴力,最後還出動了婦聯調解。”

“後來呢?”陸汀問。

焦旭良:“後來黎雙父母收了黎雙朋友的錢,默認黎雙住在別人家裏。”

“弟弟落水,黎雙搬家,父母妥協。”陸汀有種怪異的感覺,“為什麽這其中,總是夾雜着她朋友的影子?”

焦旭良一愣,“對啊,我朋友說那女孩和黎雙同歲,她當時年紀也不大,哪來的錢給黎雙父母?難道是個手裏零花錢寬裕的富二代?”

陸汀沉默一陣,思緒中是那天的婚禮現場,過了會兒,他篤定道:“那天婚禮上,黎雙和幾個伴娘并不熟悉。”

從頭到尾,黎雙對伴娘的态度都很拘謹,就連從伴娘手中接過酒也要小聲道謝。說不定,在婚禮之前,他們根本就不認識。

焦旭良只需要輕微一點撥,就知道該往哪個方向查,“伴娘的事情簡單,只需要弄到賓客名單就行。”

動用了幾條關系網,最終确認,黎雙的伴娘都是康成明的朋友。婚禮上,黎雙的親人朋友,一個也沒有來。

包括在青春期,給予了她幫助的好朋友。

難道兩人中途決裂了?

說不出緣由,陸汀對那個女生非常在意,迫切的性想要挖出她的一切。

焦旭良的能力有限,再往深查只能托其他關系,而且需要耗費更多時間。

好在中午林之炎回來用餐,聽兩人說了之後,提議道:“我在教育界認識一些人,興許能從黎雙從前的學校入手。”

兩天後,關于黎雙的完整資料到了手了。

教授過黎雙的老師,竟然對黎雙的好友全然不知,沒有一個人見過聽過。

而除了黎雙本人外,唯一可能見過那個女生的人——黎家父母,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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