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兩人且行且聊,走了不到一刻鐘,就轉到了雲河旁邊的燈市。

說是燈市,更像是夜市,除了各種飛禽走獸形狀的彩繪花燈将雲河岸邊映照的恍如白天,還有很多好玩的東西,雜耍場子,賣糖人的,賣各色精巧玲珑的釵環首飾的攤子,吸引了不少姑娘媳婦駐足觀看。

沈瑜已經很久沒有到燈市閑逛了,今晚看到這熱鬧的場景,心情不自覺的放松下來,好像回到了自己以往的時候。

不過以前是約幾個手帕交來這裏逛燈市,如今卻是為陸琢盡地主之誼。

行人很多,兩人沒往熱鬧處湊堆,只在岸堤旁散步。

不過,攤販無孔不入,堤邊柳樹下擺着一個糖人攤子,攤主把燈籠挂在柳枝上,燭光在繁茂柳葉下傾灑而下,這一方空間反倒比那熱鬧處更顯眼。

沈瑜腳步不由自主地停下,目光被糖人師傅手裏的糖畫吸引過去。

攤位前有幾個人在排隊等待,老師傅将熬好的糖汁盛出,動作娴熟地在石板上澆出一只蜻蜓來,接過用小鏟刀鏟起,粘在竹簽上,遞給了在一旁眼巴巴望着的小姑娘。

小姑娘接過,高興的道了謝,牽着自己娘親和爹爹的手一蹦一跳地離開,頭上的兩只沖天小揪都透出一股歡快來。

沈瑜被這小姑娘的歡樂感染,眉眼彎起,唇邊也噙着一抹笑意。

陸琢側首看她,春日的晚風輕柔地拂過她的臉頰,瑩白耳垂上戴着的潤紅瑪瑙耳铛也輕輕晃動,她眨了眨扇翅般的長睫,笑意在臉上彌漫。

前面還有一對年輕的男女在等待,看樣子是剛成親不久的小夫妻。。女子輕言細語得同男子說了幾句話,男子親昵地附在她耳旁低聲悄語,不知說了什麽俏皮話,惹得女子揮起粉拳在相公身上虛虛打了幾下。

沈瑜只默默看了幾眼,但腳步沒停,轉眼就要走過這攤位。

她雖然也想去買上一個,但想想自己又不是小孩子,況且她如今已經是鋪子掌櫃,既然是掌櫃,在陸知縣面前總得有些正經的掌櫃樣子。

走了幾步,卻被陸琢喊住,她轉首過來,看到陸大人正指着攤位上的糖人,笑說:“沈姑娘,買兩個糖人吧。”

沈瑜看着他,突然挑眉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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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覺得同陸琢過去排隊,嘴裏還低聲調侃幾句:“陸大人,沒想到你也喜歡吃糖人?”

陸琢微微擡眉,笑看向她:“我們一人一個,你喜歡什麽樣的?”

沈瑜踮起腳尖,越過前面人的肩頭,視線落在那糖人師傅手中正在做的糖畫上,不過片刻,一條憨态可掬的鯉魚很快做了出來。

看來糖人師傅擅做各類飛鳥蟲魚。

沈瑜側首看向陸琢:“我喜歡兔子,陸大人喜歡什麽樣的?”

陸琢微笑:“我也是。”

前面的小夫妻很快拿着鯉魚走開,沈瑜向前輕移一步,歡快地說:“師傅,兩個兔子糖畫。”

“好嘞,二位稍等。”

師傅呵呵一笑,用勺舀出少許饴糖放在爐子上烤化,融化後的糖汁在石板上龍飛鳳舞,稍頃,兩只活靈活現地兔子就做好了。

陸琢接過沈瑜遞來的兔子糖畫,看到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手裏的竹簽,卻遲遲沒有入口。

陸琢無聲輕笑一下,方才還眼巴巴地看呢,現在卻好像不想吃的樣子。

他低聲問:“怎麽不吃?”

沈瑜輕輕搖頭,她解釋道:“好久沒有吃糖人了,忽然想起了小的時候,爹娘也是這樣帶着我和弟弟到燈市買糖人,只是時光流逝,轉眼間已經長大,連沈睿都已經是半大的男子了。”

不過,既然是陪着陸大人逛燈市,就不适合自己在這裏傷春悲秋了。

說完,她燦然一笑,看向陸琢手中的糖人,反問:“大人怎麽不吃?”

陸琢扯唇笑了笑,他本就不愛吃這些,不過是剛才發現沈瑜多看了幾眼糖人才決定買的。

他轉了轉手中的竹簽,煞有介事地說:“小兔子這麽可愛,我舍不得下口。”

聽出他玩笑的意味,沈瑜方才心裏那點惆悵一掃而空,她咬了一口兔子糖畫的耳朵,絲絲甜意在唇舌間蔓延,還是記憶中那熟悉的味道。

糖人看起來有女子掌心那麽大,但吃完不過是一時片刻的事情。

沈瑜吃完一個,陸琢非常及時得把另一個也遞了過來,找的借口也很合理。

“我晚食吃的有些多,現在突然不想吃糖人了,沈姑娘幫我一下吧。”

沈瑜狐疑地看他一眼,但對方的表情十分坦然,看不出絲毫端倪。

她咧嘴笑了笑,接過糖人,嘴裏還不情不願地說:“那我就勉為其難吧。”

兩個兔子糖畫被沈瑜吃進肚中,她将嘴角的糖渣用帕子揩去,指了指河岸高處的一處圓臺,那裏有供人休息的地方,俯瞰夜景最好,沈瑜提議:“大人,去那邊坐會吧。”

陸琢颔首,兩人走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到達圓臺下方。

這圓臺乃是因地勢而建,以青石壘砌,登上十幾級臺階後就能到達圓臺頂上。

兩人舉步往上,明亮月色下,臺階上的斑駁青苔隐約可見,沈瑜輕提裙擺在前,她腳步輕快,轉眼間就走過幾級臺階。

生怕她崴了腳,陸琢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時不時地虛扶一下,直到登上圓臺,他才放下心來。

圓臺之上有石凳竹亭,岸邊生長的高大柳樹依附在圓臺邊的石欄上,暮春晚風拂過,柔軟的柳枝随風搖曳。

吃人嘴短,剛才吃了陸大人的糖人,沈瑜此時表現得十分殷勤。

她用帕子将石凳擦拭幹淨,對陸琢道:“大人請坐。”

從圓臺上遠眺,雲河流水潺潺,似有靈韻,寬闊的水面上有幾艘燃着燈盞的行船,還有婉轉的笛聲從船裏傳來,想是有人在船內賞月,輔以絲竹悅耳,當真是文人雅士的行徑。

陸琢颔首坐下,順手摘下一片碧綠柔軟的柳葉。

他将柳葉放在唇邊,用手指輕捏柳葉的兩端,輕輕吹起,悅耳動聽的聲音流瀉而出,清脆明亮、宛轉悠揚。

一曲完畢,沈瑜訝異地上下打量陸琢幾眼,沒想到知縣大人還會吹木葉,還這樣動聽,真是讓她大開眼界。

陸琢笑了笑,似是解釋:“我年少讀書疲累時,曾随手摘過家中的竹葉吹奏,沒想到自己在這方面頗有天分,稍加練習,竟能吹出曲調來。”

沈瑜瞠目結舌,下意識地問道:“大人還有什麽技能?”

陸琢略一沉吟,謙虛地說:“琴棋書畫,都算是略通一二吧。”

沈瑜自然知道他是自謙,想當初在船上初遇時,她就親耳聽到陸琢随口作了一首詩,這也是她當時為什麽一直憑欄而立側耳傾聽,沒有及時走開。

進士出身,曾任翰林編修,如今是外派駐樂安的知縣,任期一到便會回京城複命,到時候自會被朝廷委以重任,這是真正的天之驕子。

而沈家呢,沈清卓是舉人出身,任樂安知縣十餘年,如今官職被除,戴罪流放。沈睿今年才會參加縣學與府學的入試,若是通過篩選,方才能獲得參加院試的資格,通過院試才算是考取了秀才的功名,至于考中進士,目前來看依然遙不可及。

況且如今沈家境遇大不如以前,全家的重擔都壓在她一個人身上,兩人之間簡直是天差地別的差距。

所以沈瑜聽到他這句話,立刻搖搖頭,十分誠懇地拍馬屁:“大人當真是謙虛,先不論什麽琴棋書畫,只說大人的斷案水平就讓人刮目相看!”

陸琢挑了挑眉,興許是彼此之間熟絡了些,她遠沒了當初的疏離淡漠之感,整個人變得鮮活歡快了不少。

而且她這句看起來十分誠心的誇獎,比當初她對他福身施禮致謝時受用的多。

陸琢扯唇笑了笑,重複确認:“是麽?”

“嗯。”沈瑜重重點頭,說完,她又望望遠處,指着一處亮燈處:“那裏有雜耍好玩的地方,大人要不要去逛逛?”

“顏如玉”鋪子今日開張,沈瑜一直在張羅忙活,撐到此時其實已經有些疲倦了,只不過不忍拂了陸琢的興致,才悄悄忍住了自己想要打哈欠的沖動,着意要帶陸琢玩到盡興方罷。

但也不知怎麽,陸琢好像有所感應,他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袍,溫聲說:“今日就到此吧,我送你回去。”

沈瑜點頭,如此也好,只怕再逛下去,她也會吃不消。

秋霜還在鋪子中,沈瑜得先返回去接上她,兩人再一起回城郊的宅子中。

她與陸琢并肩從圓臺上下來,剛走到岸邊,卻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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