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用過晚飯,陸琢與沈瑜沿着街道漫步回官邸。

今晚月色皎潔,街道兩旁的鋪子還在營業,三三兩兩的行人嬉鬧着結伴而行。

百步之外亮如白晝的戲樓傳來抑揚頓挫的唱腔,引來一衆熱鬧的叫好聲。

百姓安居樂業,一年前的災情如同被海潮卷走的沙礫,沒有留下半點痕跡。

夜風拂面,沈瑜的裙角随風微揚,她擡頭看了一眼鋪子外高挂的燈籠,又飛快地收回視線,柔唇輕抿,微垂着雙眸,似在回憶什麽。

她此刻內心确實是極其複雜的。

當初山陽縣受災,朝廷撥下的赈災銀兩由戶部派專人護送,途徑樂安時卻被山匪搶劫一空,朝廷震怒,父親沈清卓也因此受到牽連,抄家流放,恍然間已經如同前塵往事。

只是,白天忙碌于尋找藥材,夜色漸深的時候,沈瑜才後知後覺得想起此事。

此刻在山陽縣內,她一面慶幸山陽縣早已恢複如初,據說時任山陽縣的知縣張峒發動本地富商捐獻善款,又幾乎将自己的俸祿家財傾盡,修建義房,安置災民,災情過去後,百姓對他無不感恩戴德,朝廷念其功勞,如今已升任濟州的知府。

但同時她又心懷愧疚,如果不是在父親管轄範圍內出現了劫匪劫銀的事,山陽縣收到赈災銀兩,對災情處置的也許更好。

陸琢負着雙手與她并肩而行,擡眸間察覺到了她神情的糾結與不安。

“怎麽?”

他溫聲問。

沈瑜驀然從紛亂思緒中抽離,她咬唇看了一眼陸琢,又慢慢搖搖頭,無力地笑了笑。

“無事,只是一時想起父親。若不是赈災銀子丢失,山陽縣想必比現在更好,父親。。。也還會繼續安穩地當樂安知縣。”

陸琢了然,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提起自己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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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抄家流放是他早在來樂安之前就清楚的事,如果不是沈家艱難,沈瑜當初也不會去帶着張媽和春燕去開包子鋪。

赈災銀兩依然沒有尋回,如今幾乎成了懸案,況且劫匪早就消失不見,涉及此事的官員都已經遭到了朝廷的處罰。

陸琢初到樂安時,就将縣衙內外官員暗暗排查過一遍,除了查出吳縣丞有些私受賄賂的行為,其他并無異常,再者他曾問過長随劉祥樂安當地是否常有劫匪橫行,答案是否定的。

因此,那些劫匪在搶劫過赈災銀兩後,已經抹去了蹤跡,幾乎再難尋到。

“當初劫匪意圖劫走銀子,必定是圖謀已久,且計劃周到詳盡,這些并非你父親能提前預料的,”陸琢停下腳步,溫聲說:“你父親雖有監管不力之責,但沈家已經受過懲罰,你。。。不必因此自責。”

沈瑜擡頭看他,眼睛不知怎麽竟點點淚光。也是奇怪,明知道陸大人不過是安慰她的話,她聽後卻覺得無比欣慰,不管怎麽說,在他心裏,并沒有因為沈家受罰而介懷她罪臣之女的身份,更沒有因此看輕她。

沈瑜抽了抽鼻子,心中的不快頓時煙消雲散。

“況且,”陸琢話鋒一轉,接着說,“我們此行最要緊的是買夏石斛,既然屈叔說念恩巷有早市,我們可以過去碰碰運氣。”

我們?!

沈瑜疑心他一時說錯了,明明陸大人來山陽縣是會友的,不過是順道陪她買藥材,不過她也不好去糾正這一點小錯誤。

早市自然還是要去的,萬一能夠買到也就不虛此行了。

沈瑜點點頭:“好,明日早些去。”

兩人步行不久便到了官邸內,服侍的下人早備好了洗漱之物。

沈瑜在門口略站了站,與陸琢互道過晚安,自去房中休息。

看着她房中的燈燭亮起,陸琢方才離開,他徑直穿過官邸的月形拱門,走過回廊,一路向後院走去。

後院的廳堂大門敞開,裏頭點着明晃晃的火燭,很是亮堂。

李昭早已經回來,他面無表情地站在廳堂的下首,雙臂抱胸冷冷看着他身旁的人,那人跪在地上,雙手被縛起,正是跟蹤他們的那個圓臉男子。

而廳堂上首的黑木椅上,正坐着一個翹着腿喝茶的年輕男子,這人穿着一身淡青色上好綢袍,臉龐白淨,長着一雙桃花眼,看上去與陸琢年齡相仿。

他看到陸琢進來,立馬将茶盞放到桌上,迅速起身,疾風般走過來,嘴裏嚷嚷道:“方至,我可想死你了!”

方至是陸琢的表字,羅桓喊得親熱且情真意切,兩人幾月未見,他心裏着實想念。

羅桓的父親是陽都侯,羅家與與陸家是世交,兩人自小相識,情分自然非同一般。

陸琢先迎上羅桓熱烈的擁抱,後又嫌棄地看他一眼:“已經做了巡史,還這麽沒個正形!”

羅桓擺了擺手,憤憤不平嚷道:“你以為我願意當這勞什子巡史,還不是我爹非得給我安排的!”

陽都侯雖賦閑在家,但朝中餘威猶在,沖着他的面子,朝廷為羅桓安排個差事自然不在話下。

可是這人。。。自小嬌生慣養長大,尤其不愛讀書,平時喜歡鬥雞走狗,雖稱不上什麽纨绔,但畢竟年輕,甫一上任就為朝廷辦差着實為難了些。

兩人在椅子上坐下,陸琢制止了羅桓喋喋不休的攀談,轉首看向李昭:“這就是跟蹤我們的那人?”

李昭拱手:“是的,公子。”

“問出什麽了嗎?”

“他是杏林藥堂林掌櫃的人。”

羅桓殷勤地為陸琢倒了一盞茶,陸琢接過,垂眸吹了吹上浮的茶葉,淡聲問道:“林掌櫃現在何處?”

“還在藥堂中,暫未驚動。”

羅桓聽的一頭霧水,他皺了皺眉,低聲說:“方至,你先別管什麽林掌櫃了,你得先救救我啊!”

陸琢慢條斯理地喝完茶,蹙着眉頭看向他:“不就巡查山陽縣災情後恢複如何嗎?這有何難?”

羅桓揮了揮手,吩咐李昭先帶那綁着的人出去。

待廳中只剩下他兩人,羅桓仰躺在椅子上,嘆了一口氣,低聲說:“哪有那麽容易!若是只有這一件事倒好辦!我昨日接到官驿的信,上首讓我在山陽縣征調一味叫做夏石斛的藥材!”

陸琢微怔,視線在羅桓臉上停留片刻,從他頹喪的表情就能看出此事進展不順,問他:“征調這藥材何用?”

羅桓看了看四周,悄聲道:“朝廷近日才得了消息,西北甘州下轄的縣裏竟有疫情,這味夏石斛是方子中不可或缺的一味藥材,現在藥材已經用盡,這才命人在各處征調。”

頓了頓,又說:“今天我去找劉知縣就是為了這事,我硬生生在衙門裏頭坐等了一天。劉知縣倒是勤快,四處着人去問,但就是奇了怪了,這藥材竟然一點也沒有。”

“問過杏林藥堂了嗎?”

羅桓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說:“好像劉知縣一開始就是去找的這杏林藥堂,但那藥堂連庫房都打開讓劉知縣看了,确實沒有夏石斛。”

陸琢喝茶的動作一頓,眼神銳利地看向他,“當真?你親眼看過了?”

“那沒有,”羅恒揉了揉鼻子,眼神飄忽不定地四處亂看,“我。。。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在衙門裏頭坐了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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