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轉眼過了十多日,六月初一有府試,沈睿要提前幾日啓程,縣衙派差役護送車隊,沈瑜亦命武安駕車相随。

行了兩日的路程,一行人在濟州府衙附近的“緣來”客棧落腳。

沈睿和寧栎到了客棧收拾停當後,先去府衙遞交了履貼,府衙對過名錄之後,三天後按時參加府試便可。

之後,兩人就乖乖呆在房內用功讀書,一步也沒往外出,專心準備三日後的應試。

安頓好沈睿和寧栎後,已經到了傍晚時分。

此時天色将暗未暗,薄薄一層暗藍色雲霞覆在蒼穹,看來是個不會落雨的夏夜。

沈瑜之前已經與趙升約定好戌時在他的“順福樓”相見,此時時辰将至。

她雖然此前來過濟州,但并不清楚“順福樓”座落何處,要知道這個很簡單,到客棧的櫃臺前詢問夥計即可。

客棧夥計正在對着賬簿撥算盤,突然聽到女子輕柔的聲音,猶如玉石叮咚、夏日甘泉。

“小哥,請問,‘順福樓’該怎麽走?”

夥計撥算盤的手一頓,驀然擡眼一看,險些被眼前女子的容貌晃了眼。

他定了定神才反應過來,一貫利索的嘴皮子說話竟然結巴了起來:“姑娘,‘順福樓’在。。。七裏街,距離咱們客棧得。。。得小半個時辰的路程,您到那裏一瞧,最。。。最氣派的那家酒樓就是了。”

沈瑜颔首輕聲謝過,戴上帷帽便出了客棧。

暮色四合,月色清朗,初夏的傍晚,濟州的街道比樂安熱鬧不少。

武安駕着馬車到了七裏街,沈瑜撩開車簾向外看去,方才明白這街道為何叫這個名字。

光是街道兩旁鋪子張挂的燈籠映出的光亮,就足以照的這街道亮如白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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擡目望去,街道綿延七裏不絕,行人摩肩接踵,酒樓飯館、金銀鋪、綢緞莊、脂粉鋪甚至于一些青樓伎坊都在這條街道上林立。

這是濟州最繁華的地段,沈瑜略略瞧過去,這些街道上的鋪子門面裝修上等,裏面的擺設也十分精巧,絕非樂安尋常鋪子可比,恐怕一間鋪子一年的租銀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她現在還沒有那麽多財力,想要在濟州開脂粉鋪的想法恐怕得往後延一延了。

還在思量間,武安将馬車穩穩停在了一間酒樓前。

他在外面低聲說:“沈姑娘,到‘順福樓’門口了。”

沈瑜應聲下車,她剛一掀開車簾,‘順福樓’候着的夥計就熱情地走上前來.

夥計殷勤問道:“請問,可是從樂安縣來的沈姑娘?”

沈瑜輕輕颔首,她透過帷帽的輕紗看去,眼前的“順福樓”足有三層,進出的人物從衣着飾物上瞧過去都非尋常人,應是濟州達官貴人經常光顧的地方。

夥計躬身道:“沈姑娘,我們掌櫃的等候您多時了,您随我到後面的雅閣來吧。”

繞過前面的三層酒樓,沈瑜才發現後方別有洞天。

竹林花叢掩映中,卵石鋪就的小徑通往幾方小巧雅致的院落。

夜色太暗,借着燈籠的亮光看過去,院落名字影影綽綽地看不清楚,但管弦絲竹之聲隐約傳來,間或有女子嬌柔的勸酒聲和男人的嬉笑聲傳來。

沈瑜眉毛微皺,這些院子實屬隐蔽,應是酒樓專門接待那些達官貴人的地方,飲酒作樂之時,少不了女子相陪。

不過片刻,夥計已經引着沈瑜到了雅閣前。

這院子稱為“雅閣”,實在不負其名。

閣前有幾叢竹子并一方小池,池上有假石壘砌的山亭,亭中自上而下流水潺潺,順着水流瞧過去,幾條五彩錦鯉正在其中悠閑的游動。

而這閣屋用料也頗有講究,由青竹所建,飛檐翹頂,樣式新奇別致,稱之為竹館也很合适。

一進到這院落中,外界的喧嚣吵鬧便與之隔絕,只覺清雅幽靜,而且竹香清幽,沁人心脾。

趙升顧及她女子的身份,選擇在這個雅閣談事顯然是再合适不過了。

夥計禀報一聲後,雅閣的門從裏打開。

趙升正翹着二郎腿坐在那裏用茶,他前面的桌案上還擺着一本翻了幾頁的冊錄,想來他放才應是在看這本冊子。

看到沈瑜進來,趙升忙起身,他眉眼一彎,爽快笑道:“阿瑜妹妹,快請坐。”

趙升今日穿着一身淡青錦緞綢袍,發束玉冠,手邊還放了一柄烏木鑲玉扇子,與沈瑜上次所見的形象有所不同,看上去很難讓人與他掌櫃的身份聯系起來,倒像個悠閑自在的富家貴公子。

沈瑜摘下帷帽,遞給一旁服侍的女子,兩人坐下,服侍的女子奉上熱茶和幾樣精致小巧的點心,趙升便揮手讓女子退了出去。

“阿瑜妹妹,你先看看這個。”趙升将手邊的冊錄推放到沈瑜面前,示意她打開。

翻開冊錄,沈瑜一行行看過去,上面記錄的是濟州幾家女眷的府邸住址,後面備注了信息。

這些信息大都一致,所寫的都是需要若幹盒口脂及面脂,以及時間時限。

沈瑜看完展眸淡淡一笑,沒想到她的法子這麽有效果。

先前趙升同她要食鋪方子的時候,她提出的致謝方式便是請趙升在酒樓中贈送顧客“顏如玉”脂粉鋪中的特色脂粉。

沈瑜的想法并非心血來潮,順福樓本就是濟州最有名聲的酒樓,且出入酒樓的人大多非富即貴,現如今“顏如玉”脂粉鋪中的脂粉全是獨家研制,質量上乘,頗有特色,針對的對象就是這樣的人群。

按照她的預想,若有貴客相中這些脂粉,便可以在濟州慢慢開展“顏如玉”的脂粉事宜。

但從目前的情形來看,效果比她預料的還要好。

收到“顏如玉”脂粉的酒樓賓客或帶回宅中送與自家女眷,或轉手送與他人,不管怎樣,試用過這些脂粉的女子,竟有不少派人到酒樓中再尋。

那些贈品已經送完,趙升便依據沈瑜先前說過的意思,讓需要脂粉的人在冊錄下留下住址,待沈瑜到濟州來時,會根據需要數量的多少,酌情決定是否專門将脂粉從樂安送到濟州各家府上。

甚至再進一步,在濟州租個合适的鋪子,當做“顏如玉”脂粉鋪在此地的分鋪,亦未嘗不可。

“今日不光是要給你看這冊子,還有一個人想要見你。”

沈瑜翻看冊目的指尖一頓,擡首疑惑地看向趙升,她在濟州除了趙升,并沒有與任何人有生意往來,還會有誰想要見她?

趙升燦然一笑,解釋:“這件事說來也是湊巧,前幾日濟州最大的‘闕記’脂粉鋪的掌櫃在此用飯,恰好收到了夥計送給他的‘顏如玉’脂粉,闕掌櫃大為稱贊,想要差人見你一面,不知你意下如何?”

沈瑜眨了眨眸子,眉頭微凝:“濟州的‘闕記’?樂安亦有一家‘闕記’,莫非樂安那間鋪子是分鋪?”

趙升對闕掌櫃的生意略知一二,他點頭道:“是,‘闕記’在濟州周邊各縣均有分鋪,闕掌櫃的脂粉生意做得很是不錯。”他語氣微頓,看了一眼沈瑜,提醒道,“不過,同行即冤家,我也不知道他們為何想要見你,你見與不見都可,這件事你拿主意。”

沈瑜思忖片刻,闕掌櫃要差人見她,談論的肯定與脂粉生意有關,不管對方意圖如何,自然是要見的。

她長睫微垂,默想幾息,擡首淡然一笑:“那就麻煩兄長了。”

趙升拿起鑲玉扇在手中輕輕一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對了,今日張知府的外甥姜纮在此設宴,闕掌櫃的得力助手唐逸姑娘是他的座上賓,不如我現下着人請唐姑娘過來?”

沈瑜一愣,且不說唐逸姑娘,只乍一聽到姜纮這個名字莫名覺得耳熟,又想到寧瑤的夫君正是濟州知府的外甥,莫不是就是這姜纮就是寧瑤的夫君?

趙升看她似在思索,以為沈瑜有所顧忌,便低聲說:“要是你覺得時間太過倉促,可以。。。”

沈瑜杏眸微擡,突然問道:“這姜纮可是前些日子才成婚,娶的是樂安縣寧家的女子?”

“正是,說起來,他家娘子和沈姑娘都是樂安人士,說不定還認識呢。”趙升眉毛一挑,默了一息,将想談論姜纮的話生生壓了下去。

沈瑜只是一時好奇,并未作他想,她滿心盼着能見到寧瑤,便問:“姜公子在此宴請,那他家娘子可來了?”

“那哪能呢?”趙升讪讪地笑了一聲,“這地方。。。他家娘子來不合适。”

聯想到方才樂聲和男女的嘻笑聲,沈瑜馬上領悟到趙升的意思。

看來那姜纮是到此尋歡作樂來了。

沈瑜微微蹙眉,可據寧瑤所說,她這夫君不是個喜愛讀書的人嗎?且還中了秀才,這風格和傳言好像不符。

趙升咳了一聲,似是解釋:“姜纮如今在府衙裏當差,有些應酬嘛,恐怕是難免的。”

沈瑜颔首,這是寧瑤的家事,她不好細究,便接着方才的話頭說起來:“既然唐姑娘在此,那就邀她來一見吧。”

當唐逸風姿綽約地走進雅閣時,沈瑜微微睜大了眸子,沒想到對方竟然是個容貌身段都極其出挑的人。

唐逸年紀不過二十五歲上下,長着一雙桃花眼,穿着抹胸錦裙,頭上的金玉簪子一看便價值不菲。

趙升出去招待貴客,雅閣中只有兩人。

唐逸笑吟吟地接過沈瑜倒的熱茶,開始寒暄:“濟州的富家貴女我見過不少,但沈姑娘這樣相貌出衆的大美人兒,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唐逸在闕掌櫃手底下做事,生意往來應酬不少,口才自不必說。

沈瑜應付這種寒暄已經輕車熟路,她不動聲色得微笑回誇:“唐姑娘說笑了,若論美貌,實是與唐姑娘難以相提并論。”

似是對這樣的誇贊很受用,唐逸以帕掩唇笑了笑,随後說明了來意:“沈姑娘,趙掌櫃告訴我,他這酒樓裏贈送的脂粉是你在樂安的脂粉鋪生産的。我們鋪子也是做脂粉生意的,姑娘的提供的口脂與面脂我一眼便看得出與別家不同,不知這其中奧妙在哪裏?”

“唐姑娘好有眼力,‘顏如玉’脂粉鋪的脂粉皆是自行研制,與市面上所售的普通脂粉全然不同。”

說完,沈瑜将随身攜帶的一只口脂盒子取出,擰開精巧的盒蓋,內裏口脂顏色鮮豔嬌嫩,與闕掌櫃看到的贈品又不一樣。

沈瑜娓娓道來:“這口脂名為‘雪桃’,是最新研制出來的,其顏色與石榴花最為接近,且混合了特制香料,味道清甜芳香。”

闕掌櫃湊近低嗅,果覺餘味香甜,她又挑了些在手背上試色,塗抹在皮膚上的顏色比在口脂盒子中更顯嬌豔。

唐逸垂首看了一會兒口脂盒,擡起頭來,臉上斂去了方才的輕松笑鬧,轉而頗為正經嚴肅地商量說:“沈姑娘,我今日來呢,實則有一個目的。你這鋪子産的脂粉頗合我的心意,不知沈姑娘可有将脂粉方子出售的打算?”

沈瑜喝茶的動作一頓,險些被茶水嗆到。

她只猜到闕掌櫃差人過來肯定是為脂粉生意而來,興許是相中了她的脂粉,從她鋪子中拿些貨品,再退一步,若是看得上她這小鋪子,屈尊與她談談合作也有可能。

她全然沒想到闕掌櫃來了一招釜底抽薪,竟想直接将她的脂粉研制方子買斷。

她這邊還在吃驚當中,唐逸又添了一句:“只要沈姑娘願意,價錢可以商量,但有一個條件,只要這方子賣給了‘闕記’,以後‘顏如玉’鋪子需得關張,或另作他用,但沈姑娘以後絕不可再售賣這類脂粉。”

沈瑜暗暗皺眉,唐姑娘不愧深谙經營之道,她清楚脂粉方子和研制脂粉方子的人同樣重要,将這兩樣拿準,以後市面上便只會有‘闕氏’脂粉鋪的特産脂粉了。

她在思量,‘顏如玉’脂粉鋪凝結了她與秋霜的心血,且目前看來前景良好,想想不過是在酒樓附送了一些贈品就已經引得衆人關注,若是順利施行下去,也許鋪子會有更好的發展空間。

而出售脂粉方子,即便唐姑娘出手再大方也不會超過八百兩銀子。

想清楚這些不過就是一眨眼的時間,沈瑜微笑着拒絕:“多謝唐姑娘厚愛,但本鋪的研制方子暫時不打算出售。”

聽到這話,唐逸眉毛微擡,眼神中瞬間閃過一絲不悅,不過畢竟是久經生意場的老手,她很快掩飾住神色,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強求了。”

兩人又轉而聊了幾句“順福樓”的清茶點心,唐逸看了看外面天色,出言告辭:“我在那邊還有宴席,改日有機會再和沈姑娘一敘吧。”

沈瑜福了福身,将唐逸客氣地送出雅閣。

~~~~~

唐逸離開後,沈瑜複又進到雅閣內,她今日來是為了拿這冊錄,目的已經達成,也該與趙升告辭了。

趙升還在酒樓中招待貴客,沈瑜也不便再打擾,她同一旁服侍的人道別,便取了冊錄向酒樓外走去。

夜色漸深,月色明亮,酒樓中的喧鬧聲小了很多,竹叢中傳來的是夏蟲低低的鳴聲。

沈瑜戴着帷帽剛出了雅閣,突然聽到一句溫潤如玉的嗓音涼涼傳來。

“阿瑜姑娘每日好生忙碌啊。”

沈瑜腳步一頓,擡首向外側看去,唇角不自覺地彎出弧度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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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預告一下,很快又要開啓新案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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