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月過柳梢頭,夜色漸深。
夏夜街道納涼出行的行人逐漸變少,周圍一片安然寂靜,惟有車輪辘辘的轉動聲,碾過傾灑一地細碎明亮的月光。
沈瑜倚在車壁上閉目遐思,她眉心微微蹙起,先是想到今晚見過的唐逸姑娘,逐字逐句琢磨她說過的話,思量自己的言語舉動是否有不妥當的地方,畢竟濟州是‘闕記’脂粉鋪的地盤,若是自己無意得罪了人,以後在濟州開展生意能否順利還不好說。
想了片刻,又揉揉額角,腦中驀然閃現陸琢垂目看她的樣子,鳳眸深邃若海,尤其是,他閉眸俯身的那一刻。。。
想及此,沈瑜臉頰倏然有些發燙,唇角扯起了輕巧的弧度。
“沈姑娘,到了。”
武安的聲音突然打斷她的紛亂思緒,馬車徐徐停在了客棧門口。
沈瑜應聲掀開車簾,剛從馬車中下來,武安突然想起一事。
他伸手在袖袋中掏摸一陣,摸出個小巧的彩漆方盒來。
“沈姑娘,這是我們家公子囑咐我轉交給你的。”
武安托在掌心,恭恭敬敬地遞過來。
沈瑜微愣,打量的目光落在那盒子上,下意識問道:“這是什麽?”
武安撓撓頭,湊近燈籠先看了一眼,沒看出什麽名堂來。
“公子沒說,想必是非常重要的東西吧。”
單從方盒質地來看,裏面的東西應該不是尋常之物,沈瑜接過來小心翼翼放到袖袋裏,又同武安溫聲道了晚安。
她徑直穿過客棧的門廳,走過一段年歲頗久的木質樓梯,片刻後到達三樓的客房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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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她投宿的客房,沈睿與寧棟住在隔壁。
沈瑜移目望過去,沈睿的房間裏還亮着燈,附耳傾聽,還時不時傳來嘀嘀咕咕的交談聲。
她在沈睿房前駐足片刻,輕敲了敲門。
少頃,房門打開。
沈睿探出頭來,看到是沈瑜,頓時高興起來,小聲問:“阿姐,你回來啦,什麽事?”
沈瑜往房內看了一眼,裏頭坐着寧栎,他脊背挺得很直,斂着眉眼一絲不茍得在提筆書寫,方才的說話聲便是兩人在讨論府試經文。
寧栎聽到沈睿的聲音,擡頭往門口望了望,見到是沈瑜,忙放下書過來打招呼。
“阿瑜姐。”
沈瑜微微颔首,對兩人溫聲叮囑:“別熬的太晚,早些休息。”
沈睿鄭重點點頭:“知道了。”
想了想,咧嘴笑着說:“剛才陸大人。。。不。。。姐夫來客棧找阿姐了,不知道他有何事。”
姐夫?!
這小子,連親還沒有定下,改口倒是挺快!
沈瑜耳尖驀然泛紅,擡手擰了一把沈睿的耳朵,低聲道:“別瞎喊!”
“那還不是早晚的事嗎?”
沈睿揉了揉耳朵,小聲嘟囔一句,而後擡頭看了一眼神色懵懂又迷惑的寧棟,用胳膊肘撞了撞對方,悄聲提醒:“我姐要與陸知縣定親了!”
寧棟一臉恍然大悟的樣子,雙手合袖一揖,恭聲道:“恭喜阿瑜姐與陸大人!”
沈瑜:“。。。。”
寧栎比沈睿年長一歲,生得端正嚴肅,和他阿姐寧瑤活潑的樣子全然不同,方才恭敬的揖禮簡直讓沈瑜哭笑不得。
“你。。。”話音出口卻驀然在舌尖轉了個彎,沈瑜瞧了瞧寧棟的神色,改口說,“你們用過晚飯了不曾?”
客棧提供晚食,且還有樂安的衙役專門會檢查應試學子的餐飯,其實根本不需要擔心。
兩人回答過,沈瑜再簡單叮囑幾句晚上關緊門窗,好好休息之類的話,便回了自己的客房。
只是回到房內,腦中還在想着方才打算問寧棟的話。
其實寧栎應試前本可以到姐夫家小住,姜府闊綽,吃食居住條件自然會比這客棧好上許多,但一來他怕叨擾阿姐,二來他還要同沈睿讨論學業,因此便同沈睿一起入住了客棧。
沈瑜本想問過寧栎他阿姐有沒有來過客棧探望,但又倏然想到了在酒樓中吃花酒的姜纮,思量一瞬,因怕打擾他備考,便沒再說什麽。
客房內一片暗色,借着窗棂外清亮的月色,沈瑜摸出火折子将燈燭點燃,然後萬分小心得将衣袋中的錦盒拿出來。
這彩漆方形錦盒大約女子掌心大小,雕着蓮花紋,看上去十分雅致,上面有個小小的銀色鎖扣,用手指輕輕一按,錦盒便應聲打開。
裏面是一對淺翠纏枝紋翡翠耳飾,質地晶瑩細膩,顏色透亮,一看便是價值不菲的好物件,只是。。。,看上去怎麽有幾分眼熟?
沈瑜呼吸有幾分不穩,她将耳飾托在掌心,湊在燈下細細看過,翡翠耳飾的底部果然刻着一個小小的瑜字。
這是她及笄之年爹爹和娘親送與她的禮物。
沈家被抄家時不得帶走任何家當,只有她還戴着的這一對耳墜值些銀錢,她轉身便托人到濟州的當鋪當了。
之所以到濟州的當鋪典當,是因為這裏死當估價高,能當十兩銀子。
而這副耳墜原來價錢就不止五十兩,用料是沈夫人嫁妝裏的上好翡翠玉石,在沈瑜及笄之年請匠人專門做出來的。
她只是同陸琢提過一句,沒承想他竟這般上心。
沈瑜将耳墜放回錦盒,又默默看了很久,然後鄭重其事又滿心欣喜得把錦盒放到行囊中。
耳飾既然尋回,沈瑜打算等定親的那天再戴上。
想及此,唇角又彎了彎,只是可惜方才與陸琢匆匆一別,還有許多話沒來得及說。
夏日的晚風輕拂過半開的窗棂,室內涼爽舒适了許多。
沈瑜還沒有睡意,她洗漱完散開一頭烏發,穿着素白寝衣,用一支削尖的眉黛筆在宣紙上塗畫。
她此前除了繡過一只香囊送給陸琢,嚴格來說,是陸琢在“顏如玉”買脂粉贈送的,并非她特意為他繡的。
她記得父親的衣袍均是由娘親親手縫制,所以就在靠窗的桌案旁,秀眉微蹙,輕咬着下唇,一只手托着下巴,十分努力得回憶陸琢的身高、臂長等,并試圖在紙上畫出來,好為陸大人親手縫制一件衣袍。
她不止一次環抱過陸琢的腰身,想到這裏,沈瑜用手下意識在空中比劃一下,大概。。。陸大人的腰圍有兩尺半?
正想得入神時,驀然聽到有人輕輕敲了一下門,聲音不大,但卻清晰地落入耳中。
沈瑜微怔,這麽晚了還有人來敲門?
她霎時警惕起來,穿着寝鞋靜悄悄走到門邊,隔着門低聲問:“是誰?”
外面傳來溫柔低沉的男子聲音,陸琢低低回答:“是我。”
是陸大人的聲音,溫潤清朗,十分易辨。
沈瑜微怔,繼而生出一股羞澀的喜悅。
她拉開門闩,只覺得眼前身影一晃,陸琢已經閃身而入。
陸大人的這個身手果真是靈活,一剎那,沈瑜甚至想到以後能不能跟他學些功夫,以後外出時也好防身。
慌亂思緒一閃而過,沈瑜掩好門,轉身時卻驀然撞上陸大人溫熱的胸膛。
兩人距離這樣近,他常用的清冽松香在鼻尖萦繞,絲絲縷縷地纏繞住心扉。
沈瑜臉頰頓時有些發熱,擡眸看着陸琢,沒說話,但眼神顯然是在詢問為何這麽晚了還會過來?
陸琢輕咳一聲,然後別過臉去。
那雙眸子燦若星辰,能夠攝人心魄,而且沈瑜此時着的是寝衣,不比平日莊重,細白脖頸下瘦削的鎖骨若隐若現,不可直視。
其實他本不打算來的,畢竟是女子獨居的客房,而且耳飾已經通過武安轉交給了沈瑜。
但他突然想起有幾件事還沒有說清楚,而且別人也不能代勞,所以只好盡快結束趙升的宴請,趁她入睡前過來。
好在已經知道她入住的是哪間客房,從外面也可以看到她房裏還有微亮的燭火。
只是避開了客棧裏進出的人費了些功夫。
畢竟還有幾位樂安的差役守在客棧,萬一他們親眼看到陸知縣進入這裏的房間又不好解釋。
“定親之前需送定聘,我明日返回樂安,便着人把聘禮送去沈宅。”陸琢從懷中摸出一份紅色禮單遞給沈瑜,“你先過目一遍,看看這上面有無需要添置的東西。”
聘禮是陸家在蘇陽準備好差人送來的,今日剛到濟州,待明日便同陸琢一起去樂安。
這禮單本該讓沈夫人過目的,但陸琢想先讓沈瑜檢查一下有無疏漏,畢竟蘇陽與樂安風俗迥異,若是差些什麽好及時填補上。
但沈瑜對這些也不是很懂,只是十分好奇地打開禮單,眼神掃過上面滿滿一頁諸如什麽龍鳳喜镯一對、戒指兩枚,彩綢六匹、四色糖、帖盒等,不由睜大了眼眸,喃喃道:“這。。。是不是太多了點?”
她記得寧瑤說過當初他夫家定聘的時候是送的戒指、彩綢與禮餅,況且這只是定聘,待成婚前還有大聘,她定定神,擡眸看着陸琢,似是為了确認,語氣十分鄭重地問道:“你确定這是定聘的禮單?”
看她這樣問,陸琢便放了心。
他在桌案旁坐下,修長指尖持壺倒了盞茶,鳳眸微展,輕笑道:“确定,不會弄錯。”
說完,想起父母的書信中還提到已經在準備大聘的聘禮,自己倒先微微搖了搖頭。
這些他本可以自己操持,奈何母親非要親自準備好差人送來,路途遙遠,光在路上就花費了十多日。
沈瑜不知喃喃了句什麽,把禮單重新折好還給陸琢,然後在他身旁坐下,看陸大人神情悠然地喝了一杯茶,姿态優雅,氣質出衆。
沈瑜知道陸家乃名門望族,雖說不是富商巨賈,但家境自然是極其殷實的,再仔細瞧瞧陸琢其人,面若冠玉,俊美異常,氣度無雙。
她秀眉輕輕皺起,以手支着下颌,盯了陸琢良久,終于忍不住說了句:“陸大人,我怎麽覺得我占了好大一個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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