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歸靈聖湖

沐卿懇求着,一字一句的把綢缪了十年的話說完,語調雖然平靜,卻讓楊臻忍不住鼻子發酸。十年,不知這十年是經歷了什麽,才能做到今天的這一步。

釋月長老的手在不停的顫抖,眼神卻由柔軟變得嚴厲,聲嘶力竭的吼道:“不!不可以!沐芸已經私自出逃,嫁了外族之人,人和心都已經不再純潔,按苗疆幾百年來的族規,她是永世不能再踏入聖女殿的!”

聽到意料中的否定,沐卿垂下了眸子,腦海裏不停的閃現着母親死不瞑目的樣子,那眼神兒分明已經飛越了千山萬水,回到了她的家,她的苗疆。

“咚”的一聲,沐卿叩首,帶着他的執念和夙願,做着他認為最虔誠的祈求,生生血肉擊打着地面,不間斷的,一下又一下。

背後守着棺木的林風受過指示不準阻攔,只默默的守着棺木紋絲不動,臉上的淚水早已經止不住的流下。

一下又一下,對自己沒有絲毫憐惜,額頭上已經滲出了鮮紅的血絲,一次次的與地面相撞,留下了殷紅的一片,卻依舊沒有要停下的意思。

楊臻眼低濕潤,眼前的沐卿仿佛不是那個自信驕傲,同她一起潇灑喝酒的人,而且一個為了母親的遺願,卑微到塵土裏的可憐蟲。楊臻跑上前去一把拉住沐卿,試圖阻止他的動作,卻被他一把推開,接着一次又一次的叩首。

幾次都沒有拉起,楊臻無奈,指着不遠處的棺木向釋月斥責道:“你有什麽資格不許她葬進這裏,幾百年前的規矩是你們的聖女定的,如今她也是這南疆的聖女,若她想葬在這裏,這也是來自聖女的旨意,你憑什麽不許?死守着幾百年前的老規矩,簡直就是愚不可及!”

釋月長老緊閉的眸子張開,沐卿一次次的叩首,已經讓她無力再像方才那樣與楊臻争執。

“聖女已經死了!”

楊臻擡腳,走到釋月長老面前,昂着倨傲的下巴,指着臉上鮮血淋漓的沐卿說道:“聖女死了!那麽他,就是聖女殿新的繼承人,你也曾親口承認他繼承了你們聖女最純正的血脈,如今你一個輔事長老在這裏強行阻攔,是什麽意思?”

釋月長老看着動作漸漸遲緩卻依舊沒有停下的沐卿,的确,他是與芸兒相似的,單是這份倔強,就像到了骨子裏。

“開啓歸靈湖,需要紅绛,墨榆,藍岫三脈長老的血脈和指環為匙,內力催動方能開啓。”

楊臻微怔,想到她們所說的藍岫,又想到了外婆,其中的大概她也能猜出來,便朗聲說道:“我是藍岫長老的血親,我願意我用我的鮮血,開啓歸靈湖!”

沐卿驀地擡起頭看着楊臻,手在衣袖下緊握,心中說不出的酸澀還是感動,讓人五味雜陳。

一直站在釋月長老身後的那個妖豔女人猶豫了一下,也站了出來,輕聲說道:“我是紅绛長老的後人,我也同意開啓歸靈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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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輪椅上的釋月長老用力一拍扶手,“既然你們都同意,我也不多說什麽了!但是祖上的規矩不是輕而易舉說破就破的,否則如何為後人立綱常!既然你口口聲聲咬定他就是聖女殿的繼承人,那麽也好,若他能收服天山靈獸,我便認他這個繼承人!”

一旁的妖嬈女子試圖勸說釋月長老,遲疑了一下,沒有開口,又退到了長老身後。

“好!”沐卿見釋月長老松口,一口答應。

“你要考慮好,去了天山的生人,幾乎沒有活着回來的。”

“就算死,我也要試一試。”沐卿眸中堅定,是的,就算九死一生,他也要試一試,綢缪多年,只差最後一步,怎麽能不向前。

釋月長老對身旁的妖媚女子說道:“若鳶,你随他去吧!切記,不可出手相幫,否則就算他輸!”

若鳶掩唇嬌媚的一笑,知道長老到底是心軟了,想留住芸兒的孩子,嘴上卻是如此嚴厲,便朝着釋月長老應道:“長老放心,我一定好好監督他!”

說去就去,沒有遲疑。

個把時辰後,沐卿簡單包紮好頭上的傷口,暈眩的程度比方才好了些,便準備随着若鳶一同前往天山。

出了聖女殿,兩扇大門似有心靈感應一般,緩緩合上,發出一聲沉重的嘆息。

沐卿行了幾步,停下來,看着不遠處倚樹而立的兩人,動作擺的潇灑歸潇灑,一棵小樹硬靠兩個人,就有些怪異了。

見沐卿走來,楊臻迎了上去,說沖他微微一笑,說道:“我随你去天山。”

沐卿看着楊臻一身白衣,眉目清秀,神色肯定的說随他去,那一刻,沐卿心裏至少是感動的,多年以後再回想起整件事情,最深入骨髓的畫面,就是她看着他淺笑的模樣,說句“我随你去……”

沐卿上前,輕聲道:“姐姐,你幫不了我,回去吧,謝謝你。”這次的這聲姐姐喊的沒有往日的甜膩,卻是楊臻最入心的一次。

楊臻瞧了一眼身旁的若鳶,說道:“釋月長老不許她幫你,可沒說不許我們幫你!”

“此去兇險至極,你……”

“你是瞧不起我麽?”楊臻過去攬住沐卿的肩膀,安慰道:“我也想見識見識那天山靈獸,老弟放心,我可是很厲害的!”說着扭頭看向樹下曾路,随口問道:“是吧曾路?”

曾路對上楊臻的眼神,直把眼睛看到了天上,看着他與別人勾肩搭背的樣子,心中鄙視,果然不是個女人,也根本沒有做女人的覺悟,哪個女人能如此輕浮的随随便便摟一個男人的肩。

多年的鬼混不是白處的,默契總是有的,楊臻感受到曾路的意思,趕忙把胳膊從沐卿身上拿開,尴尬的站在一旁解釋倒:“沐卿,我不是有意……有意非禮你的。”

一句“非禮”,讓沐卿失笑,感受到肩頭的溫熱漸漸褪去,第一次,他有些渴望一個女人的擁抱了。

若鳶久經風月,自然看出了些門道,看着倚樹而立的曾路,幾步過去,走出了風情萬種的味道,半露的酥胸貼向曾路,嬌笑道:“這位少俠好生有趣。”

曾路雖然與楊臻胡鬧時臉皮甚厚,卻還是不經挑逗,那若鳶朝他貼近,已經讓他紅了一張老臉,躲避瘟神一般飛快的跑出了寨子,往天山的方向走去。

楊臻與沐卿含着笑對視一眼,一同追向曾路,一起去面對他們即将到來的挑戰。

若不是随着若鳶走,怕是楊臻他們會像來時一樣迷了方向,森林茂密廣闊,每走一段,總感覺還在重複着上一段的路程。

足足走了三個時辰,才到了天山。

從峭壁處一個天然形成的山洞穿過,再見到光明,仿佛到了一片神秘的土地。

若鳶用手觸摸心髒的位置,對面前的這片聖土,做出最虔誠的跪拜。

楊臻一行人雖不懂,但是既然踏入了別人的聖地,尊重別人的信仰也是最基本的禮數,便學着若鳶的動作敬拜。

片刻若鳶起身,收了之前的輕浮模樣,朝沐卿說道:“随我來。”

腳下是溫泉騰起的茫茫水汽,走上去仿佛踏着雲朵,飄到了九重天上。

走了一段距離,普通的花草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溫泉湖面漂浮着的一朵朵幽藍的浮萍,上面綻開的,便是同楊臻的戒指一樣的花朵,神秘優雅。

若鳶上前,看着水汽蒸騰下的花朵,朝楊臻說道:“這便是藍岫,你外婆是它的第七代長老,後來你外婆為了一己私情離開了苗疆,藍岫便失了主人,再也沒有人為它傳承了。”

楊臻蹲下身子,伸手觸碰了一下藍色的花朵,生在溫泉,卻觸手冰涼,楊臻似乎能感同身受到它的孤寂,心裏沒落的仿佛一下子又回到了令蟬剛死的那些日子,她對着鏡子自言自語,仿佛身後令蟬一直在應着她,又好像回到擊退北狄後,李安的妻子拖着臨盆的身子,在她面前哭的撕心裂肺,一切的悲傷在這一刻加倍襲來,仿佛撕裂了楊臻的心……

胸口有尖銳的刺痛感傳來,楊臻呼吸仿佛都停滞了片刻,越來越難以忍受這份痛楚時,手下的花朵竟慢慢合了起來,收成了一朵花苞。

沐卿看出楊臻神色不對,上前一把把她拉起,也把楊臻從巨大的悲傷中拉了出來。

若鳶嘆了一口氣,“這便是藍岫的強大,它能瞬間把你拉入最悲傷最無助最失落的時刻,并加倍放大,讓你的靈魂備受煎熬,直到最後脆弱不堪,失去求生的意識。”說到這裏又頓了一下。“它到底是感受到了你微薄的血脈,及時收了手,不然你會一直沉浸在痛苦裏。”

楊臻漸漸緩過心神,看着湖面收攏的花苞,寂寥的漂在湖面上,心裏突然生出一種沖動,想留在這裏守着它們,它們就不會那麽寂寞了。

駐足片刻,若鳶走在第一個,繼續往前走着。

沒過多遠,視野變得平坦廣闊起來,不遠處,一顆茂盛的樹木生長在溫泉湖岸,樹枝粗壯,金黃的葉子擁簇着大朵大朵鮮紅的花兒,紅的鮮豔妖異,仿佛剛剛剖開胸膛,露出還在跳動的心髒,熱情而絕望。

淡淡的一陣風過,樹葉輕擺,幾片嬌豔的花瓣随着風兒徐徐飄落,如同置身仙境。

若鳶上前,眸子閃溢出滿目愛憐和敬仰,看着紛紛揚揚落下的花瓣,輕柔似水的道:“這,便是你們要找的紅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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