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種因得果

楊臻随着大哥向一旁的偏廳走去,回頭看了漆黑的棺木一眼,溫熱的淚水,瞬間從臉頰滑落。

楊禹看着哭泣的妹妹,嘆息一聲,啞着嗓音開口道:“你覺得父親,活的可痛苦?”

楊臻點頭,父親怕是每日每夜每時每刻,都活在對襄王燕璟深深的愧疚中。

“如此父親去了,也就不會再有痛苦了。”

楊臻捂着嘴巴,盡量讓自己不哭出聲音,生怕又惹了母親心頭難過。本以為父親去了,經受不住這個打擊的,會是體弱的大哥,沒想到,整個家裏最脆弱的,卻是她。

楊禹從袖中掏出棉布的帕子,為楊臻擦幹眼淚,手帕握在掌心,帶着淚水的滾燙,輕聲說道:“阿臻,你要學會堅強,你要做這個家的主心骨,涼城的頂梁柱。如今去了的人是父親,若改日去了的人是大哥,你也要努力的,把肩上的擔子扛起來,懂麽?”

楊臻用力的搖着頭,不會的,大哥在說什麽胡話!他年紀輕輕,怎麽會離他而去!

“阿臻!”楊禹低聲呵斥了一聲,從小到大,他從沒有這樣兇過她。

“你是要讓我失望麽?”

楊臻垂下頭不語,淚水一滴一滴落在手背上,沉默幾息,又輕輕搖頭,她怎麽會讓大哥失望呢。

“阿臻,你和長歌不一樣,将來涼城,是要交到你手上的,所以你不能脆弱!”

為什麽涼城要交到她手上?大哥這樣推卸責任,是已經要早早的交代後事了麽?

楊臻後退一步,始終不肯接受這份囑托,只覺得心口悶的難受,想要逃離出去,才能大口呼吸。

原來,她竟這樣的沒出息!

溫暖的懷抱輕輕包圍了她,讓楊臻心頭的痛楚,漸漸平緩了些許。

小時候她難過了,傷心了,大哥總會像這樣輕輕的擁着她。

看着與她一樣的眉眼,楊臻會覺得格外暖心,所有不愉快的事情,都會煙消雲散了。随着年齡的漸漸長大,這樣的擁抱也越來越少,如今時隔多年,重新感受這最貼心的溫暖,讓楊臻覺得恍若隔世。原來他們,從生命最初的那一刻起,已經鮮活的活在彼此的心裏,那種感覺,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人,可以取代。

楊臻站直身子,從溫暖的懷抱中脫離,看着眉目柔和的大哥,朝他做了個肯定的眼神。

無論以後面對的是什麽,改變的是什麽,涼城,都會有她來頂天立地,因為有涼城,就永遠都有父王,有母親長歌,還有大哥……

出了側門,楊臻已經雙眼清泠,父親的身後事,總要有個人去打點,她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給大哥。

喪事辦了整整三天三夜,這期間,楊臻只休息了幾個時辰,這幾個時辰裏,每每一閉上眼睛,就是追在父王身後聲聲如泣的哭喊,最後一個夢境,她竟夢見如玉般純淨的大哥,被深深的泥沼吞噬,滿身是血,再也聽不見她撕心裂肺的呼喚。

醒來,淚水已經濕了枕塌,鮮紅的藥丸吞下幾顆,心頭的不适才慢慢褪下。

如今她竟變的這樣脆弱了,是不是代表,大哥的身體,更加不好了。

成翊守在床邊,心疼,卻沒有任何辦法,失去親人的苦他感受過,那種傷口,非時光不能治愈。他能做的,就是默默的,去營中,去關口,保衛涼城安然,不能讓野心勃勃的北狄蠻人,乘虛而入。

入土時,楊臻望着被黃土掩埋的棺木,瞬間覺得自己成長了不少,之前沒心沒肺胡鬧的日子,已經離她很遠了。

父王已去,帶着他深深的愧疚自責,不知道九泉之下,再見襄王燕璟,會不會還如當年意氣風發之時一樣,對酒當歌談笑風生。

外面的世界或悲或喜,或繁華或衰敗,似乎從來都不會影響到藥陵谷一草一木。

藥陵谷內,花草繁盛,青山如故,林間杜鵑輕啼,小河潺潺。

懸崖邊,一棵青翠的老松下,一青一灰兩道身影臨淵而坐。

一壺清茶袅袅的飄散着香氣,白玉的棋子,被修長白皙的手指輕輕撚起,一擡手,準确的放到了棋盤上的一處,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灰衣男子一看棋局,對方的這一點睛之筆,把周圍看似無用的棋子,瞬間關聯起來,穩穩占據了大半江山。

“好棋!”慕容季贊嘆道。

沐卿眼眸輕笑,“慕容谷主承讓了。”

慕容季看着面前風華絕代,只手動天下的沐卿,不免有些感傷,“若芸兒看到你如今的樣子,一定會很欣慰的。”

“母親已經去了,也望慕容叔叔,早日放下。”

“當年我以為,芸兒有了自己的選擇,一定會幸福的,所以才歸隐山林那麽多年,到後來她受苦受難都不知道,這份悔恨,怕是這一世都放不下了。”

沐卿扭頭看着懸崖下的莽莽青翠,口中只道慕容季癡,殊不知,他也在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癡了。

“那邊籌備的怎麽樣了?”

沐卿摩挲着手中的棋子,“路,我已經指引好了,就看他們什麽時候走了!”

“可若那人贏了,對乾一閣,并沒有太大好處。”

左手執白子,右手撚起一顆光亮的黑子落下,棋盤上,黑子死而複生,黑白兩方,旗鼓相當。

“我從未想過要誰贏,只不過,導演一場鶴蚌相争罷了。”

慕容季感嘆,芸兒的孩子,果然是不同尋常的。

“我能感受到她的氣息,因為同命蠱,她似乎比之前,要弱上一些了。”

沐卿把目光放到一顆白潤無暇的棋子上,眼眸微微流轉,用微不可查的聲音說道:“我會留住她性命的!”

涼城。

莫枞的信傳來一封又一封,京都皇城內的消息,準确無誤的傳到成翊面前。

成翊本不想與那人再有牽連,可看到那人默許莫枞傳來的信,還是忍不住打開,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病入膏肓了。

可越到最後,信上傳來的消息,越是讓他心驚無比。

苗疆紅绛!

因果循環,他竟身中紅绛之毒!究竟是誰?能到他身邊,日積月累的,為他種下這無解的毒。

是不是他最後,也會如襄王和岳父一樣,受盡病痛折磨,最後絕望的死去。

成翊握着書信,心頭久久難以平靜,杵在原地,一向殺伐果斷的他,竟猶豫了,不知如何是好。

楊臻站在成翊身側,沒有出言安慰什麽,她的男人哪怕手握天下,也會自有決斷,她要做的,就是默默的,給他最有力的幫襯。

屋漏偏逢連夜雨,也許本就是一場綢缪多時的陰謀。

隐退安康,皇帝還未來得及斬草除根的靜王,起兵謀反了,而且勢力越來越大,所到之處,竟得到了不少百姓的擁護。

只因為他起兵之時,推出了一個核心人物,襄王留在這世上唯一的兒子――燕寧。

燕寧利用襄王在民間曾經留下的影響力,煽動民心,四處散播皇帝毒害襄王的事情,一時間,大梁百姓人心動搖,甚至有一些人,還自告奮勇,加入了他們的隊伍,短時間內,竟也折騰出一番聲勢,大有直逼京都皇城的架勢。

莫枞的行事風格一如成翊,來信也是簡短的幾句話,信中潦草的提到,給皇帝下毒的真兇已經查到,正是皇帝近兩年十分寵幸的,那個指了萱靈去拜楊臻為師的安美人。

這一事實,讓楊臻心頭,久久難以平靜。

放下手頭所有的事情,楊臻快馬加鞭的,趕去了青缈峰,去向曾路,尋一個合理的解釋。

闖進山莊,輕車熟路的尋到曾路的房間,楊臻猛的推門進去,站在門口,望着房間裏的人。

曾路正坐在桌前,擦拭着他那幾把薄如蟬翼的飛刀,見楊臻進來,擡頭沖她笑了笑,說了聲,“你來啦!”語氣神情,似乎早有預料。

楊臻走過去,沒有開口,甚至不知道如何開口。

曾路拉開身旁的凳子拍了拍,如小的時候一樣,朝楊臻親昵的喚道:“阿辭,坐這裏。”

楊臻坐過去,只聽曾路道:“我已經在山莊等了你好多天了,你再不來,我就走了!”

“你知道小師妹的事情,對不對?”楊臻開門見山的問道。

曾路擦拭飛刀的手一怔,眉目間帶了滿滿的哀傷,輕輕點了點頭。

“她進宮做了皇帝的女人,你竟不攔着她!”楊臻望着曾路,有些恨鐵不成鋼,他從小就喜歡小師妹,喜歡到了骨子裏,為何小師妹走上一條不歸路,他竟還任由着她。

曾路胖胖的娃娃臉已經瘦出了棱角,楊臻一句話,讓他一個整天吹噓自己為大男人的人,簌簌的落下淚來。

“阿辭,我攔不住,我恨我自己沒有出息!”

楊臻看着曾路痛苦的模樣,心裏也覺得十分難過,從小到大,一向都是小師妹指什麽,曾路就做什麽,沒想到遷就着遷就着,最後遷就到喜歡的小師妹,成了別人的女人。

“紅绛的葉子,是你給小師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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