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歇了幾日,裴折在統領府裏閑得無聊,帶着雲無恙出門放風,日日看着林驚空那張拉長的黑臉,他都快吃不下飯了。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曾經住過的客棧。
裴折心想,來都來了,就順便看看金陵九吧。
當日在淮水邊,金陵九離開時一臉恹恹,看着精神就不好,裴折瞬間就想到了初見那夜,加之穆嬌說的話,他幾乎可以篤定,滿肚子花花腸子的九公子又生病了。
路上,裴折花費了十文錢的巨款,将跟前跟後的雲無恙撇下了,然後一個人進了客棧,熟門熟路地上樓、敲門。
他是真沒想到,金陵九會病得這麽嚴重。
裴折瞧着金陵九白到駭人的臉色,還有眼皮子底下那一溜烏青,瞬間有些後悔自己剛才的問話。
這一看就沒休息好,應該還不止一天。
金陵九沒好氣地看着面前的不速之客:“裴大人大駕光臨,可有什麽要事?”
他臉色很差,心情很差,語氣也很差,整個人散發着不爽的氣息。
“倒沒什麽重要的事,散步來到附近,順便來看看你。”裴折一邊覺得這樣病恹恹的金陵九惹人心憐,不忍再逗,一邊又覺得他臭着臉太過罕見,新奇不已,“當日你離開淮水時臉色不太好,我一直惦記着來探望你,這幾日一直忙着案子,今日才倒出空來,正好走到這邊,聽掌櫃說你一直沒有離開過客棧,這便上來了。”
他放緩了聲音,溫和關懷道:“看你這臉色,生病了?沒休息好?”
“托福,剛睡下,就被裴大人锲而不舍的敲門聲吵醒了。”金陵九自動忽略了生病的問題,嘲諷道。
裴折搓了搓指節,聽着他刻意加重的“锲而不舍”四個字,讪讪一笑:“是我冒昧了,給九公子賠個不是。”
金陵九垂着眼皮,沒什麽情緒:“無礙,裴大人可還有事?”
裴折:“沒其他事,只是放心不下,來看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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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折覺得自己說得十分自然,十分客氣,接下來金陵九該請他進去坐坐了,順便喝個茶,聊聊剛結的兩樁命案。
然而金陵九實在提不起心思,冷着臉應了聲:“哦,現在看完了吧,看完我就關門了。”
裴折緩慢地眨了下眼:“你剛才說什麽?”
他懷疑自己幻聽了。
金陵九兩手抓着門,微微合攏了些:“我說,我要關門了。”
下一秒,房門在裴折面前合上了。
裴折:“……?”
金陵九煩躁地按了按眉心,他實在沒心情和裴折掰扯,左屏和穆嬌都出去了,不然也不會讓裴折敲到他的門。
裴折在門口站了一會兒,反應過來後,氣笑了。
今兒個的金陵九是真的和以往不一樣,仿佛揭下了一直以來的面具,沒有那種從容溫和,淩厲又自負,完全不給他面子。
所幸探花郎臉皮不薄,沒因為他的舉動動氣,也不在意面子的事,擡了手就又敲起門來。
他決定再給金陵九一次機會。
這次金陵九出來得很快,應該是還沒來得及回到床上。
裴折先發制人:“看你休息得不好,我知道一些治療失眠的法子,要不要聊聊?保證能叫你睡個好覺。我的九公子啊,就收留我進去坐坐吧,我在這淮州城裏可就只有你一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了。”
他眼睛亮亮的,帶着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意思,金陵九暗暗在心裏嘆了口氣,側過身:“進來吧。”
金陵九不是失眠,只是多夢,并不稀罕裴折的法子,只是他知道不放人進來,這滿口胡言亂語的人恐怕不會善罷甘休,估計門還得響幾次。
冷風吹散了熏香氣息,使得屋內的香氣并不算太濃郁,只有淡淡的氣味。
裴折對這種燃燒的熏香比較敏感,進門先打了兩個噴嚏。
金陵九懶得備茶水,只扯了張凳子給他:“今日沒休息好,懶得動手,茶在盒子裏,東西都有,你想喝哪種就自己拿。”
裴折對茶并不太熱衷,他只是對金陵九沏的茶感興趣,聞言擺了擺手:“不用勞煩,還有正事。”
金陵九身形微頓:“裴大人有什麽正事?急不急?要不改日再說?”
“急啊,可不能改日再說……阿嚏!”裴折又打了個噴嚏,揉着鼻子悶聲道,“說了要讓你睡個好覺的。”
金陵九:“……”這算哪門子正事?
裴折站起身,推着他往床榻去:“我不是擾了九公子的好眠嗎,來,現在賠給你一個。”
金陵九想說自己并不是失眠,但一想到說了後還得費心解釋做夢的事,就閉了嘴,順着他的力道坐在床上:“裴大人莫不是要哄我睡覺?”
起床氣散得差不多了,金陵九又恢複了以往那種從容平和的狀态。
裴折笑了笑:“是要哄你睡覺。”
說着,他沒理金陵九驚詫的表情,自顧自地走到窗邊,擡手就将窗戶關緊:“生了病還折騰,老大不小的人了,跟不懂事的孩子似的。”
金陵九脫了大氅,倚坐在床榻一旁:“看出來了,裴大人今日是來教訓我的。”
裴折輕笑了兩聲:“可不是教訓,是我報仇呢,剛才被拒之門外,我心裏滿是怨氣。”
“我的錯。”金陵九從善如流,“睡得不好,驚醒了,沒制住自己的脾氣。”
裴折拖過凳子坐在床邊:“得了,不說那些有的沒的,來哄你睡個好覺。”
金陵九現在聽到“好覺”兩個字都覺得心動,好奇道:“怎麽哄?”
裴折簡單想了下:“要不我給你唱個小曲兒?或者給你講個故事?聽說哄孩子睡覺就這兩種法子。”
金陵九:“講故事吧,說個有意思的故事。”
裴折“嗯”了聲:“你先躺下,閉着眼聽。”
金陵九拗不過他,加之有些好奇他能講出來的故事,乖乖地躺下了。
裴折滿意地揚起唇角,正準備講個山野精怪的故事,就看到金陵九壓在被上的手。
——一大片刺目的紅。
金陵九皮膚白,不太健康的冷白色,手背上的紅仿佛一灘血,落在皚皚的雪中,格外明顯。
“不是要講故事嗎?”
裴折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平靜道:“給你講個少年郎獨闖大漠的故事,從前有個少年,自小習武,功夫不錯,他生在水鄉,最喜歡的就是師父口中的大漠。八/九歲的時候,師父辭別,他聽到了師父和家中長輩的談話,說要回大漠,于是少年偷偷混進了師父搭乘的去往大漠的商隊。”
金陵九忍不住睜開眼:“然後呢?”
裴折擡手覆在他眼睛上:“乖,閉上眼,聽完故事乖乖睡覺。”
手掌下的睫毛顫動不停,裴折扯出個很淡的笑,繼續講道:“少年出了城就被發現了,他撒潑打滾求了很久,師父終于答應帶上他,他如願到了大漠。”
“大漠和水鄉是截然不同的風光,少年驚嘆不已,最讓少年開心的是,他在大漠裏見到了一個年紀相仿的小公子。小公子長得很漂亮,但是不太喜歡說話,整天看着遠處的山,有時候一看就是半天。少年聽師父說過,越過那座山,再走一個月,就能到達繁華的京城。”
“少年性格活潑,整日拉着小公子一起玩耍,久而久之,他們成了好朋友,每天結伴在大漠裏穿梭。少年比小公子小幾歲,整天喊着小公子‘哥哥’,哥哥長哥哥短的,小公子也縱着他,真的将他當作兄弟來疼,那是少年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好景不長,有一天,他們暫住的旅館來了一隊人,那群人沖進旅館,将旅館裏的人都抓了起來,少年和他的小哥哥出去玩了,僥幸逃過一劫。後來,少年一意孤行,害慘了他的小哥哥,還把人給弄丢了。”
金陵九已經睡着了,閉着眼睛睡得不太安穩的樣子。
裴折撫開他眉心的結,自言自語地嘀咕:“睡着了還擰着眉頭,想什麽事想得這般心煩?該不會是因為這個故事結局不好,所以才睡得這麽不安穩吧?”
他擡手在金陵九紅腫的手背上碰了碰,輕聲道:“剛才沒講完,結局是好的,少年找到了他的小哥哥,兩個人又整天黏在一起,從大漠跑到山河長野,最後快樂的生活在一起了”
金陵九睡了個好覺,沒夢到任何東西。
他醒來的時候,屋子裏沒有一個人,裴折不知道何時離開了。
記不太清裴折講的故事了,只記得大漠和少年,安神香熏得他昏昏沉沉的,裴折的聲音低緩而溫柔,讓他很快就放松下來,陷入了睡眠之中。
很奇異的,聽着裴折的聲音,腦袋也放空了一般,沒有再充斥着那些亂七八糟的畫面。
第二天早上,金陵九的精神好了很多,已經不見之前的萎靡了。
左屏來彙報消息,他們的人已經到了邺城,他準備今日過去安排事宜。
邺城距離淮州城不遠,騎馬半個時辰就能到,是個小城池,地理位置比較特殊,緊挨着一衆番邦部落。
正好多日未出去了,金陵九想了下,親自騎馬,和左屏穆嬌一起往邺城去,準備透透氣散散心。
金陵九沒想過會在淮州城城門口遇到裴折。
探花郎和他的小書童一身勁裝,正騎着馬往城外去,沒有注意到他們。
金陵九更沒有想到的是,今日兩人還會再次碰面。
邺城城門,裴折絲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詫,牽着馬走過來:“這是,追我追到這兒了?”
作者有話要說: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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