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裴折快速扶住了他:“見我破案太厲害,投懷送抱嗎?”

金陵九擡起頭來,臉擦着裴折的衣服,留下輕微的觸碰感,令裴折扶着他的胳膊一僵。

不遠處,左屏和穆嬌看到這部的情況,連忙趕過來:“師兄,是不是又不舒服?”

“無礙。”他慢慢站直,沖裴折略一颔首,沒有理會剛才的玩笑,“見諒。”

裴折未置可否,心裏卻在思量穆嬌的話,又不舒服?這個“又”從何而來?

金陵九沒有多留,抛下句“回見”就離開了,左屏和穆嬌跟在他身後,隔着一步的距離,想上前又不敢上前的樣子。

裴折負手而立,目送着他們走遠,回憶起剛才觸碰到的感覺,他長出一口氣,慢慢平複亂掉的心跳。

岸邊的一點殘灰被風吹向淮水,浮在江面上,像屍體皮膚上零星的灰斑。

金陵九那日從淮水邊離開後,就五六天沒出過客棧,見街上百姓成群結隊,方才知道是衙門開庭審案了。

衙門裏開審知府大人被謀害一案和六年前馮青夫婦的慘案,幾乎半城的百姓都去圍觀了,案子由林驚空主審,裴折旁聽,涉案人員包括但不限于馮廿一、吳永、鐘離昧,所有與兩件案子有牽扯的人都被審了一遍,全程當着百姓們的面,光明正大,依律判決。

最後查定有因,并未處斬馮廿一及吳永。

裴折往京城遞了折子,将淮州城的情況細細描述了一番,在知府大人被謀殺一案上,詳述了六年前馮青夫婦的慘案,最後他以淮州城百姓的名義,希望能夠替馮廿一向聖上讨個恩典。

此前知府大人的案子已經報給了朝廷,這一封奏疏送到京城後,聖上立馬做了批複,交由新擇選的淮州知府一并捎來。

在等待回信的過程中,裴折和林驚空将刺客們又審了一遍,林驚空慣用些不太溫和的審訊方法,裴折雖不贊成,但對象是江湖殺手,身上背着不知多少命案,他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沒問出雇傭他們的人到底是誰,刺客們知道的事情不多,只說那人腰纏萬貫,身邊還跟着幾個武功高強的人。唯一算得上收獲的,是刺客承認了自己殺死孫六,雖然是聽從雇傭之人的命令,但終歸是他們動的手。

至此,孫六一案也草草結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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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折在統領府歇了兩日,差不多把精氣神養回來了。

期間,林驚空命統領軍暗中搜查太子殿下的下落,卻沒找到一絲痕跡,太子殿下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林驚空找人找得不順心,回到府裏的時候還拉着張臉。

裴折看了兩日,實在忍不住,在吃飯的時候問起:“誰欠你銀子嗎?”

林驚空:“……”

統領軍私下找尋太子殿下的下落,并未宣揚出去,裴折知曉此事,卻整天像沒事人似的,毫不關心找尋的結果。

林驚空又氣又疑惑:“你一點都不擔心殿下得到安危嗎?”

裴折咽下一筷子菜,眼皮不擡,極其敷衍道:“擔心。”

林驚空把筷子放下,十分想将他的碗搶過來:“你擔心還吃得下飯去?”

“我為什麽吃不下飯?”裴折詫異反問。

林驚空:“……”

吃飽喝足,裴折慢悠悠地喝着茶水:“放心吧,太子殿下不會出事的。”

“你怎麽知道不會出事,殿下是被擄走的,萬一出點意外,後果不堪設想。”林驚空捏了捏鼻梁,他這幾日一直為此憂思,晚上誰都睡不好。

裴折“啧”了聲:“沒見林統領對什麽事這般上心過。”

林驚空倚在椅背上,幽幽地看着他:“還不是托裴大人的福,要不是之前您将所有事都推到了我身上,我至于這麽擔驚受怕的嗎?”

他說的是和金陵九吃便飯時候的事,裴折喝酒不斷片,還記得自己當時說的話有多不客氣,聞言心虛地移開目光:“行了行了,你也不用太過憂心,殿下被擄走後,我在他房裏發現了一封信,那信上說讓我去上元夜宴。如果太子殿下真的被擄走了,對方也不會對他下手,要是沒猜錯的話,淮州城的案子不是結束,而是一個開始。”

有人邀他赴上元夜宴,在暗處看着他解開迷案,不管出于什麽原因,幕後的人都絕對不會就此收手。

他有預感,對方很快就會有新的動作。

裴折的話并沒有令林驚空完全放心,白日裏,他還是安排統領軍在城中內外排查,還張貼了告示,讓百姓們發現可疑之人立即上報。

剛結束了兩樁案子,城中百姓心裏還緊繃着,以為事情還沒結束,見了告示,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客棧裏。

金陵九坐在桌前,神色難辨。

穆嬌倒了杯茶,擱在他手邊:“近日裏城中查得嚴,為了保險起見,我們的人沒敢擴大搜尋的範圍。”

“咳咳,城中在查什麽?”金陵九掩了掩唇,眼底浮上一層寡淡的光。

穆嬌擰了擰眉,起身将開着的窗戶關了:“是統領軍,具體消息不清楚,像是在找人。”

金陵九蜷了蜷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蹭着茶杯,感受到熱量在手指上散開:“找人,是在找那跑丢了的小太子?”

穆嬌:“有可能,師兄打算怎麽辦?”

金陵九沒答話,攏了攏大氅,他在房間裏穿得簡單,穆嬌怕他受涼,硬是給他披了件大氅。

屋子裏燃了安神香,熏得人昏昏欲睡,金陵九支着下颌,半阖着眼皮,許久都沒動彈。

穆嬌知他這幾日不快意,沒有打擾。

從淮水邊回來後,金陵九就病倒了,查也查不出個所以然,此地醫師還沒有他自己了解自己的身體情況,左屏和穆嬌勸不動他,只能像以往一樣照顧他。

左屏剛走到門口,穆嬌就聽到了動靜,給他打開門,手指壓在唇上比了比,讓他小點聲。

左屏會意,放輕了步子,反手将門關上。

兩人打着手勢交流,一句話還沒比劃完,金陵九就睜開了眼:“回來了?”

這是問句,經他說出來卻是陳述的語氣,仿佛他早就知道左屏回來了一般。

“吵醒九爺了?”

金陵九搖搖頭:“沒,本來就沒睡。”

只是有些倦意,一睡過去就會做夢,夢裏有大團大團恍惚的黑影,光怪陸離,還有那些早就埋藏起來的過往,像一條系在頸上的繩子,勒得他喘不動氣。

——不想睡。

左屏将帶回來的信函遞給他:“我們的人去查過,雇傭六殺門的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現身,一直都是通過中間人聯絡的,時間大概是一個月前,據說他們之前也找過其他人,但都被拒絕了。”

金陵九敲了敲桌子,沒作聲。

左屏:“當時我們的計劃在推動,江湖上不少人知道我們天下第一樓瞄上了第一探花,所以這刺殺的重金才會落入六殺門的口袋裏。”

六殺門是江湖上的殺手組織,江湖上殺手不少,有能力者輩出,六殺門根本排不上號,要不也不會将近二十個人都被左屏一人解決。

關了窗之後,屋子裏有些悶,金陵九脫下大氅放在一旁:“看來有人盯上了探花郎,并且想要他的命,一個月前,那時他還沒到淮州城吧?”

左屏颔首:“沒到。”

一個月前,不僅裴折沒到,金陵九也在趕來淮州城的路上。

太子一行人的行蹤是保密的,幕後之人能夠在一個月前找上六殺門,讓人在淮州城刺殺裴折,已經不僅僅是巧合了,這是早有預謀。

屋子裏沒生暖爐,金陵九一生病就有些畏寒,下意識追尋熱源,他手背貼着茶杯,汲取那點稀薄的熱量:“雇傭六殺門的人很清楚裴折的行蹤。”

穆嬌發現了他的小動作,給他重新倒了杯熱茶暖手:“很可能是他們自己人。”

除了自己人,沒人能夠将時間控制得如此精确。

左屏眉心緊蹙,問道:“有沒有可能是我們在找的人?”

穆嬌摩挲着袖箭,指尖貼在鋒利的刀刃上撫動:“不一定吧,他和那探花郎的關系可不簡單,且不說他忍不忍心,能費這麽大勁找到六殺門,也不是他會做的事吧。”

“我倒覺得有可能,傳聞是真的,裴折手上有朝廷的信物,他曾說過自己多次遭到刺殺,之前在京城裏可能是試探,現在來到淮州城,便是要動真格了。”金陵九打了個哈欠,“關系再好也經不起利益的沖擊,何況裴折擋的不是一條無關緊要的路,至于找上江湖的人,有什麽能比江湖的人更利于隐藏身份嗎?”

穆嬌幽幽地嘆了口氣:“從沒聽說小太子有什麽作為,現在看來,似乎也不像傳聞中那麽無能,心機手段都不缺。”

“皇家的人,個個都流着算計人心的血,玩弄起手段來都是一把好手,別看小太子年紀不大,就算還沒學會如何玩弄人心,有個那樣的娘,總會耳濡目染,學到一分半分。”金陵九淡聲道。

左屏和穆嬌眼神複雜,頗有些擔憂地看着他。

金陵九嗤笑一聲:“怎麽,覺得我會在意這個?若是真在意又能怎樣,難不成要把身上的血都放光?”

因為生病的緣故,金陵九的唇色很淡,幾乎要和蒼白的臉色融在一起,整個人身上都透着一股病态的虛弱氣息。

像是下一秒就要倒下去。

眼看着兩人變了臉色,金陵九忍不住笑出了聲:“逗你們的,說回剛才的事吧,不管是誰下的手,現在不能讓裴折出事,之前的人都撤回來,重新派幾個武功好的暗中跟着他,必要的時候加以保護。”

左屏應下,金陵九又補充道:“找人的動作麻利些,一定要趕在林驚空他們前面。”

方才說話的時候略有些激動,說完了才察覺到手上的灼痛,金陵九垂頭看了一眼,手背上已經有一片紅痕了。

被茶水燙的,險些起了泡。

他默默将手從桌上撤下,掩在了衣袖裏,不動聲色地搓着那片紅痕,直到将它搓得更紅,險些要破皮才停手。

感受到火辣辣的刺痛,金陵九眼神清明了幾分。

穆嬌還在想他剛才說的話,目光中透露出些許擔憂:“如果我們猜的沒錯,朝堂很快就會出事,信物在探花郎手上,他必定是皇帝的人,此番南下,不是游歷祈福那麽簡單。”

金陵九不置可否:“本就不是游歷祈福那麽簡單,不過也在我意料之中,當初的計劃沒錯,裴折是最合适的人選,只有他,才能讓我們的計劃發揮最大的作用。”

探花郎雖然是最合适的人選,但也不是個省油的燈,左屏斟酌道:“九爺,這幾日來往查得嚴,我們要不要暫時停下計劃?”

他回來的路上,看到了衙門的人在貼告示,城中氣氛緊張,不知何時就會爆發。

金陵九站起身,往窗戶走去:“不停,一切照舊,盡快安排他們進城。越是草木皆兵,越容易引起人們心中的恐慌,這關頭要是出了點什麽事,我們的探花郎勢必會挺身而出。”

穆嬌快速上前幾步,将他推着窗戶的手按住:“師兄,你現在身體還沒好,別吹風了。”

金陵九抽出手:“我沒事,老毛病罷了,開窗透透氣。”

穆嬌深知他脾性,絲毫不為所動:“那你穿厚點再透。”

金陵九:“……”

窗外的冷風吹散了濃郁的熏香,左屏和穆嬌離開了房間,金陵九躺在床上,臉色有些難看,想将身上的被子掀開,糾結良久,又默默放下了手。

剛才他說憋悶,想透透氣,不料穆嬌直接搬出了師父,還說已經将他病倒的事傳回了江陽。

江陽依山傍水,風景秀麗,是他師父隐居的地方。

老毛病了,他不想讓師父知道,沒想到穆嬌的動作那麽快。

金陵九仰躺在床上,擡手遮住了自己的眼。

想不做夢,安安心心地睡一覺,不用太久,能睡兩三個時辰就好。

別說兩三個時辰,他連半個時辰都沒睡上。

敲門聲毫無規律,一直不停。

他正處在将要睡着的邊緣,猛地從那種混沌的狀态中掙脫出來,心髒狂跳不停,出了一身冷汗,怔了兩秒才緩過勁來。

披着穆嬌拿到床邊的大氅,金陵九沉着臉去開門,他鮮少有黑臉動怒的時候,因為起床氣動怒還是第一次。

一開門,正對上一張笑意盈盈的臉。

裴折眨了下眼:“九公子,沒睡好嗎?”

熟悉的欠揍。

作者有話要說:

一更。

小九兒:睡覺做噩夢,好氣。

小探花:聽說有人陪着睡,可破噩夢。

小九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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