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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九施施然站起身,繞過桐琴,不答反問:“江陽小調,太傅大人聽過?”
“江陽小調?”傅傾流攥緊了拳頭,一雙鷹目銳利,“江陽範圍甚廣,你是何時在何地學的這小調?教你的人又是誰?”
金陵九笑了下,沒什麽溫度:“太傅大人是将我當成犯人來審了嗎?”
傅傾流臉色難看,不知是因為他說的話,還是因為他始終沒有回答自己的問題。
“二位說什麽呢,我也來聽聽。”裴折端着瓷盅,邊喝邊問,“剛上的甜湯味道不錯,你們要不要嘗嘗?”
凝滞的氛圍瞬間被打破,劉巡跟在他後面,悄悄探頭看了一眼,暗自在心裏腹诽,不愧是裴大人,眼看着兩人不對付還敢往上湊。
傅傾流心情本就不好,被裴折一鬧,臉色更黑了,別說喝甜湯,他都有把裴折直接炖成甜湯的心了。
金陵九卻與他相反,回答出乎意料,好奇問道:“什麽湯?”
裴折舔了舔唇:“有山楂,有梨子,酸甜的,诶,劉大人,這叫什麽湯來着?”
劉巡:“山楂炖梨。”
“噢,對,山楂炖梨。”裴折殷切推薦,“要不要來一碗?”
金陵九搖搖頭,慢慢走上前:“喝不下,我只想嘗嘗味道。”
裴折:“那我給你少盛點?”
說話的工夫,金陵九已經擦着傅傾流的肩走過來了:“太麻煩了。”
沒明白他的意思,裴折眨了下眼,遲疑道:“所以?”
“所以,給我嘗一口你的?”金陵九面不改色地說出這句話,低頭看着裴折捧着的甜湯。
離得不遠,裴折能夠看到他眼睫輕顫,像凜冬飛舞的雪片,飄落在心頭,帶起一陣細微的顫動,狀似心潮澎湃:“張嘴?”
“砰——”
開着的窗被猛地合上,發出巨大的響聲,卷着寒氣的冷風被拒之窗外。
裴折和金陵九轉過身,看到傅傾流繃緊的肩膀,剛被關上的窗戶向裏反彈,微開了一條小縫,可見剛才關窗的人用了多大的力氣。
太傅大人不複平時的從容冷靜,看都不想看兩個舉止過火的人,就這樣背對着他們,一只手搭在琴上,冷聲斥道:“出去!”
裴折第一次見傅傾流這般,愣了兩秒。
倒是金陵九先回過神來,推着裴折的肩膀,帶着他往屏風外去,一點不見剛才和傅傾流對峙時的針鋒不讓。
繞過屏風,回到吃飯時坐的位置。
裴折低着頭,看着手上的瓷盅,一副出神模樣。
劉巡還在發呆,從剛才金陵九要和裴折和一碗湯的時候就怔住了。
邺城與淮州城到底有一段距離,他沒聽說過裴折和金陵九有什麽聯系,一個朝臣,一個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任誰也想不到他們會如此親密吧!
劉巡表情複雜,不太想坐到桌邊了,總有一種自己過去會破壞他們之間的和諧氣氛。
金陵九心情不錯,一點不見剛才彈琴時的寂寥,十分有閑情逸致,樂悠悠地調戲裴折:“裴郎在想什麽,不是說要喂我喝湯嗎?”
剛才小二來上菜,順便将一些碗碟撤了下去,桌子上并不擠,甜湯放在正中間,橘紅的湯汁閃着瑩潤的光澤,用瓷白的湯盅盛着,有種賞心悅目的美。
人心情好的時候,看什麽都舒坦,金陵九現在就是這種狀态,看着那甜湯都覺得養眼,滿意程度不輸于裴折偶爾做出的一些舉動。
裴折托着瓷盅的手加了幾分力,湯是溫熱的,因為指腹上覆着一層薄繭,幾乎感受不到熱度,只有掌心溫溫的,像有人往上面呵了一口氣。
他擡頭看着金陵九,目光順着秾烈鋒利的眉眼游移,撞見其中隐約的得色。
裴折确定,自己沒說過要喂金陵九的話,但他不介意調戲回去:“叫聲好聽的再喂你。”
金陵九從善如流:“裴郎?裴大人?你覺得哪個好聽?”
兩個人更暧昧的話都說過,不差這一星半點,都沒覺得有多過火。
整個屋子裏,尴尬的只有劉巡,他進無可進,退無可退,只能盡力減少自己的存在感,不想摻和進這幫大人的事裏。
所幸劉巡運氣不錯,沒有在這種尴尬的處境中待太久。
林驚空和君疏辭帶着人找過來的時候,裴折剛和金陵九就什麽是好聽的展開争辯,當着一群人,兩人終于覺出點羞臊,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君白璧跟在君疏辭身後,一進雅間先和裴折招了招手,悄悄對他擠眉弄眼,在君疏辭有所察覺之後,連忙移開視線,兩只手絞在一起,眼觀鼻鼻觀心,一副乖巧又心虛的模樣。
裴折斂了玩笑的意思,微皺着眉:“不是說了嗎,這案子我避嫌。”
說這話時,他一直看着君疏辭。
“不是的,裴大人,我們來這裏,不是為了讓你參與破案。”林驚空緊抿着唇,眼底盡是幸災樂禍的情緒,他斟酌着詞句,盡量讓自己不要笑出聲來,“謝相思和宋長情的死與顧一曲有關,而裴大人你說過,你要避嫌顧一曲,所以我們想讓你配合調查,将你知道的有關顧一曲的內情說出來。”
裴折沉默了一會兒,轉向林驚空:“你以為這樣說,我就聽不出你的意思了嗎?”
這話的意思,不就是把他當成了類似于錢正那樣的證人嗎?他裴折覺得林驚空在把他當成大傻子忽悠。
林驚空默默移開視線,看向君疏辭,意思十分明顯,這是新上任的知府大人提出來的,冤有頭債有主,要找你就找他去。
裴折怒瞪着君疏辭,後者絲毫不虛,平靜地回了他一個眼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胡謅:“有勞裴大人了,破了案之後,全城的百姓都會感謝你的。”
金陵九饒有興致地看着他們交鋒,想不明白為什麽君疏辭會突然翻臉,這人早上的時候不還和裴折聊得好好的嗎?
裴折倒是能猜出為什麽,八成是因為君白璧的事,他知道君疏辭會心疼,卻沒想到這人如此小心眼,竟然會幹出這等喪心病狂的事,把他當成證人來審問,無疑是為了給君白璧出口氣。
“也費不了裴大人多少時間,只是問兩句話罷了。”君疏辭的視線不着痕跡地掠過安安靜靜坐在桌邊的金陵九,“不會耽誤你其他的事。”
裴折心神微動,隐約聽出了一點別的意思。
“聖上下旨,令君大人來淮州城,就是信得過你。”知道歸知道,裴折不打算就這樣吃虧,故意挖苦君疏辭,“這案子若是再拖個幾天,不能及時得破,君大人可就辜負聖上的期望了,屆時傳回京城,啧。”
君白璧心一緊,看向身前的人,他可不願讓別人對君疏辭指指點點。
君疏辭臉色沒什麽變化,平靜道:“那就不勞裴大人費心了。”
君疏辭鐵了心要把裴折帶回去,兩人唇槍舌戰了一番,以裴折妥協結束。
離開之前,裴折故意裝出一副期期艾艾的樣子,對着金陵九千叮咛萬囑咐,就差上手了,叫他千萬記得,晚上給自己留個門。
一群人表情各異,君疏辭被惡心得聽不下去,黑着臉,帶着君白璧離開了雅間,林驚空和劉巡挨在一起,自覺有個照應。
餘光瞥見門口的人影,裴折忍着笑,提高了聲音:“那我先去了,忙完了一定盡快趕回客棧。”
金陵九沒接話,慢慢淡了臉色。
他心裏計算着時間,從乾元七年至今,已經五年有餘,這五年裏,裴折從來沒離開過京城,君家遷至京城時間更久。也就是說,舉試之後,裴折和君疏辭在同一座城裏住了五年多,若非關系好,又怎會拿這種事來調侃玩笑。
熟稔。
裴折和君疏辭的相處中透着熟稔。
這是用時間堆積起來的,不是單純的默契與合拍可以達到的。
更何況他們同在朝堂,利益相關。
裴折央了一會兒,但金陵九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沒有回只言片語,他也不氣惱,好脾氣道:“給個面子,九哥哥理理我。”
向來不知臉皮為何物的探花郎,破天荒地說出這等話,幾乎是在服軟。
但金陵九仍不快意,掀了掀眼皮:“不用盡快,來不來都無所謂。”
裴折:“?”
直到離開八寶齋,裴折都沒從金陵九那裏得到一個好臉色。
他整個人都是懵着的,不明白為什麽剛才還好好的,突然之間就變成這樣了。
君白璧在外面沒聽到金陵九的回答,樂颠颠的過來臊裴折:“你和那金陵九究竟是什麽關系,我從沒見你說話那麽膩歪過,之前說的你家哥哥,該不會就是他吧?”
裴折正心煩着,聞言乜了君白璧一眼:“關你屁事?”
君白璧震驚不已:“有你這麽對待朋友的嗎?”
裴折懶得搭理他,只當沒聽見,徑自往前走。
君白璧還想追上去控訴一番,卻被一只手拽住了,有力的胳膊從後面搭上他的肩,幾乎将他整個人攬進懷裏:“別亂跑。”
君白璧受寵若驚地看着身旁的人:“大哥,是你嗎?”
君疏辭:“?”
君白璧一臉凝重。
他從小就黏君疏辭,總愛賴在君疏辭懷裏,摟摟抱抱是家常便飯,但從他十幾歲起,君疏辭就拒絕他的親近了。
倒不是對他不好,兄弟倆的關系還像以前一樣,只是君疏辭會避免和他有肢體接觸,除了他鬧得厲害和哭的時候,都不再抱着他。
幾年了,這是君疏辭第一次主動碰他。
君疏辭搭在他肩上的手向上,捏了捏他的臉:“別胡思亂想。”
君白璧嚴肅道:“大哥放心,我什麽都不想。”
君疏辭狀似随意道:“也可以想點別的。”
君白璧滿臉好奇:“什麽?”
君疏辭:“我……算了,沒什麽。”
林驚空和劉巡走在最後面,擡頭就看到勾肩搭背的君家兄弟。
“不愧是兄弟,真是相親相愛。”劉巡幹巴巴道。
林驚空張了張嘴,不知道該說點什麽,最後只一臉複雜地點了點頭。
這邊靜谧無聲,另一邊琴聲如裂帛,穿雲破霧,高亢激烈。
從君疏辭等人來到八寶齋後,傅傾流就沒出現過,他一直在屏風後面,任外面幾個人聊了半天,硬是沒發出一點聲音。
金陵九并未着急離開雅間,靜靜地端坐在桌前。
意料之中的琴聲,熟悉的調子令金陵九微勾了勾唇,不過下一刻他就收斂了笑意,眼底一片深沉。
是那首他剛剛彈過的曲子,他師父教的,不是江陽有名的調子,這麽多年了,金陵九也只聽師父一個人彈過。
今日又多了一個人,傅傾流彈的分毫不差,其中更有幾分不同的味道。
傅傾流從屏風後走出來,神色和藹了幾分:“我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聽到別人彈奏這支曲子。”
金陵九挑了挑眉:“是嗎?”
“你應該不知道。”傅傾流臉上隐約有懷念,“這不是江陽小調,這是我為一友人作的琴曲。”
作者有話要說:
太卡了,遲到了,抱歉抱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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