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坦誠相待

冬天來臨之前,被盜魂事件鬧得人心惶惶的帝都終于恢複平靜。

與榮格一戰後又隔四天,樓雪色才出現在衆人眼前,先回淮良侯府給父親報個平安,而後轉去蒼逸王府,親口向君墨離道了謝。

君墨離身上傷口雖多卻都不深,但對嬌生慣養的世家公子而言,這種傷勢簡直不可理喻,是而蒼逸王一直沒給樓雪色好臉色,倒是同來探望的顧展俦客氣不少——如今樓雪色已是鳳落城名人,再由不得誰欺負了。

比起這幾個塵埃落定般松口氣的人,铎親王世子秦先就沒那麽輕松了,聽說樓雪色去了蒼逸王府他也跟着跑過去,結果一個沒忍住,當着樓雪色的面吐了個昏天黑地。

“你們看不見易華師叔的魂魄,他無奈之下只能選擇一個人附身,當時也只有秦先能選擇。秦先三魂七魄還在,突然被附身難免不适,大概會難受上幾天,不過絕對不會有什麽遺症。”

樓雪色破天荒賞給秦先一個溫柔眼神,看得秦先神魂颠倒,別說吐了,就算讓他把五髒六腑都嘔出來也心甘情願。

“你師叔呢?走了?”君墨離被包紮成粽子坐在藤椅裏,轉頭看向樓雪色時,動作遲鈍僵硬,“就讓兇手這麽跑掉,他不負責善後?”

君墨離的話有幾分玩笑意思,樓雪色卻笑不出來,眉睫低垂,語氣頗為蕭索:“師叔十三年前就被毀了屍骨,全靠執念附着在那柄佩劍上。這十三年師叔他錯過了不知多少次轉生機會,再不入輪回的話,以後可能就要做個孤魂野鬼了。”

秦先和顧展俦對視一眼,總覺得這種對話十分怪異,聽起來如同天方夜譚,卻又是他們幾人真真切切經歷過的,無可辯駁。

那晚在玉門軍軍營,易華與樓雪色說了許多過去的事情,有關榮格的,有關劍門的,有關那十三年錯過的遺憾。

天亮之前,易華與樓雪色告別,帶着最溫柔慈祥的微笑,轉身踏入未知輪回。

留給樓雪色的除了隐晦的只言片語,就只有那柄豁口殘劍。

眼睜睜看師叔散去留在這世間的最後痕跡,樓雪色心情自然好不起來,在蒼逸王府逗留片刻便起身告辭,拒絕了秦先陪送,獨自一人走向鳳落城西門。

帝都之西,有山名哀,埋葬着許多王侯将相家富貴屍骨。

淮良侯府的族墓也在這裏。

冬日迫近,午後的風中夾雜着寒意,絲絲如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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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雪色走在蜿蜒山路上,飄逸長裙撫過枯黃草木沾染灰塵,直至一處遠離祖墳的孤單墓碑前方才停住腳步,躬身将那只藏了許多秘密的首飾盒放在墓前。

“清玉,聽師叔說,你的魂魄早就過了鬼門關,雖然沒來得及告別,卻不知為什麽,我反而感到安心。”色淡如水的唇瓣綻開淺淺笑容,樓雪色輕輕擦拭墓碑,目光溫柔不盡,“這一生你受盡苦難,我會為你誦經祈福,祈願你來世定能享盡安逸。”

十六載芳華過早凋謝,而死亡是她無法阻擋的,雖說心痛,卻也明白,這種時候最該做的是讓妹妹瞑目,放下心徹底終了此生。

只是,她的聲音,真的能傳達到妹妹耳中嗎?

點燃火折子,樓雪色将首飾盒及那一摞未曾寄出的信一起燒掉,望着被熱浪吹到空中的黑色灰燼,忽然感覺眼睛有些酸澀。

她這一生還要經歷多少次失去至親之殇?

為什麽,心痛的總是她?

枯枝被踏碎的細碎聲音傳來,樓雪色深吸口氣揉去眼角一絲濕潤,猶豫着沒有轉身。

“你果然不是樓清玉。”素淡語氣波瀾不驚,有些沉悶,卻很熟悉。

樓雪色苦笑一聲:“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嗎?對我滿心猜疑也就罷了,還特地讓冉将軍跑來試探我,有必要麽?何必為一個毫無意義的問題大費周章?雲蘇,我真搞不懂你這個人,你就像是一團迷霧,比我的身份更加難猜。”

“不靠近,你如何看得透?”

朱衣銀甲,黃銅面具,戎裝的雲蘇看起來威勢十足,這份威武卻抵不過他的神秘,時時刻刻都讓樓雪色覺得,自己正陷在一團怎麽也走不出的迷霧之中。

偏偏這團迷霧,是易華師叔要她賦予信任的人。

最後看一眼妹妹暫時不能移入祖墳的孤墓,樓雪色最後一次悵然慨嘆,而後頭也不回往山下走。

雲蘇不聞不問跟在後面,到山腳下翻身上馬,微微伏低身子向樓雪色伸出手:“四處走走,如何?”

樓雪色淡淡點頭。

她與他之間的确需要一個機會,說說他和她可以互相傾訴的事,而那些秘密仍可以埋藏,畢竟他們的交情還沒有到無話不說的地步,如今,不過是關系稍近又能互相利用的人而已。

她清楚得很,雲蘇這種人,不會無緣無故接近她。

樓雪色沒有拒絕雲蘇的邀請,但也沒有接受他伸出的手,略一沉吟後抓住馬鞍,輕輕松松翻上馬背,與他始終保持微末距離。

哀山很大,漫山霜紅,騎馬繞着山腳可以走上大半天,滿眼靜谧景致也不會讓人感覺枯燥。

雲蘇很會選地點,從出發的山腳一路緩行,繞過一片山脊時,忽而有湖光水色闖入眼簾,藍天碧水霜紅葉,美不勝收。

“從劍門離開,你不覺得後悔嗎?”停下馬,雲蘇聲音裏多了一份慵懶。

樓雪色搖頭:“清玉死不瞑目,沒有比這更讓我痛苦的事,盡管時常感到對不起師父,這份決心卻是從未動搖過。”

“清玉,雪色,你們的名字并不像姐妹。”随意一聲感慨,雲蘇踱步到湖邊,回頭看看樓雪色,黃銅面具之下目光幽邃,“我若問,為什麽淮良侯從不提起還有你這個女兒,你會生氣麽?”

“沒必要生氣,就好像我從不會對師兄師弟們說明,我的父親是淮良侯一樣。”

面向起伏山巒一聲嘆息,樓雪色微微閉眼。

“有種命格叫做‘孤煞’,得此命格者克盡父母兄弟、親朋好友。他不認我,只是為了保護其他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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