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天命孤煞

中州大陸悠悠三千年歷史,有關天命的傳說數不勝數,更因此衍生出無數道派,其中一門專研究天理命格,被稱為天演道。

天演道将人的命格分為四類,由上至下分別為天命、凡庸、孤煞、絕魂。其中天命、凡庸是區分聖賢與平民的命格,而孤煞和絕魂,聽名字就能知道,這是形容那些命途多舛、兇惡萬分命格的。

傳說命帶孤煞之人,從出生起就會不停連累親人朋友,但凡有對孤煞命格者親近的,無一例外都會死于非命。

這些人,生來注定孤獨。

“我曾聽說過幾個孤煞的傳聞,那些人要麽被驅逐出故鄉,要麽還是嬰兒時就被溺斃水中,沒一個有好結果。而你能平平安安活到現在,說是孤煞命格實在令人難以相信。”

雲蘇對樓雪色的回答略感驚訝,卻也不是那麽畏懼,反而走近她幾步,似是看怪物一般細細端詳。

樓雪色讨厭這種打量目光,扭頭避過,語氣冷下三分:“天演道二百年前就已破敗中落,僅剩下一些弟子散步中州各處。當年我一出生便被個道人指名說是孤煞命格,但誰能證明那道人真的是天演道傳人?至少這麽多年來,我身邊的前輩和同門,并沒有誰因我而死。”

“如果僅僅是一家之言,淮良侯不至如此懼怕吧?”雲蘇淡道,語氣中質疑之意毫不遮掩。

皺了皺眉,樓雪色·欲言又止。

她很不喜歡被人懷疑的感覺,如果不是易華師叔反複強調應該相信雲蘇,這對她追查妹妹枉死真相絕對有助益,她才不會費這麽多話與一個看不見面容的男人糾纏。

不過既然已經決定互換信任,什麽都不說未免不妥,沉吟片刻後,樓雪色終于下定決心。

“閉上眼睛。”樓雪色低道。

雲蘇微愣,而後閉上眼。

窸窣之聲停在耳中頗為怪異,雲蘇有那麽一剎猶豫,是不是該轉身走掉?如果那窸窣之聲是……

“好了。”不等他做出選擇,樓雪色再度開口,聲音變得很輕,“睜開眼睛,無論看到什麽都不要驚訝。”

沒來由地,雲蘇些許遲疑,暗暗深吸口氣睜開眼,立刻發覺自己的猜測是多麽準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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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這種時候,想走也不行了。

樓雪色背對雲蘇站在湖邊,粼粼湖光映照下,白皙脊背勝似凝脂細雪,一朵暗紅之花在背上綻開,竟然将近半脊背遮蓋。

雲蘇捏捏眉心揉了揉眼睛,再定睛看去,這才發現那并非真實的花朵,而是一塊極大的紅色胎記。

“彼岸花?”雲蘇訝然。

那是一種十分不吉利的花朵,雖美豔驚人,卻劇毒無比,很多傳說中都說它是陰間之花,凡是有它出現的地方,必然迎來死亡。

“難怪,有這麽可怕的胎記,很多人都會畏懼吧?”雲蘇一聲低嘆,不知是惋惜還是被那栩栩如生的胎記驚豔到,沉默半晌才低下頭扶了扶面具,“湖邊風冷,穿好衣衫。”

胎記只生在樓雪色脊背上半部,上襦也僅僅褪到蝴蝶骨之下,然而這對男人來說已是“罪大惡極”。

樓雪色有些意外于雲蘇的保守,本懷着好奇想看看雲蘇是否會臉紅,系好衣衫回身,這才想起他是戴着面具的,根本看不到任何變化。

“你……就不能摘下面具讓我看看嗎?”帶着一絲不滿,樓雪色問道。

“對等交換,你确定要用這麽大秘密來換看我一眼的機會?”雲蘇敲了敲面具發出咚咚悶響,“如果抱着我可能是為掩藏俊朗容貌的想法,趁早放棄。”

古老傳說中的确有絕美将軍為不影響士氣掩藏面容的故事,不過這似乎跟雲蘇沒什麽關系。

樓雪色問過君墨離有關雲蘇的過往,與冉紫禦回答基本相同,所以他因容貌盡毀才戴上面具這點,她已經不抱懷疑。

她只是想看看,看看憑借與生俱來的渾厚罡氣守着她,卻始終沉默無聲的男人,究竟有着怎樣一張臉,怎樣一雙眼。

“就不能讓我一次?不摘下面具也可以,讓我仔細看你的眼睛,看看你是不是還在騙我。”

樓雪色仰頭,忽而發現,雲蘇竟然高出她許多,這種角度看過去,總覺得被他壓制着。

平日裏戴着面具也可以看見眼睛,有必要特地觀察嗎?雲蘇想不通樓雪色的堅持有何意義,沉吟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第一次,樓雪色如此認真看一個人的眼眸。

那雙眼漆黑如最濃夜色,瞳孔映襯的湖光則似閃爍繁星,明亮淨透,卻深邃得看不到底。

更難讀懂的,是他眼神。

樓雪色平生沒有遇到過如此平靜的眼神,無悲無喜,無憂無懼,仿佛任何東西、任何人都不存在他的生命裏,沒有誰能給他的神秘帶來半點漣漪。

這樣的他,讓她愈發想要靠近,觸摸,驅散籠罩他那團迷霧。

想着想着,樓雪色在全然沒有意識的情況下伸出手,指尖緩緩碰觸到冰冷面具上。

“看夠了?”

驀地,手指被雲蘇抓住,尴尬地停在他臉側。

這感覺就好像登徒子圖謀不軌被抓個現行,實在窘迫得很。

樓雪色啞口無言,半張着嘴失神片刻,用力抽回手若無其事轉身,以最快速度掩藏開始發熱的臉頰。

丢死人了。

暗罵自己一句,樓雪色深呼吸,竭力撫平砰砰亂跳的心髒。

雲蘇“嗯”了一聲,尾音微揚:“心虛?別告訴我,只看着我的眼睛你都會緊張。”

樓雪色倒吸口氣:“你怎麽跟君墨離一樣不要臉?”

“性情相投才會結為兄弟,不過這對你來說可能是件很糟糕的事,不管在軍營還是回帝都,你都要面對兩個同樣不要臉的男人。”

翻了翻白眼,樓雪色只當聽見一聲豬叫,揮揮手把腦子裏有關雲蘇一切贊賞徹底粉碎。

湖面微波蕩起,岸邊衣衫紛飛,耳畔風訴如歌。

樓雪色有些陶醉于這一刻的寧靜安谧,忽地沒了那麽多壓力疲憊,只想站在這湖邊,在這山水間,感受與世無争的平和。

哪怕一刻也好。

鬓角一片枯葉劃過,是他在身後伸手為她撣掉,動作随意,如同他平淡語氣。

“我需要你——你這種游離在權勢紛争之外,卻又能掀起風浪、從容面對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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