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孤男寡女
遇上一個讨價還價的學生,還不能發火,高妍真是忍了又忍。
宋嘉和一屁股坐到琴凳上,把高妍擠到一邊兒去,像模像樣地看看琴譜,模像樣地彈起來。
聽見琴聲的那一刻,高妍又驚訝又高興,無光的眼睛漸漸睜大了。他一個音都沒錯,手型,姿勢,力度也都掌握得很好。
迅速地完成任務後,宋嘉和瞥了一眼高妍,“高興了嗎?”
高妍連忙點頭。
“好了。”
見他要跑,高妍趕緊翻到下一條,“來,還有一個。”
“怎麽還有?”
宋嘉和萬分不情願,高妍對他好言相勸,“你彈完這個,我給你吃棒棒糖。”
他猶豫了一下,“那……好吧。”
宋嘉和被她的甜言蜜語打動,又彈了下一條。
這一次依然沒有絲毫錯誤。
他的底子都還在。姜麗娜這個方法很可能行得通。也許彈多了,他總能想起些什麽呢。
被高妍哄騙彈了兩個多小時,兩人認認真真,太太平平。姜麗娜在門外看了半天,感動地眼淚都要流出來了。
要知道她已經太久沒有遇見一個對她兒子這麽有信心的人了。高妍年紀還小,想法單純簡單,也正因為如此,姜麗娜看見了更加明亮直接的希望,她和高妍一同相信着——宋嘉和,會好的。
今天在宋嘉和家裏的時間是最長的,彈完最後一條,高妍不能再多留了。姜麗娜相當熱情地要留她吃飯,還要專門開車送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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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妍盛情難卻,只好接受。
宋嘉和把媽媽和小老師送到門口。高妍彎腰穿鞋的時候,他拽了一下她的辮子。又對她嘿嘿傻笑。
“別欺負女孩子,媽媽怎麽教你的?”姜麗娜柔聲勸道。
“我沒欺負她。”
“好了,我們走了。你別跟着,我關門了。”
“嘉和,再見。”高妍說。
就這樣看不見她了。
門一關,宋嘉和站在門口呆了呆,連忙跑到窗邊等着,等了一會兒,他看見媽媽和小老師一起上了車。
車開走了,他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嘉和很怕你明天不來,在窗戶那兒看半天了。”姜麗娜把車開出小區,在鏡子裏看,她的寶貝兒子還在那兒站着呢。
高妍回頭招招手,“他可真像小孩兒,明天我會來的。”
相比于她之前的支支吾吾,姜麗娜這回理解得很清楚——這回,她不會輕易離開的。
“很多人都跟我說嘉和好不了了,我知道,大部分人都會這麽想。就連醫生也不敢說他一定會好。看他們的态度,我就明白了。”
高妍歪頭思忖一會兒,“我覺得還是有希望的。”
姜麗娜笑着看過來,“是嗎?可能也只有你跟我這麽想。”
“不管別人怎麽想,我覺得嘉和很聰明。他只要一彈琴就像變了個人,也許通過這個方式會喚醒他呢。今天才是個開始,我相信會有效果的。”
車子開到高妍的校門口了。
姜麗娜有好一陣兒沒說話,等高妍下車的時候,她說:“謝謝你,小高。”
“我還得謝謝你呢姜阿姨,路上小心啊!”
“好,一定。”
高妍梳着馬尾辮,纖細的身影很快融進來來回回的學生中間兒。誰家的好姑娘,真是有福氣。
晚上十一點半,怕嘉和做噩夢,姜麗娜提心吊膽的,輾轉難眠。
許是母子連心,有所感應。此時的宋嘉和的确在床上縮成一團。他感覺頭痛,很痛。過去從沒這麽痛過。
他掙紮着摸到枕頭底下,抻出來兩個耳機塞到耳朵裏。iPod裏頭存了一曲《月光》。高妍聽說他睡眠不好,就幫他存了一曲,說能讓他睡個好覺。
塞着耳機的宋嘉和,帶着一身冷汗,捂好被子,強迫自己做了幾次深呼吸,慢慢地平靜下來,重新閉上了眼睛。
姜麗娜從冰箱裏拿了一片面膜,回來路過兒子房間,悄悄看了一眼。十二點半,她又去看了一次。一直到兩點多,宋嘉和一直安睡,沒有從夢裏驚醒,姜麗娜這才放心上了床。
高妍覺得這些日子累得像頭驢,連戀愛的時間都沒有。從早到晚不是上課,就是實驗,外加彩排。時間擠得太滿,她跟林周已經有一個禮拜沒見了。
林周是醫學院的學生,現在也正忙,兩人只好天天煲電話粥,以解相思之苦。
上回兩人一起看電影的經歷不是很愉快,高妍生怕林周再也不搭理她了,沒想到,林周還是一如往常。并且對她發出了又一次邀約。
周六,兩人終于得空,約着去了公園。高妍長大以後就再沒去過了,覺得那是小孩兒去的地方,長大了要去大人去的地方。但林周領着她又是另外的感覺,不管跟他去哪裏,她都覺得快樂。
今天她滑旱冰了,摔得夠嗆,雖然有林周牽着,可她還是笨得要命,膝蓋都磕破了。不過,林周親自幫她擦了藥水,她也沒那麽痛了。
他們一起坐了瘋狂老鼠,碰碰車,還玩兒了射箭。射箭的時候他在後面扶着她的胳膊幫她瞄準。他的手握着她,特別溫暖。今天,她有些數不過來到底紅了幾次臉。
兩人玩了一天,最後林周送高妍去了宋嘉和的家。
林周騎自行車帶着她,還讓她摟着他的腰。高妍出了一手汗,把他衣服都捏濕了。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又在樓下依依不舍說了些話。
宋嘉和在樓上,剛好看見他們倆在一起。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小老師特別高興。
他們倆終于分開了,小老師來找他了。那個男的看了一會兒,登上了自行車。臨走前,他還看了他一眼。
宋嘉和咬了一口蘋果,轉身去門口迎接高妍了。
林周無意間又跟宋嘉和對上了眼,感覺依舊微妙。
可他能做什麽?他沒有立場和理由要求她辭掉這份工作。這是她的自由。
林周登上自行車離開了。高妍按響了門鈴。
這一回,開門的人是宋嘉和。
“阿姨不在家麽?”
“出去買菜了,很快回來。”
高妍換上拖鞋,“都不在,就你自己?”
“嗯。”
“……哦。”
他們家本來就大,雖說原本沒幾個人住,但這會兒就剩他們倆了,這裏瞬間顯得過大了。
高妍跟着他進了卧室,放下書包。
“昨天晚上我用耳機了。”宋嘉和說。
“哦,睡得好嗎?”
“嗯……好。”
“好就好不好就不好,猶猶豫豫的是什麽意思?”
宋嘉和看看旁邊,又看看腳尖,“我夢見你了。”
高妍微愣在他的書架前,抽出一本語文書來,“是嗎?沒做噩夢就好。”
“不是噩夢。”
高妍翻了幾頁語文書,想找一個文章來給他念念。天天念,她很快就不知道該給他念些什麽比較合适了。而且,他的這個智力水平,應該挑選一些适合他的,不能太深,不能太淺。
高妍埋頭翻書,宋嘉和忽然從後頭貼過來。
高妍一驚,轉身靠在他的書架上,後背磕得生疼。
“你幹什麽?”
他眼裏幹幹淨淨的,臉頰微紅,嘴角微微向上,帶着笑容。
他抓抓耳朵,露出四顆白牙,笑說,“我幫你。”
他輕松從高處取下一本書給她,“今天念這個。”
“……哦,知道了。”
自己吓自己,高妍撓撓腦袋,又拍拍宋嘉和的肩膀。他是個好孩子,不會幹那些奇怪的事。他還是個孩子呢。
想到這裏,高妍露出一個獎勵孩子的微笑來。
宋嘉和被她莫名其妙的笑搞得臉更紅了。
既然是要讀書,那麽讀書地點當然是……床底下。鑽床底下這種事兒幹多了,也就越來越習慣了。可今天,高妍想鑽進去卻被他阻止了。他自己先蹭了進去,鬼鬼祟祟地不讓她看,等他弄好了,才讓她進去。
高妍問他幹了什麽,他又不說。
一開始,宋嘉和有些心不在焉,也不知道聽沒聽進去,總是拽她頭發,要不就用腳碰她。
高妍原本膝蓋就有傷,被他一蹭,就更疼了。
高妍警告了他一次,“你要再鬧,我就不給你念了。”
“你又不高興了?”
高妍冷着臉,吓唬他。
宋嘉和立刻把腿收緊,不亂動了。下巴墊在手臂上,頭枕着,認認真真地看着她,“念吧。”
“你看着我幹嗎?轉過去?”
“還不高興?”
宋嘉和于是把臉轉到另一邊,用後腦勺對着她。
高妍清清嗓子,接着念。
“我與父親不相見已二年餘了,我最不能忘記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親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禍不單行的日子。我從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親奔喪回家……”
一開始,高妍有些應付差事,念着念着也認真起來。
文章不長,不需多久就念完了。
宋嘉和背對着她沒有轉過來。
“你睡着了?”高妍輕輕碰碰他的肩膀。
他動了一下。沒睡着。
“還想聽什麽?”高妍翻了幾頁書。
宋嘉和沒還是動靜。
高妍發現他的肩膀微微顫抖,好像在哭。
“嘉和,怎麽了?嘉和?”
他不肯轉過來。
高妍往他臉上一抹,抹到一手眼淚。
“嘉和,是不是這篇文章太難過了,那我換一個。”
高妍也有些後悔了。
宋嘉和和父親同時遭遇車禍,父親當場死亡,這件事一定對他造成了陰影和打擊。她怎麽這麽笨,偏偏念了這個。
“嘉和,你等等啊,我再給你找一個。找個好玩兒的。你等等啊,很快。”高妍翻來翻去的,有些慌張起來。
這麽大的男人在她面前哭,她很沒經驗,也不知道怎麽安慰。她心急地抓了一把頭發,正無計可施,找不到什麽好故事,馬上就要随口對付的時候,宋嘉和轉過來了。
他從地板上蹭過來,手臂一伸,抱住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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