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承認
話既已徹底說開,兩人間卻也再無糾結,居然生出了幾分不管不顧的暢快釋然來。見沐秋的精神已比方才好出了許多,宋梓塵便也暫且放下了心,正要再說些什麽,鼻間卻忽然嗅到一股焦糊的氣息,神色便不由一變:“糟了,我的肉!”
“殿下,這是什麽肉?”
沐秋見着他風風火火地撲回去搶救着烤焦了的肉,眼裏便不由帶了些笑意,略略撐起了些身子,好奇地問了一句。宋梓塵把火上架着的肉緊着翻了個面,望着那一片早已糊透了的焦黑,便不由郁郁地嘆了口氣:“是頭獐子——這洞深處有個溫泉,再往裏走就直通向後山,有不少的動物都會上這裏面來避寒飲水。只要在邊上守着,有個匕首就能打回獵物來。我還打算朝你顯擺一番我烤出來的肉呢,這下可好了,活生生叫我給糟蹋去了一半。”
沐秋聞言不由失笑,撐着身子靠了回去,卻也不再多問。宋梓塵自己憋了一陣,終于忍不住先開口道:“沐秋……你就當真不想知道我究竟是怎麽清楚這些的?你一句話都不問,我心裏反倒是沒底了……”
“反正我就算不問,殿下也會主動忍不住開口說的。”
望着他一片複雜糾結的神色,沐秋輕咳了兩聲,眼裏的笑意便愈發濃了幾分:“若是殿下實在不願意說,那就定然是确實不便開口,我一味追問反倒徒增尴尬。若是殿下願意說,就算我不問,殿下也遲早都會告訴我,又何必急于一時呢?”
“雖然總體來說我沒大聽懂,不過說白了就是你早已吃定了我,這個意思我還是明白的。”
宋梓塵郁郁嘆了口氣,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迎上那人含笑的目光,自己卻也不由洩了氣,苦笑着揉了揉額角:“沐秋,不瞞你說——其實直到現在,我都還一直猶豫着究竟是不是要和你說這件事。畢竟它實在太過離奇,太過叫人不可置信,而且……我其實也在害怕,你一旦聽我說過了這些事,我們之間便會生出難以彌補的嫌隙……”
他始終不敢把重生的真相告訴沐秋——不是擔心那人會當他是瘋子,而是擔心一旦叫沐秋知道了他忽然轉變的原因,那個人就會對他失望,就會對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産生質疑。他不怕失去什麽,甚至抛下這個皇子的身份,帶着沐秋遁隐山林都無所謂,可他根本就無法想象——如果有一天,沐秋對他失望了,他又該如何自處。
“我與殿下之間,不會有什麽嫌隙是難以彌補的。”
沐秋溫聲打斷了他的話,靜靜望了他片刻,又淺笑着低聲道:“況且——其實殿下既然同我開口,就說明心裏其實也早已有了決意了,不是麽?”
“其實不是我心中已有了決意,而是我終于發覺——我們經歷的事情越多,我就越無法自圓其說地解釋這些事。我又騙不過你,也只好同你實話實說,至于結果如何,便只能聽天由命了。”
宋梓塵無奈地笑了笑,把夾子上的肉割下了些烤得最好的,拿葉子捧着端到了沐秋身旁。自己也在邊上一屁股坐下,用匕首紮起了一塊喂到那人嘴邊:“張嘴。”
“殿下——”
沐秋的臉上罕有的泛起了些局促的血色,苦笑着輕聲喚了一句,那人卻不由分說地将肉塊又喂得近了些。他卻也只好溫聲道了句謝,就着匕首将肉塊叼了下來,認真咀嚼了一陣,眼中便不由帶了些訝異好奇:“味道确實不錯……殿下什麽時候練成的手藝?”
宋梓塵自嘲地輕笑一聲,低了頭一下下地用匕首戳着剩下的肉塊,許久才低聲道:“我若說是前世——沐秋,你會信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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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以為那人會不由失笑,或是叫他莫開玩笑好好說話,卻沒成想沐秋的神色反而帶了些若有所思的凝重。那雙眼睛裏閃過些莫名的驚疑,卻又迅速劃過了些許明悟,微蹙了眉靜靜望了他半晌,才忽然輕聲道:“殿下所說的前世——是否其實也同樣是我們所歷過的這一生,只是發展不同,結果相悖?”
他的話幾乎叫宋梓塵背後本能地冒上一股涼氣,愕然地起了身,怔忡地盯着面前的人:“沐——沐秋,你怎麽會知道這些……莫非你也是重生一次回來的麽?”
“我若是能重活一次,現在也用不着累得殿下跟我一塊兒躲在這小山洞裏了。”
沐秋不由失笑,輕輕搖了搖頭,無奈地緩聲應了一句。宋梓塵本能地順着他的話點了點頭,卻忽然反應了過來,神色便不由微微詭異:“可是我明明重活了一回,卻還是落得了這麽個境地——沐秋,我能認為你方才的那句話是在打擊我麽?”
“不是不是……只是一時說順口了,殿下莫要多想。”
望着他詭異的面色,沐秋便忍不住輕笑出聲,連忙搖着頭矢口否認。被他這麽一打岔,宋梓塵卻也沒了之前緊張凝重的心思,嘆了口氣懶散地靠在那人身上,自己紮了一塊肉吃,又紮起另一塊來喂給他:“就是這麽一回事……我确實重新活了一回。沐秋,你知道嗎?上輩子我幾乎栽得一塌糊塗,我親手帶出來的屬下對着我拔刀,我一直以為的好大哥卻反過來要我的命,我夜夜同床共枕的王妃——算了,這個不重要,咱們回頭再說……”
因着才一開頭便被沐秋一語中的,他的心态卻也不由自暴自棄了起來,居然當真一時沒能收得住話頭,本能的将後頭的話也順了出來。話一出口才忽覺不對,連忙想要改口,卻顯然已晚了不少。心虛地轉過身,便迎上了那人眼中無奈清淺的笑意:“殿下照常說便是了。左右也是前世的事,只有殿下自己活了一回,我既未經歷又無體會,至多也只能當做聽了個故事罷了……”
“不是故事——沐秋,不是故事。”
宋梓塵卻忽然打斷了他的話。他的身子突然坐正了些,神色也不由自主地凝重了下來,沉默了許久才又輕聲道:“沐秋,那些事都是真的……我對你的所有虧欠,所有背棄和傷害——它們就在我的腦子裏面,每一樁每一件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晚上都會無約入夢,提醒我當初究竟都做過了什麽,叫我半點都不敢放松。”
沐秋靜靜地聽着他的話,目光也跟着緩緩沉了下來。宋梓塵只覺自己從未這樣緊張過,摒了呼吸望着他的反應,卻見那雙眸子裏不但沒有半分失望疑慮,反倒漸漸浸潤過些許極柔和的水色。那人竟忽然擡手輕輕覆上了他的額頂,又遲疑了片刻,才略帶生澀地緩緩揉了揉:“殿下——受苦了……”
“沐秋……你都不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麽嗎?”
或許是被那個久違了的熟悉動作灌注了不少的勇氣,原本的忐忑不安漸漸消散,止不住的疑慮卻緊跟着便泛了上來。宋梓塵愕然地輕聲問了一句,頓了片刻才又苦笑道:“我還找了不少的證據打算跟你證明我沒瘋,也沒說夢話,可現在你的反應——卻反倒叫我覺得好像是在做夢了……”
“其實——我已疑惑了很久,殿下為何忽然就變了這麽多,無論待人接物還是揣摩人心,都仿佛一夜之間便已大有長進……還當殿下是忽然開了竅,這麽一說,就顯然能說得通了。”
沐秋淺笑着搖了搖頭,又一本正經地應了一句。宋梓塵卻被他的話引得一時無語,啞然半晌才重重嘆了口氣,用力敲了敲腦袋苦笑道:“失策——我還不如就叫你覺着我是忽然開竅了呢,那樣聽着還好聽些……”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殿下什麽事都還沒經過,忽然就長了不少的心智,難免要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沐秋也不由輕笑出聲,搖搖頭應了一句,又撐着身子坐起了些:“殿下——沐秋鬥膽一問,殿下如果不願說,也不必勉強……”
“你問,我沒什麽不能告訴你的。”
宋梓塵應了一聲,鄭重地坐直了身子,點了點頭等着他開口。沐秋微微點了點頭,抿了唇沉吟片刻,才終于擡了頭再度望向他:“殿下……上一世,最後的時候,是不是——是不是用什麽東西刺中了心口……”
他這一句話說得極艱難,身側的拳也不由漸漸攥緊。宋梓塵心中不由劇震,恍惚半晌才點了點頭,卻仍覺有些難以置信:“可是——沐秋,你是怎麽會知道的?”
“殿下的這一塊玉符……其實是我的。”
沐秋苦笑着輕輕搖了搖頭,擡手撫上他頸間戴着的紅線——那下面挂着的是一塊陰陽雙玉的精致玉符,只是他從來都不敢叫他的殿下知道那上面的真相,卻不想居然瞞了他殿下整整一世:“殿下還記不記得,當初我們年歲都還小的時候,皇上曾賜給三皇子過一塊玉佩。殿下看着喜歡,又不敢同三皇子要,就去求皇上——結果正碰上皇上那日因國事大發脾氣,還罰殿下跪了一宿的祠堂……”
“我記得,那一次我回去就燒得不省人事,昏昏沉沉了好幾天才緩過來。那時候你給了我一塊玉符,說是父皇偷偷派人給我的,又叫我別讓別人看到,也和誰都不能說。”
宋梓塵點了點了,眼中便閃過了些許愕然,連忙扯出了頸間的那一枚玉符:“所以——這一塊玉符其實不是父皇賜下來的,而是你給我的嗎?”
“也不能就這樣說,它的源頭畢竟還是出自皇上那裏。”
沐秋無奈一笑,輕輕搖了搖頭,頓了半晌才又道:“這是皇上送給先父的玉佩,先父過世後便留到了我手中。那時殿下燒得迷迷糊糊,卻還鬧着想要玉佩,沒有就不肯吃藥,我實在無法,想着這也畢竟是禦賜之物,就哄着殿下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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