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無解

“原來是這樣——怪不得我還老是奇怪，為什麽父皇明明暗中送了我東西，面上卻仍對我不冷不熱……”

宋梓塵這才總算明白過來了當年的事，不由啞然失笑。卻也不惱沐秋騙他，反倒将那一枚玉符捧在掌心，珍而重之地擱在唇邊輕輕吻了吻，握緊了溫聲道：“這麽說來，這玉符其實是你送我的——那我就更要好好珍惜了，從今往後，我都會一直好好戴着它的。”

“殿下……”

沐秋眸光微動，垂了眸無奈地淺笑着輕嘆了一聲，又靜默了片刻才道：“當年父親把這玉符留給我的時候，曾對我說過——這東西能夠給人一次彌補過失的機會，但是需用心血澆灌，且當有大徹大悔，至死不甘……我始終不曾細想過這心血澆灌究竟是什麽意思，如今聽殿下說起，才終于隐隐有所明悟。”

“原來是因為它——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宋梓塵心中不由劇震，低聲呢喃了一句，又将那枚玉符拿到眼前仔細地端詳着，卻再看不出半點的奇異之處。怔忡半晌才不由輕嘆一聲，搖了搖頭含笑輕嘆道：“看來我們真的注定的緣分，就算兜再大的圈子，就算死了一次又重新活回來，我也是注定了怎麽都是要回到你身邊的。”

“殿下那時……疼嗎？”

沐秋望着面前的人，終于還是忍不住輕聲問了一句——他甚至想不出他的殿下怎麽可能會走到那樣的地步，他那樣拼盡性命也想要守護的人，竟會被逼得飲恨自盡死不瞑目。而那個時候的他又在什麽地方，有沒有陪着他的殿下一起走，有沒有護着那人到最後一刻，他居然什麽都不知道。

“沐秋，前世的我……萬般下場皆是咎由自取，走到那一步，只能說是我罪有應得。”

望着那雙眼中的關切歉疚，宋梓塵心底的那一道枷鎖仿佛又收緊了些，不敢再看那雙眼睛，将那人緩緩攬進懷裏：“我一直不敢同你說，我——”

“殿下，我的事不要緊，就不要總是這樣挂萦于心了。”

剩下的話還未出口，便被沐秋溫聲打斷了。迎上那雙眼睛裏仿佛埋藏得太過深重的痛楚與沉澀，沐秋的眼中便緩緩浸潤過一片溫然的笑意，輕輕揉了揉他的額頂：“前塵往事，不過只是幻夢罷了……現在什麽都還沒有發生，我們還好好地在一起。對我來說，殿下心中真正想要怎麽做，又确實做過了什麽，才是最值得我記住的事情。殿下也不要再用過去的事來折磨自己，那不過是一場噩夢，醒來了就會好的。”

“可我總是害怕——怕你還是會走的，也許我哪一天看得不緊，再一轉身的時候，你就會不見了。”

宋梓塵攬緊了懷中那人消瘦的身子，語氣終于再不複此前強撐着的輕快，甚至已隐隐帶了幾分喑啞哽咽：“我到現在才明白，你當初和我說的是只要你自己不想，便無人能要你的命，可如果你想呢？如果你——其實根本就不想活下去，我又怎麽才能拉得住你……”

他一度也以為自己能改變一切，能改變沐秋和自己的命運，可沐秋的狀态卻叫他越發擔心不已——那人似乎不僅沒有因為他的轉變而多出一絲一毫的生念來，反倒像是終于确認了他一個人也能好好地活下去，便徹底可以安心放手了一般，竟越發不将自身的性命安危再當做一回事。就像這一次一樣，明明已和他承諾過了會好好活着，卻轉頭便毫不猶豫地進了那一片死路之中。

“殿下……”

沐秋溫聲喚了一句，擡手輕輕攬住了他的身子，眼中便浸潤過些許溫然無奈的歉意。宋梓塵直了身子望着他，那雙眼中的歉意反倒叫他心中越發恐懼——他始終不明白沐秋心中的症結究竟在哪裏，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麽做才能叫那人真正放下心結，真正相信他有能力保護好他們兩個人，願意和他一起好好地走下去。

“沐秋……你可以告訴我嗎？”

宋梓塵聽見自己的聲音，仿佛帶了些隐約的顫抖顫栗——卻連他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究竟在畏懼着什麽，又在恐懼着一個什麽樣的答案：“你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因為什麽，你才會始終都沒有生志，才會在我稍不注意的時候就去随随便便賠上你的性命……”

那人仿佛被他問住了，又仿佛只是不知該如何開口，那雙一貫溫潤平和的眸子裏竟忽然帶了些閃爍躲避。宋梓塵卻不給他再糊弄過去的機會，用力地扳住了他的肩，迫着那人迎上了自己的目光：“沐秋——我們只有把話說開，有些事情才會變得不一樣。我怕如果我們再這樣下去，又會走上前世的老路，如果是這樣，那我重新活這一次……又有什麽意義？”

仿佛是忽然被這最後一句話戳中了軟肋，沐秋單薄的身子極輕地顫了顫，抿緊了唇擡頭望向他，原本便不帶什麽血色的雙唇竟已抿得微微發白。

一切仿佛又回到了重生伊始的那一個夜晚，宋梓塵卻仍只是耐心地握着他的手，靜靜地注視着那雙仿佛隐藏了無數心事的溫潤雙眸：“沐秋，我已經不再是那個需要你照顧的孩子了。你既然已經承認了這一點，那就應該把你心裏藏着的事情告訴我，讓我和你一起分擔，而不是什麽都不告訴我，一聲不吭的就去——就去送死……”

最後的那兩個字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仿佛止不住的微微一顫，面色不由自主地白了白，下意識握緊了那人冰冷細瘦的手腕。沐秋微垂了眸靜靜望着那人握着自己的手，靜默了半晌才終于擡起頭，迎上了那雙黑得近乎凜冽的眼睛：“殿下，如果我和您說——您注定永遠都不可能找得到醉紅塵的解藥，您會怎麽做？”

“沐秋——你說什麽？”

宋梓塵心中止不住的一沉，下意識攥緊了那人的腕子。直到聽見沐秋止不住地吃痛出聲，才忽然覺出了自己的失态，慌忙放開了他的手腕，一把攬住了他急聲道：“沐秋，要不要緊——”

“殿下放心，我不妨事的。”

沐秋拉住了他的袖子，輕輕搖了搖頭，溫聲安撫了一句。他的身子仍有些發虛，這樣一折騰眼前便止不住地一陣陣發黑，意識雖仍清醒，身上的力道卻仿佛驟然散盡，不由自主便朝着一旁歪倒。宋梓塵慌忙一把攬住了他，小心地扶着他靠回岩壁上，想要去查看他手腕上的傷勢，卻被沐秋輕輕按住了肩，不着痕跡地将那只手攏回了衣袖中，平了平氣息緩聲道：“殿下先不要急，我不礙事的——殿下說得對，若是有些事不說清楚，或許還會走上一條同樣的路，這樣便毫無意義了……”

他才醒來不久，說了這一陣話便已覺疲倦，額角也隐隐滲出了些冷汗。宋梓塵望着那人蒼白得近乎透明的面色，只覺心中懊悔不已，握緊了拳迫着自己重新冷靜下來，才又迎上了他的目光，放緩了聲音道：“沐秋，你剛剛說的……是什麽意思，為什麽你會知道我一定就找不到解藥？”

“因為——那個做解藥的人已經死了。殿下永遠都沒有辦法再得到那個人的血，自然永遠都無法調配出能解開毒性的藥來。”

沐秋的神色漸漸平複下來，那雙眸子裏的最後一絲軟弱猶疑也終于徹底消散，極平靜地迎上了對方眸底流淌着的灼燙岩漿，繼續迫着自己緩聲說下去：“這件事是三皇子當初與我私下見面時，曾親口對我說過的。他說他已經處理掉了那個人，叫我永遠都不要想得到真正解藥。還說——從他逼着我服下醉紅塵的那一日起，他就從沒想過要給我解毒，從沒想過叫我好好地活下去……”

籠在袖中的手已攥得死緊，在說完了最後一句話後，沐秋便已抿緊了唇避開目光，不敢再迎上那雙漆黑的眸子深處煎烤着的熊熊火焰。

這些自然不盡是真相，可他卻也同樣無法将那些真正的真相說給他的殿下聽——因為在那些所謂的真相之下，其實隐藏着更深的黑暗和痛苦，欺騙與傷害。有些隐藏得太過深徹的密辛，現在還不是能夠告訴他的殿下的時候。他必須再護送着他的殿下往下走一段，一直走到那個人能徹底的脫離他的扶持與守護，平平安安地繼續走下去……

他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樣的經歷，才會讓那個人積下那樣深刻的仇恨與懊悔，甚至不惜用那樣決絕的方式自盡，從而陰差陽錯地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可他們重來得畢竟太晚了些，一切都已走上了哪一條覆水難收的道路，他唯一還能盡力為他的殿下改變的，或許就只有被宋梓軒欺瞞利用的命運，只有在一切都結束之前，再用這條早已注定了結局的性命徹底的燃起一場烈火，替他的殿下開出一條不再有荊棘和沼澤的坦途來。

為了這個念頭——他仿佛也确實要再多活上一陣子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