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手段

“這是什麽手段？”

彭飛歸心中一緊，只覺背後止不住地泛着涼意，壓低了聲音愕然開口。宋梓塵卻也從不曾見過沐秋使出這樣的手段來，震撼地搖了搖頭，也覺着脖頸後面隐隐發涼：“我不知道……”

“這是侍衛司看家的審訊手段，會叫人周身經脈扭轉痙攣——不過我以前也沒使出來過，還不知道究竟是什麽滋味。”

沒想到自己審訊的時候居然還會有兩個人這麽拆臺，沐秋也只得回頭解釋了一句，便又轉頭望向了那個幾乎已說不出來話的人，反握着匕首抵住了他的迷走穴：“感覺怎麽樣，還想再試一次麽？”

那人望着他的目光已然盡是驚恐，用力地搖着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氣。沐秋抿了抿唇略一沉吟，又望着他道：“我也不知道它會叫人這樣痛苦，不過我如果現在放開，你就還會再一直這樣下去，直到我幫你把穴解開，或是你活活疼死——現在你能想的起來，究竟是誰指使的你們，又是誰直接同你們接頭了嗎？”

他的匕首穩穩地抵在那人的穴位上，神色也依然是平靜而淡然的，甚至還帶了些一貫的溫和耐心。彭飛歸與宋梓塵無聲地對視了一眼，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壓低了聲音道：“我先前覺得沐參軍跟着你很委屈，現在看來，可能還是你更委屈些。”

“最可怕的是——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

宋梓塵咽了咽口水，只覺背後的冷汗止不住地冒出來，難以置信地輕輕搖了搖頭。沐秋在他眼裏始終是個溫潤如玉到仿佛永遠不會生氣的君子，卻從來都不知道那人身上居然還有這麽多叫人膽寒的手段。可即使是這樣，他當初曾經做過的那些事，沐秋竟也從來都不曾有過絲毫的反抗，只是一言不發地默默受下……

“殿下，彭将軍，要聊天等我們回去再說，先把正事辦完。”

沐秋已被這兩人鬧得無奈至極，撤了匕首回身輕聲囑咐了一句，那人的面孔竟立時又扭曲了起來，口中含混地慘呼着，終于又蹦出了一句所有人都聽得懂的中原話來：“我招，我招——求你解開，我什麽都和你們說……”

“不着急，等你說完了我再替你解開。”

沐秋淡聲應了一句，又将匕首抵在他迷走穴處，暫且替他止住了原本的痛苦。那人已近乎脫力，全靠着繩索的綁縛才勉強站住，身子卻仍一個勁地往下滑着，喘了一陣才艱難道：“我，我們也不知道究竟是誰聯絡的我們大汗，只知道是你們的一個皇子……還有一個侯爺。他們許諾了只要我們助他奪到皇位，就把邊境十城割一半給我們……”

“畜生！”

彭飛歸聽得心頭火起，止不住怒斥了一句，猛地來回踱了幾步。沐秋正凝神聽着，聞聲卻又不得不無奈回頭，輕嘆了口氣道：“殿下——要不您先幫我把彭将軍帶走，我把該問的問完，過會兒再去尋二位……”

“你審你審，我幫你按着他。”

宋梓塵連忙應了一句，一把捂住了彭飛歸的嘴，不由分說地把人給撂在了地上。沐秋實在拿這兩個破壞氣氛的人無法，卻也只能就這麽轉回身去，點了點頭又道：“這件事我姑且信你不曾說謊，但你們既然能掐的準時機出手，在軍中也該有你們聯絡的人罷？”

“有，有，可是我也不知道是誰……”

那人連忙應了一句，聲音卻又忽然弱了下來，心虛地低聲道：“我們一直都不曾正面聯絡過，同我聯系的是你們這邊的一個書記官，至于究竟是誰指使的他，我實在不清楚……”

“一點兒線索都沒有嗎？”

沐秋微挑了眉，見他仍然搖頭，便作勢要将匕首再撤回來。那人的臉色瞬間慘白，盡力嘶聲道：“不要——我告訴你這一回的所有計劃夠不夠？我真的不知道那一邊是誰了，他們謹慎得很，我們真的沒有辦法……”

“你說，我聽着。”

沐秋打斷了他無措的解釋，微微點了點頭應了一句。那人這才松了口氣，略一斟酌才又道：“我們這一次過來，就是為了圍堵你們的大将軍，聽說他也是你們的一個皇子……除了我們應該還有另外一撥人，他們都是中原人，古怪得很，領頭的人臉上帶着一個金色的面罩，只能看得到一雙眼睛。他們會在谷中埋伏，趁機除掉你們兩個中的一個，但是不知道為什麽，叫你們都給逃脫掉了——所以我們收到了命令，連夜埋伏在谷口，趁着大雪想辦法殺掉你們兩個……”

他說得颠三倒四混亂至極，又都是衆人早已推斷出來的事。宋梓塵聽了一陣便覺無趣，搖了搖頭轉過身去，只是盡職盡責地按着彭飛歸不準他再胡亂打岔。沐秋聽得卻頗為認真，凝神聽他将所有的話說完，才又緩聲道：“那你們有沒有動過其他的念頭，諸如趁機偷襲大軍，或是趁機奪下一城之類的？”

“沒有——這個絕對沒有！”

那人緊張得聲音都已有些發顫，打着哆嗦啞聲道：“說實話，我們尚沒有吞下整個中原的實力，大汗原本也不想發動這一場大戰，怕惹怒了中原上皇帝，出兵滅了我們匈奴……只是你們那個皇子同我們說，如今中原軍隊久不經戰事，早已沒了當初的英武，可我們也不敢盡信，所以也是打算試試風頭，不行就盡快求和，哪裏敢再多妄想什麽呢……”

“你知道的很多，不像是個尋常的匈奴兵士。”

沐秋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望着他緩聲道：“也許你自己還沒有察覺，在你先開始說話時還有些磕絆，到後面卻已頗為流利——你分明就很擅長中原的語言，你究竟是誰，是匈奴人還是中原人？”

“我不是——”

那人本能地否認了一句，半晌才終于自暴自棄地洩了氣，重重垂下了頭無奈道：“我不是漢人，我只是曾在你們這裏待過很多年……”

“十三年？”

沐秋忽然打斷了他，微挑了眉問了一句。那人愕然地擡頭，詫異地盯着他，冷汗止不住地順着額角滑了下來，張了張口卻什麽都說不出。宋梓塵卻早已忍不住心中好奇，試探着輕聲道：“沐秋，你怎麽會知道的？”

“在多年前，匈奴曾将一個王子送來我朝作為質子，後來先皇崩殂，朝中內亂不止，這個質子趁機逃離了京城，回到匈奴，從此便再了無音訊。”

沐秋淡聲應了一句，望着那人近乎死灰般的眼睛，輕笑一聲道：“我再問一句——當初你絕不可能靠着自己一個人的本事逃離京城，是誰幫的你，是淩侯爺嗎？”

“你——你殺了我吧……”

那人咬緊了牙關垂下頭去，重重地喘着粗氣，說什麽也再不肯開口。沐秋靜靜地望了他一陣，心中忽然又升起了個念頭來，卻也不再繼續追問下去，匕首在他身上幾個穴位依次磕過，便解開了他的穴道：“其實你不說也沒關系，我倒也不是一定要知道這件事。你如今在匈奴是個什麽身份，為何堂堂王子，竟淪落到帶人深入我朝來偷襲的地步？”

“你懂什麽——我們草原養的都是狼，沒有狗，若是不讓父汗見到我的本事，看到我立的功勞，我憑什麽去争汗位？難道就像你們中原人這樣，互相勾心鬥角地算計來算計去，甚至不惜同外邦結盟嗎！”

一見身份已然戳穿，那人卻也再不見了畏縮膽怯的樣子，厲聲回了一句，卻又苦笑着重重嘆了口氣：“我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什麽用，總歸成者王侯敗者寇，我已落到了你們手裏，又還有什麽可掙紮的……要殺要剮随你們便吧，只求你給我個痛快的了結，別再用剛才的那一招了。不然我就算是死了，也要生生世世攪得你不得安生……”

聽到他對中原的嘲諷，宋梓塵心中止不住的一沉。含怒正要開口，沐秋卻輕輕沖了搖了搖頭，望着那人淺笑道：“不要着急，你的身份還有得是文章可做——你也不要急着說風涼話。我只問你，倘若你同我們結盟就有機會奪下可汗皇位，你又會不會覺得動心？”

那人愕然地望着他，本能地想要拒絕，張了張口卻又說不出話來。沐秋拍了拍他的肩，不緊不慢地淡聲笑道：“無非就是如此，利益結盟罷了。淩侯爺自以為能控制得住你們，所以想利用和你們的結盟，來增強他和三皇子的實力。而你心裏，其實也覺得你們是有實力來制衡得住我們的，所以在我提出結盟的時候，你同樣也動了心——你自幼長在中原，見慣了的也是中原的風土人情，對于你來說，草原也好，大漠也罷，就算是你的故鄉，也已成了你極端陌生的地方。和那些憨直魯莽的匈奴人混在一起，你難道就不覺得難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