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內讧

“我——”

那人咬着牙望向他，眼中閃過些懊惱不甘，更多的卻是止不住的猶疑心動。沐秋卻也不急，只是耐心地望着他，繼續緩聲道：“倘若我沒猜錯的話，淩侯爺同你結盟，開出的條件大概是助你奪得可汗大位，但條件是要你永不進犯中原。而讓你轉而同三皇子合作，是因為三皇子同你開出的條件裏面，還多了個割邊境十城給你——是不是這樣？”

那人驚異不定地望着他，搖了搖頭匪夷所思道：“你為什麽會知道——你不可能知道的，我和他們都只是私下裏聯絡，一定沒有人聽得到……”

“我并不知道，只是以常理推測罷了。”

沐秋淡淡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靠近了些意味深長地輕聲道：“不要妄想什麽邊境十城了，你是不可能吞得下的。要麽死在這裏，要麽聽我們的話，我們會幫你奪下汗位——我知道這話你大概已經從淩侯爺那裏聽過一次了，不過眼下淩侯爺也救不了你，要怎麽選擇，就只能看你自己了。”

“你比他們都要可怕，你究竟是什麽人——你就是他說的那個弟弟嗎……”

那人定定地望着他，眼中已帶了些驚恐畏懼。沐秋的目光不由微凝，蹙了眉望了他一陣，才輕輕搖頭道：“我不是皇子，只是個侍衛罷了。你還可以再考慮幾日，倘若你終于想通了，我家殿下便會同你商量結盟之事的。”

那人沉思着低下頭去，終于不再開口。沐秋卻也不再多說，只是點住了他周身大穴封住了他的內勁，便回到了那兩個從頭到尾都沒幫上忙只顧着添亂的人身旁：“殿下，我們回去說吧。”

“走，回營裏去。”

宋梓塵點了點頭，總算放開了彭飛歸，快步跟上了沐秋的步子。三人一路回了營帳，沐秋才終于忍不住輕嘆了口氣，扶了額無奈道：“彭将軍，恕我直言——您這樣自然是不可能審訊得出來什麽的。殿下好歹還知道同我一唱一和，作勢詐一詐那匈奴人，像您這樣審上一回，就算是換了我也能扛得住……”

“打得什麽亂比方，我審你幹什麽……”

彭飛歸畢竟理虧，心虛地低聲應了一句，終于再忍不住，索性自暴自棄道：“總歸我原本就不會審問，這種事交給我，還不如交給老孟那個夯貨呢。”

“沒事兒，別灰心。”

宋梓塵拍了拍他的肩，總算找着了把之前的擠兌盡數換回去的機會，解氣不已地輕笑道：“等打上仗你就知道了，你不光不會審問，其實打仗也不行……”

“王爺，要是等我們混的再熟一點兒，您這樣說話是要挨揍的。”

彭飛歸忍不住撸了袖子，卻還是礙于身份放棄了動武，咬着牙悶悶不樂地坐了回去。沐秋不由失笑，連忙溫聲解圍道：“好了好了，我們不說這件事了——方才那人說的話，殿下都聽清了嗎？”

“八九不離十。”

宋梓塵點了點頭，神色卻也跟着嚴肅了下來，坐在桌邊沉吟着道：“看來事情同我們所推斷的差不許多，宋梓軒那家夥居然當真舍得下這種血本，就為了把那個匈奴王子從淩侯爺那兒給撬過來……”

“他也未必就是下了血本，按照三皇子過河拆橋的習慣，利用完那個匈奴人之後，把他做掉的幾率顯然要比履約大得多。”

沐秋輕笑了一句，又一本正經地搖了搖頭。宋梓塵被他戳中了痛處，心虛地咳了兩聲，忍不住深有同感地用力點了點頭：“有道理，我倒是沒想過這一層——那家夥簡直不講江湖道義，誰要是信了他，那才真是離死不遠了……”

“這麽說來，倒是我誤會他了？”

彭飛歸錯愕地應了一句，忍不住打斷了兩個人的話：“我還當他是個賣國的奸賊，為了上位不擇手段——”

“後一句倒是沒誤會他——沒關系，你就這麽誤會着也行，反正他也不是什麽好人，怎麽不好都是不好。”

宋梓塵随意擺了擺手，就把這個沒完沒了添亂的家夥給轟到了一旁，又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沐秋：“可我還是想不通，淩侯爺同他的約定幾乎全無制衡，這件事本身就不大合理……這樣的口頭約定，就算那個匈奴王子不遵守，淩侯爺又能拿他怎麽樣呢？”

彭飛歸目光忽然微緊，下意識望向了沐秋，本能地想要開口，卻見那人只是微微搖頭，也只好又将話給憋了回去。沐秋眼中種種複雜一閃而過，望向一旁的自家殿下，還是不着痕跡地将話題給引了開：“這種約定原本就是意義大于實質的，就像三皇子許諾給了那個番邦王子邊境十城一樣，到時候若是反悔了不肯給，他們也沒什麽辦法，殿下倒不必在要和他約定什麽這種事上頭多花費心思。”

“可是結盟難道不就是為了立下約定麽？”

宋梓塵不由微蹙了眉，隐約覺得這一番話仿佛有所隐瞞，一時卻又想不透究竟是哪裏不對勁，只是忍不住低聲問了一句。沐秋卻只是耐心搖頭，頓了片刻才又道：“結盟是為了達成一種默契，可以彼此照應配合，各取所需各獲其力，而最終究竟會得到什麽，其實反而還在其次了。這道理其實和官場是一樣的，兩個大臣之間如果交情深厚，在朝堂上就會互相解圍，在替皇上辦事時，就會精誠合作互開方便之門。這樣的結盟多半是心照不宣的，而非兩人約定好了，年終你送我一車金子，我還你一座莊院……”

“我明白了，當初宋梓軒讓我娶了榮國公家的女兒當正妃，其實也就是這個目的。”

宋梓塵一點就透，恍然地應了一句，一拳捶在桌上道：“讨好榮國公的是我，送禮走動的也是我，可最後坐享其成的卻是他——我幾乎就是替他娶了個媳婦……”

“王爺，您還真敢說——您是忘了沐參軍都會什麽了嗎？”

彭飛歸聽得直皺眉，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低聲提醒了一句。宋梓塵這才忽然反應了過來，面色不由微變，就被自己嗆得止不住連咳數聲：“我——我就是打個比方，沐秋，不要當真……”

“殿下，其實不必這樣緊張的，我又不可能對殿下做出什麽事來……”

沐秋不由啞然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放緩了聲音道：“殿下的比方打得沒錯……從今日起，殿下也必須開始培植自己的勢力，才有可能與三皇子所抗衡。如今我們這邊幾乎沒有什麽幫得上的力量——”

“沐秋，你這麽說話我們就聊不下去了。”

彭飛歸不滿地望向他，敲了敲桌面道：“那我呢，我就不算是力量了？偌大個彭家，好歹也能幫上一二罷？”

“好好——如今我們這邊除了彭家，幾乎沒有什麽幫得上的力量……”

沐秋從善如流地改了口，倒是半點兒都不覺違和，只是繼續耐心道：“榮國公府一方态度尚未明朗，不過我們出征在外，三皇子尚在朝中，比我們打點榮國公的機會多得多，如今也只能看當初咱們離京之時将世子交給皇上這一招奏不奏效了。除開這一條線，彭家在朝中幾乎是孤臣，但軍中勢力極為深厚，倘有彭将軍援手，在軍中站穩腳跟不難。但如此一來，我們在朝中卻顯然已沒了根基，必須得再找一家結盟才行。”

“我還是之前的想法，如今宋梓塵已經跟淩侯爺掰了，淩侯爺肯定會上趕着來找我。我如果不答應，顯然還是要被他針對的，那為什麽不索性答應了，将來再作打算呢？”

“有道理——我倒覺得王爺這話是今天難得的一句明白話。”

彭飛歸托着脖子點了點頭，煞有介事地應了一句，就被宋梓塵毫不留情地反肘抵在了肋間。看着彭飛歸無聲地捂着肋側彎下腰去，沐秋一時居然忍不住生出些回到了少年時的無奈來，揉了揉額角極輕地嘆了口氣，無奈輕笑道：“好了好了，殿下和彭将軍不要打架……與淩侯爺結盟自然是躲不開的了，但是淩侯爺注定不可能一直靠得住。殿下必須再找到另外一方的支持，才能有足夠的底氣在适當的時侯擺脫雲麾侯府。這一家該如何選——殿下可有什麽想法沒有？”

“沐秋，我覺得你已經有想法了。”

望着那人淡然沉靜的神色，宋梓塵只覺沒來由的生出了些少年時被先生考問課業時的緊張來。振作了精神仔仔細細地想了一圈，把實力不夠同雲麾侯府抗衡的和立場不可靠的盡數剔除掉，卻發現幾乎已沒再剩下什麽人，面色便不由微微發苦：“要找到一家實力相當，又能拉攏得過來的，只怕确實有些不易……”

“殿下想得很周全——只是思路尚且太單一了些。”

沐秋淺笑着應了一句，望着自家殿下若有所思的認真神色，又耐心地緩聲道：“所謂結盟，也沒有就能一蹴而就的。殿下既然找不到最合适的，便不妨退而求其次，舍棄其中一項，日後再行彌補。既然沒有實力相當的，那便找個弱一些的也無妨，日後相互扶持，總歸能将實力提上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