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信物

趁着天色還未大亮，兩人一路催馬趕到了陰山腳下才尋了個地方将馬拴好，換上了早就準備好的匈奴衣物，悄無聲息地摸進了那一片依然沉寂着的帳篷。

宋梓塵曾經不少同這些人交手過，一眼便挑出了其中的那一頂中軍帳，拉着沐秋一路潛行了過去，卻還沒等靠近就又住了步子：“沐秋，要不還是我一個人先進去——我總覺得有些不安全，萬一關天泰真是跟他弟弟攜手設了個套，我們兩個這樣進去，豈不是一起被坑了麽？”

“殿下放心，以匈奴人的圍攻手段，我好歹還是有信心把殿下帶出去的。”

沐秋不由失笑，安撫地拍了拍他的背，略一沉吟便緩聲應了一句。宋梓塵卻也不由啞然，無奈地搖了搖頭道：“是了，我怎麽又忘了你的身手——沐秋，說實話，我覺得你身上一定還有不少我沒有發現的神奇本事，等到将來用得到的時候，就又會忽然使出來吓我一跳。”

“這回應該是真沒了——畢竟我雖然比殿下稍微年長上幾歲，卻也是少年時便入了宮，之前學過的東西就算再多，如今能記住的那幾樣，卻也已經算是當時苦練下的結果了。”

沐秋笑着擺了擺手，一本正經地應了一句，又将他往後拉了拉：“殿下一會兒進帳子的時候不要走得那麽快，主要有我來說，殿下只要記得在我身後及時點頭附和就是了。”

“這個容易——總歸就是你說一句話我點一次頭，我還是有信心的。”

宋梓塵不由失笑，又信心十足地點了點頭。沐秋心中不由生出了幾分不妙的預感，卻也不曾多說，只是不置可否地偏了下頭，便同他一起向那一頂大帳走了過去：“殿下走得理直氣壯一點，不要怕被他們發現，我們現在最好就是被他們巡邏的衛士遇上，然後把我們給扭送到大帳裏面去……”

“還別說——我上一次覺得這麽興奮，已經是多年前我從後牆翻進雲麾侯他們家，把他們家養的狗給偷走那一次了。”

宋梓塵立時心領神會，步伐也由一開始的小心翼翼變得大搖大擺了起來，卻又忽然壓低了聲音湊到他身邊一本正經地說了一句。沐秋不由啞然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輕嘆了口氣道：“這件事我倒是還記得，殿下那一次不由分說就把我給領到了雲麾侯府的後牆，說要給他們點顏色看看。我當時還當殿下究竟是想了多要命的法子，盤算了一路等殿下闖完禍之後怎麽帶着殿下逃跑，誰知在牆根下面才站了一刻鐘，就從天上掉下了一條狗，嘴居然還是被塞着的……”

“你也還記得這一回事嗎？”

宋梓塵忍不住輕笑起來，搖了搖頭義憤填膺道：“那一次我真是被他們家氣得不行，我那個好外公居然說我們兄弟兩個站在一起，他家的狗都知道誰好誰賴——既然他們家狗這麽厲害，我自然要給那條狗點顏色看看！”

“原來那個時候——是因為這種原因嗎？”

沐秋不由微怔，沉默了半晌才又試探着道：“可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條狗好像其實很喜歡殿下，倒是不怎麽喜歡三皇子，每次一見到他就不停地亂叫……”

“我沒注意過——是這樣嗎？”

宋梓塵不由愕然，眨了眨眼睛才又道：“所以我那時候有可能把話給聽反了？但是那時候無論幹什麽，雲麾侯都寸步不離地貼身帶着大哥，我就只能自己胡亂折騰，他連看都懶得看我一眼，我下意識便當作是他更喜歡我大哥一些，所以也從來不曾同他親近過……”

“我同雲麾侯不熟，但按照父親的說法，雲麾侯雖然手段狠辣行事不留分寸，卻最不喜歡陰詭之人。雲麾侯的所有手段都是擺在明面上的，叫你不想跳進他的圈套，卻也不得不自己跳進去——就像是殿下這一次回去一樣。無論殿下原本對雲麾侯有多少偏見，但是事情一路發展至此，殿下還是自然而然便生出了與雲麾侯聯手的念頭不是麽？”

“對了——我自己都沒察覺到，我居然就這麽打算跟他聯手了……”

宋梓塵居然直到這時候才忽然反應了過來，匪夷所思地搖搖頭低語了一句。沐秋不由失笑，點了點頭耐心道：“殿下細想，其實就是這樣——有時候陰謀陽謀總歸都同樣是為了一件事，使陰詭手段也好，光明正大地出手坑人也罷，其實都是一個道理。并不是說行事不陰狠的人，心性就一定是光明正大的……”

“确實是這樣——我還從來不曾意識到過這一層，看來往後也要注意那些看着光明正大，其實卻一肚子狠辣心思的人了。”

宋梓塵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才往前走了兩步，便又不由蹙了眉道：“可是我還是覺得不對——如果當時雲麾侯的那一句話裏面，其實說的是我要比宋梓軒強的話，他為什麽這麽多年來都對我不聞不問，反倒不遺餘力地去提拔栽培宋梓軒呢？”

“越早跳出來的未必就勝算越大，很多時候，越早出手的，反而最後成了最大的輸家。”

沐秋思索着應了一句，望着宋梓塵若有所悟的神色，繼續沉吟着緩聲道：“假使雲麾侯不去管殿下，反而去栽培宋梓軒，原本就是為了先叫宋梓軒跳出來清掃障礙——可按着殿下的記憶，為何雲麾侯到了最後，都依然沒有轉而扶持殿下呢？”

“這個我大概能猜得出來——他大抵就是一路到了最後，覺得我實在是太過不堪造就了，所以就幹脆轉而徹底去扶持宋梓軒去了。”

宋梓塵不由搖頭苦笑，無奈地輕嘆了口氣道：“說真的，沐秋，你一定想不到我那時候究竟有多蠢。我居然真就按着宋梓軒的意思走了那一輩子，從來沒動過一點兒我自己的念頭，我現在回頭看看前世的我，都差不多要被我自己給氣死了，估計我那位素來運籌帷幄，甚至能将皇位更替都操控于鼓掌之間的外公更是實在看不下去……”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體膚——古人說的話總歸不會是錯的，殿下那時候縱然不曾醒悟，可如今卻已徹底看透了，便是件好事情。”

沐秋笑着拍了拍他的背，安慰地緩聲應了一句。宋梓塵卻只是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錯了——我那個時候大概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體膚，空乏其身，然後發現真就乏了，行拂亂其所為，然後發現真就亂了，故知此人着實不可造就，實在難堪大任，不如扔了痛快。”

聽着他居然當真這樣一本正經地說了這一通，沐秋卻也不由啞然，肅然起敬地搖了搖頭道：“殿下果然越發長進了，這種話也能随口就來，佩服佩服……”

宋梓塵不由讪笑出聲，擺了擺手正要順勢謙虛兩句，就聽到一旁了兩人期待了一路的喝問聲。

匈奴話宋梓塵基本不通，可只有這幾句“站住”“什麽人”是前世早就聽熟了的，一聽見這幾句熟悉的喝問，目光便不由一亮，一把拉住了沐秋道：“成了，他們來詢問我們來了——他們叫我們站住，問我們是什麽人，我也就只能聽得懂這兩句，再說多點兒就不知道了……”

沐秋微微颔首，便向前一步淡聲道：“我們是漢人，是關大人派來要見你們頭領的——你們有聽得懂漢話的沒有？”

他的氣勢實在太過從容，那幾個匈奴人一時卻也被這兩個理直氣壯跑到自家營帳裏來的家夥給唬住了，面面相觑地對望了一陣，便從中出來了個少年模樣的小匈奴人，操着一口半生不熟的漢話艱難道：“你是誰，關大人是什麽人？”

“我記得他說他在匈奴這邊名字叫巴勒，是不是應該跟他們報這個名字？”

宋梓塵心念一動，上前低聲問了一句。沐秋卻顯然有着自己的打算，只是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不必着急，略一沉吟才又望着那小匈奴人道：“我們是關大人的随從，替他來送這東西給你們首領的——你們未必認識，将這個給他看看，他大概就知道了。”

聽了他的話，宋梓塵卻也心領神會，從懷中掏出了那個骨拐的墜子遞了過去。那小匈奴人顯然也不知道這東西有什麽說法，接過來好奇地望了望，便又遞還給了他道：“這只是一個普通的羊骨拐，你們不能騙我們，頭領不會看這種東西的。”

“怎麽會——莫非是咱們沒拿對信物麽？”

宋梓塵不由微皺了眉，壓低了聲音同沐秋問了一句。沐秋卻只是輕輕搖了搖頭，篤然地低聲回道：“未必——這東西只怕不是什麽官方的印信，可越是這樣，反而越有可能對他和他弟弟兩個意義更為重要。殿下先不必着急，我們不必等他們抓了，直接闖進去看看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