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弟弟

“闖進去容易，就怕咱們出來就不一定那麽容易了……”

宋梓塵搖搖頭一本正經地念了一句，卻還是老老實實地聽了他的話，二話不說便踹翻了一個上來攔路的匈奴人，一把将那個匈奴少年給勒在了身前，操着半生不熟的匈奴語喝道：“都不許動，動一動我就殺了他！”

那些匈奴人對他們原本尚且只是警惕，還不曾準備好這就開戰，卻也被他給吓了一跳。謹慎地向前摸了幾步，卻見宋梓塵俯身向那匈奴少年的腿上一摸，竟熟練地在他的綁腿上摸出了一柄彎刀，穩穩地抵在了他的頸間：“都退下！”

沐秋還不知道自家殿下還有這一番本事，卻也不由微訝，好奇地望着宋梓塵威風八面地恐吓着那些個匈奴人，卻也暗中扶上手腕，随時準備着應對突發的變故。宋梓塵脅迫着那個匈奴少年往前走了一段，那些匈奴人起先還不敢立刻上前，只是謹慎地圍成了一圈，卻見他一步步往首領的帳子裏走去，竟是眼見着就要闖了進去，連忙抽出了刀子，朝着這兩個膽大包天的異族人怒喝了一句匈奴語。

“殿下，他們說的是什麽？”

帳門已然近在咫尺，沐秋便也放下了心，忍不住好奇地輕聲問了一句。宋梓塵卻也不由語塞，半晌才搖了搖頭道：“實不相瞞——我其實也不知道，就剛才那幾句，已經耗盡了我兩輩子積攢的所有匈奴話了……”

“他說你們不要再走了，再走就會死的。”

那匈奴少年忍不住擡起頭，艱難地用漢話答了一句，又努力地側着身磕絆道：“你們究竟是誰，要刺殺頭領嗎？”

“我們是替你們首領的哥哥來送東西的，只是你們不肯放我們進去，我們也只好硬闖了。”

見着周圍的匈奴人都是一臉緊張焦急，沐秋便隐約覺得仿佛有異，示意宋梓塵暫且不要着急，上前一步扶了他的肩，緩聲應了一句。那少年的目光卻忽然一亮，竟也不顧頸間的彎刀，一把抓住了他們追問道：“你們說的是蘇巴熱哥哥嗎？我一直在找他，想跟他一起到中原去！”

“蘇巴熱是怎麽回事，難道不該是巴勒嗎？”

宋梓塵詫異地望向沐秋，把人拉過來壓低聲音問了一句。沐秋卻只是無奈失笑，搖搖頭低聲道：“他們的名字很奇怪，說不準哪個才是真正的名字——我們弄不大清楚情形，還是先問明白了再說的好。”

“巴勒是我們的姓氏，蘇巴熱和烏朗木都是我的哥哥，但是烏朗木頭領不準我這麽叫。”

少年大概是聽懂了他的話，仰了頭認真地補了一句，又拉住了看着好說話些的沐秋殷切道：“我和蘇巴熱哥哥的關系很好，你們不要殺我，我願意幫他的忙！”

“哥哥？”宋梓塵不由微訝，詫異地挑了眉望向沐秋，搖了搖頭一本正經道：“我還以為——再怎麽說也該是他們哥倆誰的兒子，看來他們可汗還真是老當益壯……”

匈奴少年的詞彙量顯然還不足以理解這麽高深的話，皺着眉頭望着面前的兩個人，眼中盡是一片疑惑緊張。沐秋忍不住輕咳了一聲，不着痕跡地瞥了一眼自家說個話都沒邊沒沿的殿下，才轉向少年耐心地緩聲道：“我們就是蘇巴熱的随從——不用害怕，你先叫他們退下，我們再和你細說。”

匈奴少年猶豫了好一陣，才終于用力點了點頭，沖着衆人喊了一句匈奴語，沐秋也示意宋梓塵将彎刀放下。一觸即發的情形總算被稍稍平複了下來，沐秋拍了拍匈奴少年的肩，卻還不及說話，帳子裏就傳來了個嚴厲的聲音：“蘇圖和，你在幹什麽——為什麽和兩個漢人攪在一起！”

“頭領——是他們有東西要給頭領看，我在盤問他們……”

那個被喚作“蘇圖和”的少年連忙單膝跪在了地上，恭敬地擡手扶住左肩，聲音卻止不住地略略低了下來。帳中忽然大步走出來了一個人，看身形容貌竟和關天泰頗為相似，只有那一雙眼睛仿佛帶着莫名的陰狠光芒，警惕地望着兩人，顯然是在提防着他們究竟有沒有什麽新的花招。

“我不是早就告訴你了，漢人沒一個是好東西，凡是沾上了他們的那些人，也都沒一個是好的！”

頭領含怒訓斥了一句，又望向了宋梓塵和沐秋，高傲地微擡了頭道：“你們這些孱弱又貪婪狡詐的漢人，為什麽會穿着我們的衣服潛入到我們這裏來，是不是又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他說什麽？”

宋梓塵一句也沒能聽懂，只是聽着語氣猜測大抵不是什麽好事，壓低聲音問了一句。少年咬緊了牙關沉默半晌，還是低了頭啞聲道：“頭領說，你們漢人沒一個好人，沾上了你們的人也都是不好的——問你們我們這裏來幹什麽……”

“你和他說，我們是你大哥派來，把這東西送還給他的。”

沐秋輕輕拍了拍少年的肩，将手中的羊骨拐吊墜遞給了他，溫聲交代了一句。那匈奴少年猶豫着擡手接過了吊墜，抿着嘴望向頭領，宋梓塵拍了拍他的後背道：“送去就是了——男子漢大丈夫，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大不了就是打你一頓，有什麽好怕的？”

“殿下，您這麽說他更要害怕了。”

沐秋不由失笑，溫聲插了一句，把自家不知是在幫忙還是添亂的殿下給一把扯了回來。那匈奴少年猶豫了半晌，終于還是鼓足了勇氣走過去，将手中的那個再尋常不過的羊骨拐吊墜亮給了面前的兄長：“頭領，這是他們要給您看的東西——他們說是大哥派來的……”

“我早就和你說過，你已經沒有那個大哥了，怎麽就是記不住？”

頭領呵斥了一聲，劈手将他手中的東西奪過來，目光卻忽然一凝，眼中竟驀地漫過一抹血色，大步上前扯住了沐秋的衣領：“他在哪裏？把這個東西送來幹什麽——叫他自己來和我說話！”

“松手！”

雖說聽不懂他究竟在說什麽，動作卻是能夠看得分明的。宋梓塵目光一凝，箭步上前就要将他拉開，沐秋卻只是氣定神閑地擡了手，穩穩地扣住了他的腕脈，順勢一擰便将他按倒在地：“蘇圖和，他剛才說了什麽，能跟我們再說一遍嗎？”

匈奴少年震驚地望着記憶中強大得只能仰望的兄長和頭領被按倒在地，吓得連退了幾步，蒼白着面色戰戰兢兢道：“他說——說大哥在哪裏，叫大哥自己來……”

“蘇圖和，你這個膽小鬼——還不快上來幫忙！”

頭領被他按住了脈門，竟覺渾身的力氣都仿佛莫名消散幹淨了似的，無論怎麽都掙紮不開。沐秋的身形要比他瘦弱不少，卻只是從容地半跪在他背後抵住他的身子，沖着宋梓塵伸出了手：“殿下，把繩子給我，我就直接把他捆上了。”

“沐秋——咱們這麽出去準定不行，外頭還有不少的匈奴人呢。再怎麽也是個不大不小的頭領，總不能叫咱們打獵似的說扛走就扛走了……”

宋梓塵還是頭一回見到沐秋着惱的模樣，心知準定是那倒黴的家夥上來就扯沐秋的衣裳，把這個平日裏始終淡然不已的人給惹惱了，卻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冷顫，一時只覺後怕得不成，忍不住地開始反思起了自己究竟有沒有做過什麽要不得的事來。沐秋望了一眼他的神色就知道他正在想着什麽，卻也不由啞然失笑，無奈地搖了搖頭道：“只是把他捆上罷了，又不是說要将他帶出去——殿下放心，我還是有分寸的。”

“我其實通常是放心的，但是有時候還是忍不住會稍微有那麽不放心一下……”

宋梓塵忍不住低語了一句，卻還是把手中的繩子遞給了他。沐秋利落地将頭領的雙手在背後捆了個結實，又留出來了一截繩頭，交到了匈奴少年的手中：“蘇圖和，你拿着這個，我們進帳子裏面去談談。”

“你這個膽小鬼——難道每個和漢人有過交集的人，都會變得這麽懦弱嗎！”

頭領奮力掙紮着，面色猙獰地怒吼出聲。那匈奴少年原本已猶豫着走近了些，被他這樣一吼，便本能地打了個激靈，閃電般的縮回了那一只手。沐秋望着那個頭領兇狠的目光，神色淡然地沉吟了片刻，便将手中的繩子遞給了一旁的宋梓塵：“殿下先把他牽進去吧——殿下方才說得對，好歹也是個頭領，又是關大人的弟弟，我們總不能太不給他留顏面，有什麽事咱們進去慢慢說也就是了。”

望着他平靜依舊的面色，宋梓塵只覺腿間莫名便生出了些許涼飕飕的寒意，二話不說便上前接過了那一段繩子，氣勢十足地用力扯了一把。将那個剛剛掙紮着的首領扯得止不住一個趔趄，才大步牽着他往帳子裏面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