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晚夏的風并不凜冽,但結伴而行的難民還是撿了幹柴來燃了一簇火,如此他們這些老弱婦孺才能在這林子裏安睡。
戚寸心靠着樹幹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半夢半醒耳畔似有那夜淋漓的雨聲,還有姑母帶血的手掌,她不知不覺淚流滿臉。
睜開眼睛,戚寸心抹了一把臉上的眼淚,又低頭看了會兒抱在懷裏的包袱,她從裏頭摸出來一個玉牌。
那是在她在替戚明貞換衣服,收拾遺容時在戚明貞身上發現的,同時她還發現了一封信,是十二年前缇陽的一個叫做鄭憑瀾的人寫給在澧陽的戚明貞的。
信紙已經有些泛黃,但戚明貞卻将其保存得很好,沒有褶皺,沒有損毀,可見她是如此珍視這封信件。
而她寫在信箋背面的只言片語,也更映證了她這一生,也并非是沒有心愛之人。
戚寸心想起在衍嘉時,她曾聽母親不經意提過,祖父原給姑母戚明貞說過一門親事,是在缇陽經商的鄭家。
只是後來祖父和父親接連出事,戚明貞不知所蹤,所以這門親事也就不了了之。
母親本就極少同她提及祖父和父親的事,後來姑母更是只字不提,所以她這些年來,也根本不清楚姑母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又背負了什麽。
這一趟,她去缇陽是為尋鄭憑瀾,将戚明貞寫在那封信件背後的回應帶給他,再越過缇陽回南黎。
林子裏忽然有了聲響,急促的腳步聲踩在草地上擦出的聲音令戚寸心一瞬擡頭,她隐約瞧見一道瘦削的身影正從底下的官道往上跑。
只是片刻的功夫,官道上便多了些舉着火把的兵士,薄冷的刀刃刺穿了一個面容不清的男子的腰腹,她聽到有兵士啐罵着:“逃啊,你們能往哪兒逃?”
那道瘦弱的身影跑上來時,戚寸心同他四目相對。
看起來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手足無措,滿臉驚惶,許多難民被驚醒,瞧見了底下的動靜,也看見了他。
眼看底下的兵士就要循着火光跑上來,戚寸心想也不想,一把拽過那小少年的手腕,将身上的鬥篷裹在他身上,又迅速拆散他的發髻,往他臉上抹了些塵灰。
長着絡腮胡,看起來兇神惡煞的兵士提着帶血的刀,帶着人上來,眯起眼睛打量着圍着一個火堆,蜷縮在一塊兒的這些衣衫褴褛的老弱婦孺,扯着粗粝的嗓子道,“你們可見過一個十二三的少年?”
所有人壓低身體,七嘴八舌地說着“沒看見”。
那些兵士冰冷的目光一寸寸在他們身上來回,戚寸心察覺到了縮在她身邊低着頭的小少年身體細微的顫抖,在一名兵士盯住她這邊的時候,她努力維持着鎮定,不亂看,也不說話。
小少年披着她的鬥篷,身形瘦弱,頭發又披散着只露出來一雙眼睛,看起來倒也像個柔弱的小姑娘,那些個兵士的目光也僅在他身上停留片刻,便懶得再留,轉身舉着火把又往底下官道上去了。
盔甲碰撞的聲音仿佛撞擊着所有人的心髒,林子裏靜悄悄的,不少婦人看着那些兵士的背影,或許是想起自己被抓去打仗的兒子或丈夫,忽然就開始擦眼淚。
誰也沒問戚寸心身邊那個孩子是哪兒來的,這樣亂的世道,官差都成了吃人的鬼,連個孩子也要被抓壯丁。
天色微亮時,已經有難民陸陸續續離開,戚寸心又在臉上抹了點塵灰,也打算趕路。
但那個披着她的麻布鬥篷,披頭散發的小少年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她回頭看他片刻,将自己衣兜裏的燒餅分給他兩個,說,“我要去的地方,是你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地方,你別跟着我了,和他們一起往北邊去吧。”
小孩兒果然停下,拿着兩個燒餅,就站在原地看着她逆着人潮往官道上走。
戚寸心沒回頭看,只邊走邊盤算着自己這樣走路還要大概兩三日才能到缇陽,謝缈留的銀票被她縫在了衣衫內襯裏,她沒打算動用,但自己剩的銀錢也已經不多,現在各處都很亂,雇車夫和馬車要花的錢肯定不在少數。
想起那花出去的二百兩銀子,才咬了一口餅的戚寸心不由耷拉下腦袋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個時候,謝缈有沒有收到她寄出去的信。
才走出一段路,天光更盛時,戚寸心便看見一輛馬車停在官道中央,一位戴着璞頭,看着有些書卷氣的老者正與趕車的婦人理論。
“不是說好将老夫送到缇陽?我可趕着去送信啊!”
“我可沒說,您老的錢不夠,我的馬自然跑不到缇陽。”那婦人揚着下巴,坐在車上橫他一眼,“要是您能找着人再出五錢銀子,我就将你們一塊兒送到缇陽去。”
“這荒山野嶺,你讓老夫上哪兒去找……”老者話說一半,忽然瞧見正咬着餅打算從一旁路過的戚寸心,他不由喚一聲,“小姑娘,你……”
“我沒錢。”
戚寸心不等他說完,便加快步履,從他們旁邊過去了。
婦人和老者看着她迅速跑遠的背影,又面面相觑。
山崖之上一道颀長的身影飛身而來,老者擦了擦額頭的汗珠,朝他搖頭,嘆了口氣,“徐大人,這小姑娘可謹慎着呢!”
徐允嘉提着劍,擡眼望了一眼晨光裏,幾乎已經要看不清的那道纖瘦背影,一言不發。
月童城,裴府。
入夜時分,天邊銀月溶溶,羽毛銀白的鳥落于丹玉肩上,他當即取了竹管裏的春膏箋,轉身走入屋內。
“小郡王,這兩日,徐允嘉連着安排了三四次車駕,但郡王妃每次都十分警惕,她既不肯花更多的錢雇馬車,又不貪便宜,徐允嘉什麽方法都想盡了,可郡王妃就是不上當……就連徐允嘉偷偷送到她身邊的燒雞,她也只吞口水,一口不吃。”丹玉将信箋上徐允嘉提及的事全都轉述給了謝缈。
謝缈接了信箋,垂眼掃過幾行字跡。
“小郡王,您為什麽不直接讓徐允嘉露面,幹脆些跟在郡王妃身邊,也不用這樣拐彎抹角地替她找車駕,送吃的。”丹玉實在有些費解。
纖長的眼睫遮掩了謝缈那雙眼瞳裏更多的神采,他漫不經心地打量着纖薄的信箋,“我先送了她鈎霜,要是此時又向她坦白身份,她會生我的氣的。”
故而當日交給徐允嘉的那萬兩銀票,他後來也只讓徐允嘉給了她千兩,剩下的,都讓徐允嘉先保存着。
丹玉聽得雲裏霧裏,“郡王妃為什麽會生氣?”
南黎星危郡王的身份尊貴,而郡王妃出身窮苦,她若知道了,不是應該高興嗎?
“戚家的女兒,的确有可能生你的氣。”
忽的,門外傳來一道蒼老的聲音,緊接着便是一位身着藏青圓領錦袍的老者拄着拐杖走進來,他須發皆白,一雙眼睛卻精神矍铄。
“太傅大人。”
丹玉站直身體,恭敬地行了禮。
來人正是這裴府的主人,太傅裴寄清。
丹玉退出去,并将房門合上,裴寄清在軟榻上坐下來,才見矮幾上擺了一盤棋,他摸了摸花白的胡須,“在麟都,沒少跟自己下棋吧?”
謝缈應了一聲,将信箋放到一旁,摸了顆棋笥裏的黑子。
“這六年你把你們謝家的祖宗禮法都忘了?你在外頭娶妻,你父王答應了沒有?”裴寄清落了顆白子,明知故問。
“為什麽要他答應?”
謝缈扣下一顆黑子,語氣散漫。
裴寄清聞言,擡眼瞧了一眼坐在對面的少年,那眉眼确乎有幾分神似他已逝的小妹,他笑起來,眼尾的褶痕深邃,“你倒是不怕告訴我。”
“舅舅覺得她不好嗎?”
謝缈擡首,對上他的目光。
“好,”裴寄清幾乎是沒什麽猶豫,“怎麽不好?她祖父戚永熙,父親戚明恪,姑母戚明貞,哪個不好?”
“戚家是滿門忠烈啊……”裴寄清感嘆了一聲,“單說這戚明貞,一個女兒家,半生為家為國,蟄伏多年,客死東陵,就她這般勇氣毅力,世間又有幾個男兒能與之相比?”
“那戚家小姑娘,想來也遺傳了她父親和姑母的倔強勁兒,她這樣的姑娘怎麽不好?”裴寄清說着,再度看向謝缈,“可你想好了嗎?你兄長一死,你就是齊王府的世子,你娶了她,你父王那一關,可不好過。”
這話本說得有些沉重,但裴寄清卻見謝缈忽然彎起唇角,撚了顆棋子在手裏,“舅舅,他不讓我好過,我難道就不能以牙還牙?”
“你是說你父王的吳側妃?”
裴寄清瞬間了然,他随即笑着搖頭,“我看你回來,就是給你父王找不痛快的。”
但随即他那一張蒼老的面容上笑意收斂許多,“也好啊……”
“咱們兩個,就別讓他太好過。”
“今晨小皇上的旨意下來,讓你領兵去攻缇陽,這應該是你父王的意思,闊別六年,你們父子之間沒有聯系,他這是試你的斤兩呢。”裴寄清一邊落子,一邊說道。
謝缈站起身,緊随其後将一粒黑子扣入棋盤,一雙漂亮的眸子神光清澈,“正好去接我娘子。”
少年月白的衣袂拂動,步履輕快地走出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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