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謝缈果然從裴寄清那兒要來了很多錢。

滿滿一袋銀兩還不夠,還要了一疊厚厚的銀票來,戚寸心數了一下,發現竟然有幾萬兩。

她還從來沒見過這麽多的錢。

下午謝缈抵不住困倦在屋內睡着了,戚寸心坐在廊上數了會兒銀票,垂着腦袋想了會兒,還是站起來,往廊下去了。

裴寄清正在修剪院內的松枝,油綠的枝葉仿佛是這庭內最為鮮亮的色彩,他佝偻着身體,十分仔細。

或聽見輕快的步履聲,他轉過臉,瞧見是戚寸心,便露出笑容,“寸心,快過來。”

戚寸心走過去時,他已将金剪放到一旁的欄杆上,随即邀她入書房,捋下衣袖,他用竹提勺舀了一勺茶湯到瓷白的茶碗裏,又推到她面前,“你來找我,是想問我為什麽要算計你?”

“舅舅,您說。”

戚寸心端着茶碗喝了一口,随即定定地望着他。

“這件事雖然有我的推波助瀾,但我和他父皇的目的不同。”裴寄清自己添了杯茶,便一撩衣擺在她對面坐下。

“哪裏不同?”戚寸心問。

“他父皇是為了讓繁青因你而與朝中李适成之流作對,那李适成是清渠黨的黨首,當年也是他與宦黨黨首張友一起鬥倒抱樸黨,并牽連在缇陽的戚家,寸心,你可想過,為什麽是戚家?”

“因為我祖父和父親做官太直。”戚寸心想起母親曾跟她說的話。

“如蓮花在蓮塘裏,中通外直,不蔓不枝,直有什麽不好?”裴寄清一手撐在桌上,“你祖父和父親都是少有的端方君子,可奈何蓮塘之下,淤泥者衆,越是不争搶,越是行為方正,就越容易受構陷。”

裴寄清說着,便從一旁的匣子裏取出來一封信件遞到她眼前。

戚寸心看他一眼,随後放下茶碗接了過來,從中抽出信紙來,上頭不過寥寥數字,她一瞬擡頭,“我伯祖父一家……都死了?”

“是刑部尚書李成元所為。”

裴寄清指了指那匣子,“裏頭還有一封,是我派去的人在你伯祖父戚永旭家中搜出來的,那是他當年寫給李成元的。那時構陷你祖父和父親,是他為掩蓋自己早年與抱樸黨黨首有來往,這是你姑母生前都不知道的事,若非是此番你們在澧陽鬧出的動靜太大,戚永旭也不會慌裏慌張地将藏了許多年的通信拿出來打算焚毀,他留着那些,原本是要威脅李成元的。”

戚寸心捏着信紙的手指蜷縮起來,越收越緊,真相驟然揭露在她眼前,她猶如被驚雷砸中一般,半晌都回不過神。

無論是母親,還是姑母,亦或是曾經的她自己,怎麽也沒有想到過,當初最先将她祖父和父親推入深淵的,原來就是伯祖父戚永旭。

“繁青的父皇偏偏又是靠李适成,李成元這些人順理成章登上皇位的,如今他父皇想除去這些人,卻又不能自己主動,所以他父皇這麽做,是為了讓他去和這些人鬥。”裴寄清看着對面的小姑娘,又道:“而我,是為了讓你得到庇護。”

戚寸心從恍惚中回過神,再度看向他。

“九重天是周靖豐的,他這個人對南黎皇室謝氏早已失望,他當然也不會成為任何一方的助力,即便你入九重天,成了他的學生,他也不會因為你去保繁青,但他卻一定會保你,這就已經足夠了。”

裴寄清說道。

“可是您為什麽會覺得,我一定會選擇入九重天?”戚寸心将揉皺的信紙放到桌上,她重新捧起那碗熱茶,仿佛才令掌心回溫。

“戚家的女兒嘛,先有你姑母這麽一個無雙女國士,你又豈會不知,這于你本該是個機會。”裴寄清笑了笑。

戚寸心覺得對面的這位老人洞悉人心的手段無比敏銳,已經到了有些可怕的地步,但她沉默了一會兒,從衣袖裏拿出來那一疊銀票放到裴寄清面前,“我相信舅舅不是害我,但被您算計,也其實我也還是有點生氣,所以缈缈拿回來的那一大包銀子,我們就不還給您了。”

裴寄清愣了一下,目光落在桌上那一疊銀票上,随即他搖搖頭,笑得花白的胡須都有些顫巍巍的,“我也不是不情願被他要走的,既都給了你們,你就收着,他要是知道你還我銀票,還是要過來拿走的,他與我之間,一向算得很清楚。”

“您不是和他最親近嗎?”戚寸心不太明白。

裴寄清收斂了些笑意,輕嘆一聲,“他啊,不論是跟他父皇還是跟我,都不親近。”

“寸心,我小妹柔康是我父親在時,做主許給那時的齊王的,世家大族之姻親,必然牽連衆多,即便我小妹不愛齊王,也還是嫁給了他。”

“繁青的父母尚且不曾愛過彼此,他這個孩子自然也缺失了諸多情感,後來他被送入北魏麟都的皇宮,我時常不敢看從那邊遞來的消息,但不必想,也知道他在那裏一定深受蠻夷的折磨,所以他的性子,就更與旁人不同。”

話至此處,裴寄清看向戚寸心的目光更添幾分慈和,“但我看他如今,好像很依賴你,寸心,這是一件好事。”

他說着擡頭,透過圓窗看向庭內的松枝,“至少,他變得開心了。”

一碗茶喝完,戚寸心起身準備要走時,才邁過門檻,便聽身後的老者又道:“不用擔心過不了周靖豐的關,我說你可以,你就一定可以。”

戚寸心回頭,才要問些什麽,卻聽庭內一陣腳步聲攜帶鈴铛聲響越來越近,她一回頭,便見外袍也不穿,只有一身單薄白衣的少年抿着嘴唇在石階底下站定。

“娘子,錢少了。”

他眼底還帶了幾分未消的睡意,肩上趴着一只小黑貓,在底下用一雙霧蒙蒙的眼睛望着她。

戚寸心沒想到他一睡醒就會去摸枕頭底下的錢,她讪笑了一聲,然後拿出袖子裏的銀票,“都在這兒,我拿出來數着玩了。”

謝缈瞥了一眼,随即朝她伸手。

戚寸心将銀票遞給他,卻被他抓住手腕,被動地從階上下去。

鈴铛的聲音碰撞在一起,清脆悅耳,謝缈擡眼朝那正在門內看戲似的老者微微一笑,“舅舅,這些好像還不夠。”

“……?”

戚寸心反應過來,忙拉謝缈的衣袖,小聲說,“夠了夠了。”

裴寄清卻仍是笑眯眯的,走出門來,竟真的又遞了厚厚一疊銀票到他手裏,“帶寸心出去玩,這些錢是不太夠。”

謝缈不理他,拉着戚寸心的手轉身就走。

回到暫住的院子裏,戚寸心在門口看着他走近屋內将所有的銀票全都裝進她那個繡着忍冬花的布兜,還有那一包銀子也都放了進去。

“你不用都放到我的布兜裏吧?”戚寸心抱着小黑貓走進去。

“都是給你的。”

謝缈放下她的布兜,然後又爬上床,他眼底的倦怠仍未消散,似乎還想再睡一覺。

戚寸心在床沿坐下,才開口,卻被他拉住手腕,鈴铛響啊響,他的睫毛動了一下,眼睛閉起來,聲音裏裹着點困意,“娘子,我還是好困。”

戚寸心一下閉嘴,不說話了。

小黑貓在她懷裏也用一雙圓圓的眼睛望着他,尾巴晃啊晃,打在他手臂上。

戚寸心忙将它毛茸茸的尾巴收回來,要起身去院子裏和貓貓玩,可他抓着她手腕的手卻并不松開。

他半睜起眼睛,“娘子,一起睡。”

他可能長得有點過分好看了,戚寸心有點晃神,她低頭看了看懷裏的小黑貓,然後蹬掉鞋子到床榻裏側去了。

小貓隔在他們兩人中間,黑乎乎毛茸茸的一團,它打一個哈欠,小胡子顫啊顫,顯然也準備好睡一覺了。

他還牽着她的手,不知什麽時候閉起了眼睛,呼吸很輕。

可她偏着腦袋,在他的呼吸聲與小貓呼嚕呼嚕的聲音中,靜靜地看着他的側臉許久,忽然思及裴寄清和她說的那些話。

他的父母,是并不相愛的兩個人。

所以在東陵時,他才會問她,“做夫妻,就要永遠在一起?”

他才會說,他的父親與母親,從來不在一起。

這一覺睡到天擦黑,老管家來敲門時他們二人才清醒過來,兩人帶着一只貓去前廳用飯,裴寄清一邊給了小貓一些鴨肉,一邊随口問道:“寸心,他是在生我的氣給我臉子瞧,怎麽你也這麽晚才來?”

“我娘子很黏我。”

戚寸心還沒說話,謝缈将鴨腿搶先裴寄清一步夾到她的碗裏,慢條斯理地說道。

戚寸心擡起頭看他。

“你怎麽又騙人?”她小小聲地湊近他。

“我沒有騙人。”

“誰黏誰啊?”

“你黏我。”

這對少年夫妻又在竊竊私語了,姑娘的聲音是壓得很小聲,但少年的聲音卻很清晰,裴寄清舉着筷子,但他平日裏一定要吃的鴨腿卻不在盤中了。

翌日清晨,戚寸心還在睡夢裏,就被人捏住臉。

她醒過來,正好望見少年那一雙漂亮的眼睛,她還有點迷迷糊糊的,卻聽他說,“娘子,該出門了。”

“再睡一會兒好不好?”戚寸心卻有點想賴床,因為昨天下午睡太多,到了晚上她和他又半宿睡不着,兩人又在一塊兒看了小半夜的書,這會兒她正困。

謝缈松開她的臉,扯過來昨日府裏婢女送來的緋紅衣裙,掀開被子握住她的手臂将她拉着坐起來。

戚寸心還有點蒙,他就已經開始給她套衣裳。

“我自己穿……”她擋開他的手,臉有點燙。

匆匆穿好衣裙洗漱過後,有婢女進來替她梳了發髻,又戴上漂亮的珍珠排簪和與衣裙同色的絹花。

她白皙的面容被這樣濃烈的紅色襯得更添明豔,鼻梁上殷紅的小痣也好似令人驚豔的點綴,只略微描過眉,塗了點口脂,氣色便更是不同。

謝缈站在後面盯着銅鏡在看,惹得戚寸心有點不太好意思擡頭。

也許是他更期待今天和她一起出門。

早飯也不在府裏和裴寄清一塊兒吃,他拉着戚寸心就直接出了裴府。

徐允嘉等人跟在後面,看着那對少年夫妻手牽手在這清晨的薄霧裏走入街上一家早食攤。

“老管家說這裏的雞脆餅湯最好吃。”戚寸心望了一眼早食攤的名字,和謝缈坐在桌前,又回頭去看那在爐竈前忙活的老人。

剁碎的雞肉與菌菇類混以面粉搓成餅狀下鍋油煎,再加上用米做成的米粉燙熟入碗,再将熬好的雞湯倒入碗中,最後加入油煎過的雞脆餅,便成了一碗雞脆餅湯。

戚寸心才看那老人将雞湯淋入碗內,便已經嗅到香濃的味道,待老人将兩碗雞脆餅湯端來,又放下一只瓷碟,瓷碟裏是研磨過的有些黑乎乎的醬料,她不由問:“這是什麽?”

“是五辣醬。”老人笑眯眯的,他這攤子小,也不常來穿得這樣好的貴人,雖不知是什麽來頭,但他仍顯出幾分局促,“是因有些客人味重,這五辣醬辛辣微麻,姑娘可以加些在碗裏,也可以蘸雞脆餅。”

“好。”戚寸心點點頭。

老人轉身又到竈臺前忙,戚寸心咬了一口雞脆餅,她的眼睛亮起來,又忙問對面的少年,“缈缈,好吃嗎?”

他輕應一聲,或因他本就不重口腹之欲,也沒什麽情緒變化。

可見對面的小姑娘悶頭吃雞脆餅吃得開心,他的胃口倒也随之好了些。

戚寸心總覺得有哪裏不對,一擡頭,發現那一行帶着劍的侍衛在早食攤外站成一排,惹得早起的行人一時不敢靠近,她便開口道,“缈缈,讓徐大人他們也來吃吧?”

謝缈擡頭,正見她從忍冬花布兜裏掏出來一錠銀子,“舅舅他老人家請客。”

他擡手喚了徐允嘉等人進來,讓他們找桌子坐下,又淡淡地添一句,“每人多吃幾碗,不用替裴太傅省錢。”

正在吃粉的戚寸心擡起頭。

“店家,你這兒有大點兒的碗嗎?”聽到這話,胃口本就大的一個侍衛不由露出點笑容,朝老人比劃出一個大概的尺寸。

“各位客官稍待,老朽的家就在後頭的巷子裏,我這就去多取幾個……盆來。”老人看着他比劃的尺寸,最終斷定那應該是只比洗臉的銅盆小兩圈兒的飯盆。

“脆餅不夠,還得叫人多送幾只殺好的雞來。”

他嘟嘟囔囔的,悶着頭就往後頭去。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