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

西行永淮迎九龍國柱是天子旨意,作為儲君,謝缈不去永淮反要回月童,這是抗旨之罪。

“殿下此時回去,若陛下治罪……”徐山霁與徐允嘉并辔而行,他瞧了一眼後頭的馬車,欲言又止。

“北魏樞密院費盡心思,不會只用這麽不痛不癢的一招。”徐允嘉手握缰繩,面色凝重。

死一個裴川皓便能解決的事,并不值得北魏樞密院苦心施展這樣的連環計。

徐山霁略略思索片刻,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裴太傅的私印只是其一,也許還有其二?”

也許那第二招,才是最為致命的手段。

先是太子西行,再是天山明月周靖豐離開月童,這背後只怕還有更大的陰謀,若此時繼續西行去永淮,誰也說不準在月童的裴寄清會陷入怎樣的困局。

即便謝缈不說,徐允嘉跟在他身邊多年,大抵也能明白他到底在抗旨與裴寄清之間做了怎樣艱難的抉擇。

“允嘉兄,”徐山霁沉默地打量着遠處在一片晨霧薄光裏顯得朦胧蒼翠的遠山,向來習慣玩笑的面容此時卻是神情收斂,“殿下真是……難啊。”

從前萬般富貴在他眼前,教他認不得什麽是戰争,什麽又是血淋淋的疾苦,他雖是侯府庶子,日子卻比這位南黎的太子殿下要過得平靜舒心。

太子從北魏回到南黎,又一步步登上太子之位,這并非是天命的眷顧,而是他自己步步為營的算計。

“殿下所願,亦臣所求,再難又如何?”此間天幕呈現出一種鴨蛋青般的色澤,而在濕潤的霧氣裏,徐允側過臉看他,“只是二公子這一趟硬要跟來,如今是否有悔?”

“沒有。”

徐山霁搖頭搖得果斷,“以前我可真渾噩,來這一趟才讓我變得清醒些。”

他話音才落,便有一支利箭破空而來,在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徐允嘉已經迅速擡手,劍刃從他的劍鞘裏滑出幾寸,十分精準地擋在徐山霁面前,“锵”的一聲,利箭尖端抵在劍身,下一刻墜落在地。

徐山霁雙目大睜,還沒松口氣便忙着拉緊缰繩控制受驚的馬,所有侍衛抽出劍刃,那些随行的京山郡的官差也都警惕起來。

“保護公子!”

韓章大喚一聲。

宋憲掀了車簾出來,那看似不起眼的棍子已成了他手中的兩柄長劍,他雖有一條腿有些問題,但從車上飛身下來的動作卻很利落。

道路兩旁的林子裏不斷有箭雨襲來,衆人忙以手中劍刃抵擋,謝缈與戚寸心坐在車內未動,子意也守在戚寸心身邊,只有子茹扯下腰間的銀蛇彎鈎出了馬車。

子意一邊注意着外面的境況,一邊說道,“一夜過去,這已經是第三回了。”

戚寸心不由去看身側的謝缈,他似乎尤為倦怠,即便外頭刀劍相接之聲不斷,被風吹開的簾外彌漫起血腥的味道,他也沒有睜眼。

但也是在她看向他的這一瞬,他忽然睜開眼睛,伸手迅速将她攬過來,在戚寸心低頭的剎那,一支利箭穿透簾子襲來。

戚寸心仰頭,正好望見他的臉,還有他身後那釘在內壁上的箭矢還在微微顫動。

“姑娘……”

子意吓了一跳。

徐允嘉掀開簾子探身一望,“殿下,您與太子妃沒事吧?”

“無礙。”

謝缈言語簡短,目光落在窗外,見韓章割破那林中放冷箭的黑衣人的脖頸,他随即看向徐允嘉,“叫宋憲來。”

“是。”

徐允嘉應一聲,忙去喚宋憲。

外頭已經不剩多少聲響,唯有山風微瀾。

“殿下。”

适逢宋憲掀簾進來,子茹也緊接着進來在子意身邊坐下,用帕子擦拭沾血的銀蛇彎鈎。

“宋将軍,我有一事交托于你。”

謝缈說道。

宋憲當即垂首,“殿下請說。”

“我雖不去永淮,但随行的崇光軍必須帶着我的車駕去永淮,我要你現在就去找徐山岚,告訴他,我改了主意,讓他不必趕回來,你和他一起去永淮。”

謝缈的嗓音沉靜。

“殿下,若沒有崇光軍跟着,您與太子妃又該如何回月童?這路上諸般險境,您……要怎麽辦?”宋憲拱手擡頭看向面前這不過十八歲的少年,一時心中複雜難言。

“我的車駕若不去永淮,只怕我還未回月童,朝中便已有參我的折子了,”謝缈或察覺到戚寸心的目光,他側過臉對上她的視線,“如今多的是人要我和娘子的命,只怕他們還當我要往永淮去。”

太子車駕繼續西行便是一個最好的障眼法,能令謝詹澤的人,吳氏的人,以及那些想殺謝缈,想殺戚寸心的亡命徒齊聚永淮,如此一來,他們回月童路上所遇壓力也會小許多。

至少如今,他們這一路上也只有北魏樞密院的這幫人陰魂不散。

“這封信交給你,只有你與徐山岚随崇光軍抵達永淮時才能打開。”謝缈從桌下的抽屜裏取出來一封信件遞到宋憲眼前,“那時宋将軍自會知道我交托給你的第二件事。”

而宋憲望着那封信件片刻,伸手接來只覺有千斤重,“殿下,為何是罪臣?如今殿下正處危局,罪臣怎能此時離開?”

謝缈聞聲,那雙隐含幾分倦意的眼睛微彎,此間冷淡的光線裏,他微垂眼睫,淡聲道:“你宋憲當年也是個将軍,怎麽如今竟甘願來做我的護衛?”

即便謝缈沒有言明,此時宋憲只聽他這樣一句話,便意識到眼前這位太子殿下讓他去永淮,并非是那麽簡單的事情。

也許答案就在他手中的這封信裏。

馬車還在行進,宋憲思及這一路向這對少年夫妻傾軋而來的萬般殺機,他胸中不禁湧出幾分悲涼,猶如他當年率軍回朝路上,聽聞德宗皇帝自甘落了南黎的臉面,親口應下北魏所有的無理要求時,那萦繞于胸難以消解的悲涼與絕望。

明明他打了勝仗,明明有那麽多的将士為了這場艱難的勝利而付出了年輕的生命,可那麽多人流的血,卻因德宗皇帝與保守派的懦弱而付之一炬。

而那年被軟弱的南黎君王送去北魏蠻夷手裏的質子,就是此時在他面前的這位殿下。

“罪臣……”

宋憲的喉嚨有些發緊,眼眶微熱,“罪臣曾以為,殿下成了南黎的棄子,這一生……應該是回不來了,就如同罪臣當年心中驅除蠻夷的心願一般,這輩子都無法實現了。”

“可殿下回來了,”

他幾乎有些哽咽,仿佛是因這少年儲君而回想起自己的大半生,“罪臣到底還是割舍不下,舍不下我南黎未收複的失地,還有我未報的家仇。”

“宋伯伯……”

戚寸心眼見着他眼眶裏滑下淚來,便忙拿了帕子塞入他手裏,“我與殿下的心願,同您的心願是一樣的。”

戚寸心特地找了一個布兜來,将八寶盒裏的糕點統統裝進去,又拿了小巧便于攜帶的幾壇酒裝進另一只布袋子裏給他,又扯出一個笑容來,說,“若我和殿下能平安渡過此劫回到月童,殿下居廟堂,宋伯伯居沙場,還請宋伯伯相信,殿下絕不會像當初的德宗那樣空耗您的抱負,您的忠心。”

宋憲定定地望着她片刻,眼眶微紅,随即胡亂用手裏的帕子擦了一把臉,收斂起情緒,他忽然一撩衣擺跪下來,就在這逼仄的馬車內,朝謝缈拱手行大禮,“罪臣定不負殿下囑托!”

眼看就要出京山郡境內,徐山霁将自己的馬牽來給了宋憲,自己則進車裏去坐着,那些一路跟着的京山郡官差也已到了要返回城內的時候。

“娘子何時變得如此大方?幾千兩送出去,眼也不眨。”謝缈說的是她方才用匕首将縫在衣裳內襯裏的銀票取出來偷偷塞入宋憲包袱裏的事。

戚寸心口幹舌燥,喝了幾口水才覺得好些,“宋伯伯去找徐世子他們,路上也要用錢的。”

“我也不是事事都不舍得錢的。”她強調。

謝缈聞言,那雙沉冷的眼瞳裏竟也浮現了幾分淺淡的笑意,“是,譬如你當初買我的那十二兩積蓄,後來為給我寄信,也舍得花上二百兩。”

這也許是足夠令他開心的記憶,趕了一夜的路,他也僅有此時才露了點輕松的神情。

“……?”

徐山霁以為自己幻聽了,他猛地一擡頭,“什麽十二兩?”

他敏銳地攥住了這麽一個關鍵的數目。

買,買誰?

他是不是聽見了什麽了不得的秘聞?

子意立即推了推子茹的手臂,子茹起初有點懵懂,但對上姐姐的目光,她反應過來便踹了徐山霁一腳,示意他不要說話。

徐山霁被踹得有點疼,他抱住膝蓋,也覺得自己失言了,忙垂着腦袋像個鹌鹑似的。

“……你提這個做什麽?”

戚寸心有點不好意思,湊到謝缈耳畔小小聲地告誡他,“你被我買過,是什麽光彩的事嗎?”

“為何不光彩?”

他也如她一般放低聲音,側過臉來同她耳語。

“……”

戚寸心和他面面相觑,發現他好像真的沒有覺得哪裏不光彩。

“為什麽?”

她又湊過去,聲音依舊小小的,只有他能聽得清。

他的眼睫顫動一下,薄唇微抿着,仿佛要他袒露心事從來是一件極難的事。

可偏偏她偷偷地捏了捏他的手指,還要湊近他小聲說,“缈缈,為什麽?”

“缈缈。”

戚寸心并不死心,又戳了戳他。

她還是壓着聲音和他說悄悄話。

面對她這樣一雙澄澈的杏眼,少年此時竟覺得有些不知所措,馬車的辘辘聲響足以掩蓋許多聲音,窗外的風聲湧入,吹着他鬓邊的淺發,他垂下眼簾,仿佛終于妥協一般,嗓音極輕,有些渺遠:

“大約是那天,我第一次隐約有種得救的錯覺。”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