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糧食

還真不是傅長纓誇張,雖然原主家裏兩個幹部,但哪怕過年也沒這麽大盆大盆的炖肉啊。

桌上放着滿滿當當的一筐白面饅頭。

旁邊是一大盆紅燒肉,湯汁猶如瑪瑙一般,香味四溢。

挨着紅燒肉的搪瓷盆裏是炒的雞蛋胡蘿蔔絲,紅黃白相間十分好看。

豬肉白菜炖粉條也裝了滿滿一木桶。

桌上還有一只燒雞,烤的皮肉流油,讓傅長纓看着就食指大動。

這夥食可真不錯。

革命老區的鄉親們日子過得竟然還挺好。

其他知青匆忙沖洗換了身衣服過了來,原本旅途颠簸也沒吃上熱乎飯的人,這會兒看到這豐盛的接風洗塵宴也都瞪大了眼。

倒也沒之前那麽抵觸下鄉了。

鄉下地方雖然沒城裏便捷,但也好處多多,能地裏種家裏養,不像是大院裏什麽都需要票證,無票寸步難行。

從卡車上下來的知青一共十二個人,一個個的跟餓狼撲食似的吃得香。

偶爾有肥肉片子掉在地上,還沒等知青們去撿,已經有散養的狗沖了過來,飛速的叼着肉片離開,追都追不上。

曹盼軍氣得直罵,“下次別讓我看到你。”

一旁郭春燕吃飽了肚子心情也好,咬了口饅頭損起了曹盼軍,“你怎麽還跟狗計較,要不幹脆去跟狗搶吃的算了。”

兩人一言不合就大眼瞪小眼起來,傅長纓則是發現了有些地方似乎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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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人瞧到知青新鮮,在這裏圍觀倒是挺正常,不過為什麽那眼神……

“娘,我也想吃肉。”

婦人聽到這話連忙捂着女兒的嘴,“妞妞不餓。”

“妞妞餓。”

那女人聽到這話連忙把女兒的腦袋摁到自己懷裏。

傅長纓恍然,并非革命老區生活好,這是老鄉們拿出了全部家底在款待遠道而來的知青們呢。

這個認知讓傅長纓一時間覺得剛才吃到嘴裏的紅燒肉有些不是滋味。

那何嘗不是老鄉們對城市的向往呢?

“你哭什麽,想家了?”

郭春燕頗是有些無差別攻擊的意思,吃飽了甚至有點撐的人總想要給自己找點事幹。

傅長纓仰起頭,“沒有,你看花眼了。”

怎麽可能看花眼?郭春燕還想要再說,桌子底下有人踢了她一腳。

年輕的女知青瞪了眼曹盼軍,“你踢我幹嘛?”

“不好意思,不小心碰到的,要不你踢回來?”

就算是再看不順眼,如今他們都要在這裏插隊當知青。

郭春燕沒再計較,一轉臉發現傅長纓人不見了。

“她幹什麽去了?”

曹盼軍聳了聳肩,“大概跟村長聊天打聽情況去了吧。”

他還奇怪呢,傅長纓一路上這麽平靜,怎麽現在反倒是哭了起來。

關鍵是眼淚一抹,她整個人又不一樣了。

哪裏不一樣呢?腦子裏有模糊的想法,可就是說不出來。

曹盼軍不再去想,既來之則安之,要是革命老區每天都有這些好吃的,下鄉插隊倒也沒什麽不好。

……

幾天前接到公社通知時,徐長富就想着怎麽安排住的地方,要是弄出個單獨的院子自然是再好不過。

不過這個提議被生産隊的支書給否了——

這群娃娃不見得會做飯呢。

何況,村裏頭空着的院子是有,但是那房子多老啊,又漏風還漏雨,知青娃娃們住進去怕不是要戳他們的脊梁骨。

徐長富思索再三,四月農忙也沒空蓋房子,索性就生産隊開會,把知青分配到村民家暫住。

等回頭知青大院弄起來,再搬走。

大灣村的鄉親們對這個提議持不同意見。

好在當徐長富說出“知青由國家提供口糧”時,村民們很快就達成了一致意見。

不吃自家糧食,那就行。

傅長纓也是在問住的事情。

村長簡單說了幾句,瞧着其他知青吃飽喝足,他正式做安排。

村裏頭找了九戶人家來安置這十二名知青,村長徐長富自然起帶頭作用。

想要住他家的知青有點多,零零散散舉手的知青有六個。

畢竟是村裏的幹部,一來可以和村長打點好關系,二來住在村長家也能吃的更好些。

誰都不是傻子。

這局面是徐長富沒想到的,他家竟然這麽受歡迎?

村長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撓了撓頭,“我家也住不開這麽多人嘛,要不你們再考慮考慮?”

傅長纓剛才沒舉手,她看到了剛才那對母女,“村長,我想去這位大嫂家。”

抱着女兒的苗花聽到這話下意識地看了眼傅長纓。

聽說這是上海來的娃娃,瞧這孩子長得多水靈,臉嫩的像雞蛋白,都能掐出水來,看了看懷裏已經睡着的女兒,苗花無聲的嘆了口氣。

她家妞妞剛出生的時候也好看,只是家裏頭缺衣斷食,孩子營養不.良皮包骨頭,要是托生在城裏,大概也能跟這知青似的。

徐長富聽到這話稍有些遲疑,苗花寡婦家家的帶着個女兒是村裏的困難戶,本來不該往她家安排知青的。

但是他又存着點私心,想着知青有國家供應口糧,說不定能從手指頭縫裏面漏點給這孤兒寡母。

不過原本徐長富是想着安排個男知青過去,力氣大也能給苗花幹點活。

沒想到長纓這孩子想過去,徐長富想了下又覺得自己之前考慮不周到——

男青年飯量大,一個月二十斤的供應糧怕是壓根不夠吃的,還是該讓女知青過去。

徐長富看向苗花母女,“那苗花你就帶着長纓去你家,先安排她休息,要做什麽等回頭再說不着急。”

苗花穿的單薄,單衣略有些寬大,腰上系着一條棕色的布條,這會兒懷抱裏抱着女兒,一度讓傅長纓覺得她下一秒就支撐不住,孩子會掉到地上。

看着神色拘謹的老鄉,傅長纓友好的笑,“那苗花嫂子,往後就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的,我幫你拎包吧。”

傅長纓的東西還真不少,她來之前買了倆行李箱,沉甸甸的很,被褥則是用網兜捆綁着,勒成了不能再壓縮的豆腐塊。

苗花想着幫忙拿被褥,不過被傅長纓拒絕了,“不用不用。”

村長安排了人幫忙把東西送過去,繼續給其他知青做安排。

郭春燕看到傅長纓這麽快就離開了,心裏頭犯嘀咕,難道傅長纓認識那個大嫂?

不管她了,反正她要住在村長家。

……

幫忙拎箱子的立川累得一頭大汗,“你這都什麽呀,怎麽那麽沉?”

“寶貝。”傅長纓笑了起來,“都是書,你要看嗎?”

徐立川聽到這話覺得眼前一黑,連忙擺手,“我先回去了。”

傅長纓:“……”看書不好嗎?你跑什麽呀!

她郁悶地看了眼自己的大箱子。

苗花見狀忍不住露出笑容,“立川這孩子不太愛學習,當初村子裏辦掃盲班他好不容易才學會寫自己的名字,說往後再也不學習了。”

不愛學習啊。

那可不是好現象。

傅長纓想了想,“這是思想不過關,回頭得抓起來。嫂子咱們的掃盲班效果如何?”

正在幫忙鋪床的苗花聽到這話稍有些遲疑,“就馬馬虎虎吧。”

這種回答傅長纓比較熟悉,翻譯過來——效果不咋樣。

“村子裏有學校嗎?或者說公社有學校嗎?”

“有的,不過孩子們也不怎麽上課,年前公社裏的陳老師摔斷了腿,已經停課大半年了。”

傅長纓愣了下,“一直沒好?”

苗花輕咳一聲,“咱們公社不太景氣,縣裏頭也發不出工資來,陳老師家覺得在學校裏上課還不如去地裏忙活掙工分實在,就沒再上課。”

從苗花的欲言又止裏傅長纓反應過來——

洪山公社很窮,或者說整個沂縣都很窮,以至于公社就這麽一個老師,在陳老師缺課後甚至沒有采用工分補償老師上課工資這類折中的法子。

知青們需要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而老鄉們也需要接受知識文化教育。

不然父母不認字子女也不識字,鄉下人一輩子困在鄉下,怎麽出人頭地迎來新生活?

都說扶貧先扶志,事實上這個年代不缺乏動力,不管是工人還是農民,都不缺乏建設社會主義的積極性,他們缺乏的是知識啊。

知識改變命運。

傅長纓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還沒吐出來,胳膊被妞妞拽了下。

“姐姐。”

傅長纓看着臉上沒什麽肉的小女孩,把她抱了起來,“怎麽了妞妞?”

小姑娘羞澀的笑了笑,趴在傅長纓耳邊小聲地問,“姐姐,肉肉好吃嗎?”

饒是壓低了聲音,但還是被苗花聽到,正在鋪床的人眼眶一酸,棉布床單上開出了一朵淚花。

傅長纓也心裏頭一陣酸澀,她剛要說話,苗花已經把孩子接了過去,“她什麽都不懂,你別聽她胡說,坐了那麽久的車肯定累得很,長纓你先休息。”

是她沒本事,自打孩子她爸沒了,都沒能讓妞妞吃上一口肉。

傅長纓看着離開的母女倆,躺在床上無限感慨,她好像有點坐火車後遺症,覺得身體在晃。迷迷瞪瞪的,念着念着先睡一會兒,等醒來後跟苗花嫂子好好聊聊,把大灣村生産隊的情況摸個底,這樣才好做安排。

等傅長纓醒來,正是日落西山時分。

苗花牽着女兒的手回來,背上是一個柳條編的背篼,背篼裏是一些雜草。

傅長纓這才發現,苗花家裏還有個雞圈,裏面養着幾只雞。

妞妞很是自覺地拎着背篼去喂雞吃草。

傅長纓瞧着她有些費勁,正打算去幫忙,小女娃已經拖着比她矮一頭的背篼過了去,苗花喊住了她,“下午的時候村長把你這個月的供應糧送了過來,說是你們知青頭一年插隊國家管吃的,一個月二十斤糧食。咱們這白面少,你們的二十斤糧食是白面四斤,高粱面、玉米面各八斤。”

三小袋糧食放在上了鎖的櫃子裏,苗花小心地拎出來遞給傅長纓,“你想吃啥跟我說,把面給我我給你做。”

櫃子裏還有半袋面,顏色發黑傅長纓一時間看不出來那到底是啥。

接過三小袋面粉,傅長纓又把面布袋放回櫃子裏,“住在嫂子你家,咱們當然一樣吃,我不挑嘴的。”

苗花聽到這話有點急了,連忙往外推,“哪那成?”她吃的是麸子面,怎麽好意思占人知青娃的便宜?

傅長纓一臉嚴肅,“嫂子你拿我當外人是吧?”

作者有話要說:

麸子面是麥子磨面時剩下的麸子和玉米皮的混合。

我記得小時候跟我媽媽去加工花生油,會有豆餅,豆餅人能吃,不過更多的時候喂雞鴨。剛去搜了下,現在多是做花肥或者魚餌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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