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程嬌兒美目睜得大大的,那竹簡越來越近,仿佛要對準她的瞳仁射來,就在她吓得要躲開時,那竹簡仿佛被什麽東西撞了一下,輕微地偏離了一下方向。

只聽見嚓的一聲,那竹簡徑直插在了江燕跟前。

江燕傻眼了,吓得身子一抖。

程嬌兒捂着胸口,猶然驚魂未定,明明這竹簽是沖着她來的,半路卻變了道,怎麽回事?

她順着那攔截的方向望去,只見一道清隽修長的身影立在大殿門口,他披着一件玄色的披風,手裏拿着那串慣用的奇楠木珠,木珠被他玩出一片包漿,在大殿暈黃色的光芒下泛着一抹幽亮的色澤。

他神态比以往要多幾分閑适,甚至唇角還帶着笑,整個人看起來俊朗又清雅,如遺世獨立的谪仙。

只是熟悉他的程嬌兒注意到,他眼底深處是一片冰冷。

所以剛剛到底是怎麽回事?

程嬌兒恍覺應該是出了什麽岔子。

上方的慈恩大師一直暗暗盯着程嬌兒的方向,那竹簽半路變道時,他心猛地揪在了一塊,随後他一眼發現了門口的崔奕,及扶着刀立在他身旁的霍江與陳琦。

很快大家都發現了崔奕的到來,一時衆人忙起身讓路,紛紛行禮。

首先認出他的是那群郎君們。

“侯爺!”

“崔相!”

上百道視線齊齊往門口張望而去。

崔奕雖名貫四海,為人卻極為低調,甚少在宴會及人多的地方露面,除了那些朝中官員,見過他的婦人及貴女就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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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崔相嗎?他怎麽來了?”

“天哪,他就是內閣首輔嗎?”

“長得好年輕呀,我還以為閣老年紀都很大呢!”

“怎麽可能呢?這真的是崔相嗎?”

大家的意識裏能當閣老的年紀肯定不小,尤其是內閣首輔,德高望重,又是當朝帝師,必定是個胡子拉碴的老頭子。

結果一看崔奕長相極為清俊,摸樣更是秀逸絕倫,一時也都沸騰了。

難怪那麽多高門貴女想嫁他為妻。

程夫人深深望了崔奕一眼,這才收回目光看向身旁的侄女。

原先她也以為崔奕必定顯老,能娶程嬌兒也是因着她過于出衆的容貌,如今瞧着,這崔奕年紀看起來不到三十,與程嬌兒站在一處竟是男才女貌,極為登對。

這樣的男人,要相貌有相貌,要權勢有權勢,還是高門宗子出身。

嬌兒是修了幾世的福氣能嫁他?

崔奕這等身份,嬌兒給他做妾都不委屈,何況是正妻呢?

程夫人心緒感慨萬千。

程嬌兒一瞧見崔奕,哪裏還能想別的,那雙水靈靈的眸子就安在了他身上,尤其崔奕那清湛的視線越過人山人海落在她身上時,她的黑瞳募的被他吸住了似的,怎麽都挪不開了。

方丈帶着一衆高僧聞訊迎了過來,

“侯爺大駕光臨,未曾遠迎,失敬失敬。”方丈雙手合一,念了一句佛號。

崔奕挺拔的身子微微往後仰着,唇角含笑道,“無妨。”

随後一步一步邁向上方,視線一直釘在慈恩大師身上,一動未動。

慈恩大師被他盯得頭皮發麻,連忙起身給他行了一個禮,

“給侯爺請安,侯爺今個兒怎麽有空來本寺。”

“本侯閑來無事,散散心。”

一高僧親自給崔奕端來一把椅子,崔奕坐在了一旁,身子輕輕靠在了圈椅一邊,姿容清雅神态雍容。

他冷淡的目光掃了在場所有人一眼,偏頭看向慈恩大師,

“本侯聽說大師在給人看相,那就請繼續。”

慈恩大師面色一僵,隐晦地看了一眼程嬌兒的方向,心裏有些七上八下。

他沒料到崔奕出現得這麽及時,将他的把戲看在眼底,這位侯爺手段可是出了名的淩厲,他擔心自己事後被他問罪,難以脫身。

心裏把徐舟給罵了個遍,有些難以啓齒。

江燕将那支竹簽給抽了出來,緊緊握在手中,随後目光落在那竹簽的簽尾上。

簽尾有一處明黃色的标記,雕成了一段鳳尾,微微上翹。

很快,她發現這支竹簽與別人不一樣。

“娘,這是怎麽回事?”

她把竹簽遞給江夫人,江夫人沒讀過多少書,捏着竹簽也很好奇,一旁的程敏兒接了過來翻到背面,只見上面刻了一豎行字。

“有鳳來儀!”

她念出這四個字後,周身募的靜了下來。

随後整個大殿的喧嚣也漸漸平息,所有人的視線落在了江燕身上。

江燕神情既激動又驚慌,

“有鳳來儀是什麽意思呀?”

程家和希家人都被這句簽文給驚到了。

坐在最近的一位夫人注意到了那別致的鳳尾,不由失聲道,

“聽聞當年皇太後也是得了這麽一句簽文,莫非這是鳳簽?”

“天哪!”

“宮中不是有皇後娘娘嗎?這裏怎麽會還有個鳳簽?”

整個大殿內響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氣聲。

江燕被周身小聲議論的聲音給整懵了,她驚慌失措拽住江夫人,

“娘,到底是怎麽回事?”

她雖然有些輕浮,可也不糊塗,發現了事情有些不對勁。

如果皇帝不曾立後,那麽這支鳳簽對她來說,無疑是天大的榮耀。

可問題是,現在皇宮裏明明白白住着一位皇後。

她算什麽?

江燕腦筋還有些轉不過來。

她見自己的母親也跟着面色蒼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她轉而看向身旁的程嬌兒,抱住她的胳膊,低聲軟語問道,

“姐姐,這是怎麽回事?我是鳳命嗎?”

程嬌兒眼底布滿了驚愕和後怕。

如果這支簽落在她身上,後果不堪設想。

難怪崔奕出手,讓它半路變道。

她拍着江燕的手,視線隐隐朝上方的崔奕投去,

“你先別急,我會幫你想辦法的.....”

上方的崔奕用眼神安撫了一下程嬌兒,轉頭問慈恩大師,

“大師,那位姑娘真的是鳳命嗎?”

慈恩大師暗暗掐了掐掌心,沖崔奕神色僵硬道,

“這.....中宮皇後尚在,天府星明亮如初,鳳命在皇宮,這位姑娘只是貴人命。”

“哦?”崔奕語鋒一轉,尾音上揚,“大師的意思是,你今日批出來的鳳命不準?”

慈恩大師嘴角一抽,恨不得抽自己一耳光子,居然為了那點錢財夥同徐舟來對付崔奕。

“咳咳,老衲年紀大了,也有失察的時候。”

“哈哈哈!”崔奕仿佛聽了天大的笑話一般,慵懶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裳,右手搭在圈椅之上,漫不經心道,

“都說相士年紀越大,道行越深,大師名滿四海,從未出過岔子,當年皇太後的鳳命也是您批的,您批的鳳命若是不準,那真就是笑話了。”

慈恩大師被崔奕這話給堵得五髒六腑都在冒煙。

他暗暗往側後一處柱子後方觑了一眼,暗示徐舟自己來收拾爛攤子。

僞裝成小僧的徐舟也是氣得咬牙切齒。

他沒想到崔奕來得這樣快。

崔奕今日不該去南軍都督府辦差嗎?

怎麽來了雲佛寺?

原本他是揣着一箭三雕的主意,離間崔奕與小皇帝,哪知道現在搬起石頭打自己的腳。

說慈恩大師批的不準吧,他的形象徹底崩塌,皇太後楊氏也會備受人诟病,楊氏可是他表姑。

說他批的準呢,這不是公然侮辱現在的中宮皇後麽?

皇帝必定以為是徐家與慈恩搞的鬼,屆時又是一屁股爛賬。

若是那鳳命是旁人還好說,實在不行讓他爹勸着皇帝收下,平息這一場風波。

可那姑娘偏偏是程家的人,若那女子帶着鳳命入了宮,今後再有崔奕撐腰,後宮豈不是崔家與程家的天下?

若不入宮,這麽一個鳳命留在民間,難保洪王殿下不會蠢蠢欲動,将徐家牽連其中?

徐舟氣得鼻子都歪了。

他的每一條路都被崔奕給堵死了!

崔奕啊崔奕,他簡直就是徐家的克星!

徐舟與慈恩的眼神交流,崔奕收在眼底,神情閃過一絲幽冷。

徐家人想跟他玩手段,還愣了點!

他們膽敢扯出一個鳳命來,他就能讓他們下不了地。

別急,好戲還在後頭。

慈恩現在被崔奕架在火上烤,是進退兩難。

最終徐舟暗示一位自己人上去讓慈恩解簽,暫緩了尴尬。

但新的鳳命臨世,這個消息是瞞不住了。

江燕一下子成為了衆人的焦點,她從周身人的議論中也聽出了門道。

若是她入宮嫁給皇帝,将來會不會有機會做皇後?

她才是天選的鳳命呢!

江燕一時又挺直了腰板,任由旁人打量,仿佛自己很快就要入宮似的。

希夫人與程夫人交換了一個眼神,竟是滿臉一言難盡。

若江燕真的入了宮,對江家和希家來說,應該是好事。

程家在宮中也有一奧援。

就是不知道她有沒有機會入宮?

程夫人到底穩妥,不再任人打量江燕,朝程嬌兒使了個眼色,帶着人離開了。

程嬌兒離去之前,扭頭朝崔奕望了一眼。

人群漸漸散去,處處都在議論這鳳命一事,那些抽了上簽的人自然是覺得慈恩大師準,或許這個美人兒是真正的鳳命。

而那些抽了下簽的人呢,對着慈恩就是猝口大罵,罵他為老不尊,忽悠人。

慈恩想躲,卻被崔奕的人給攔住,

霍江執刀笑眯眯望着他,

“大師,您還是跟我去皇宮走了一趟吧,陛下沒準會讓您給皇後面個相,看看到底誰才是有鳳來儀?”

慈恩被霍江這明顯諷刺的話,氣得吐血。

他去了皇宮,還不知道有沒有命回?

他自然不肯坐以待斃,但他哪裏是霍江的對手,幾招過後,霍江便把他拿住,親自壓着他下山前往皇宮。

崔奕這邊沒理會這檔子事,他吩咐方丈做好防備,讓他追查徐舟的下落,自個兒便出了大殿。

哪知道才跨出大殿,轉入東邊廊下,就看到一哭哭啼啼的少女立在屋檐下等他。

“表舅,嗚嗚嗚!”

姚雙看到崔奕梨花帶雨般跑了過來。

崔奕止住腳步,皺着眉看她,冷聲道,“怎麽回事?”

姚雙的母親也出自蘭陵蕭氏,是崔奕母親的同宗侄女,姚雙與崔奕也能扯一點八竿子的親戚關系。

她時常也跟着蕭旭等人喊他一聲表舅。

姚雙掀開自己的面紗,指着那個明顯的巴掌印,委屈巴巴道,

“表舅,這是程雲的妹妹叫人打的,她算個什麽東西,仗着自己哥哥得陛下寵愛,就無法無天了,她身邊的婆子更是嚣張,嗚嗚嗚,表舅,那個程雲不是個好東西,他怎麽能縱着他妹妹行兇呢。”

崔奕聽了她的話,微微眯起了眼,神情滿是不耐,

“你為什麽覺得我會替你撐腰?”

“啊?”姚雙傻眼了。

她之所以看到崔奕就奔過來,一來确實是想讓崔奕幫她撐腰,她聽父親說程雲在朝中與崔奕不對付。

二來呢,今日崔奕現身,很多貴夫人與小姐都蠢蠢欲動,驚豔不已。

姚雙今日丢了大臉,就想在這個時候找回場子,讓大家知道她與當朝宰相是親戚,她能嬌滴滴喊他一句“表舅”。

但崔奕這話着實把她給問懵了。

“我....我....不是,表舅,您不是宰相嗎,您能看着程家兄妹如此嚣張?”她支支吾吾給自己找借口。

崔奕懶得跟她廢話,他還要去見程嬌兒呢。

“第一,人家能打你,肯定是你做了很冒犯的事,說明你該打。”

“第二,縱着她的不是程雲,是我。”

丢下這話,崔奕身影如風,轉瞬消失在廊後。

姚雙目瞪口呆,

“念兒,你說表舅剛剛那話是什麽意思?”她僵硬地看着自己的侍女。

那侍女也是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縱着她的不是程雲,是我’....難道,崔相的意思是他與程嬌兒.....”

“不可能!”姚雙厲聲打斷她,神情變得兇悍起來,

“表舅比那個賤人大了十歲,肯定把她當晚輩看的!”

姚雙不想理會周身那異樣的目光,拉扯着侍女飛快離開大雄寶殿。

這邊程家人回到別苑,一個個神情複雜,坐了好一會都沒人吭聲。

江夫人也知道是福是禍,還很難說,就把女兒抱在懷裏,不許她亂想。

程嬌兒暗暗焦心,此事她必須問過崔奕,看他是如何打算,她相信崔奕一定有法子解決麻煩。

用過晚膳後,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程嬌兒沒去安排給她的東廂房歇息,而是将衆人屏退,趁着夜色悄悄摸到了前院,她剛剛從郝嬷嬷那裏得知,崔奕父親去世後,他三年守孝大部分時間就住在這裏。

前院正廳東側有一個小院落,裏頭有三開間的正房。

是為崔奕的書房。

院子裏并不曾點燈。

蒙蒙濃濃的夜色夾着雨霧,似仙氣缭繞,寂靜如斯。

一只鳥兒嗷鳴一聲,撲騰着翅膀往後山掠去,在雲霧中劃過一條優美的弧度。

程嬌兒摸着回廊總算蹑手蹑腳到了正房,擡腳才往裏面跨一步,她的手臂被人一扯,緊接着落入一個堅實的懷抱。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上午我要出門有事,更新在晚上,麽麽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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